第13章

前面朱砂紅的牆邊,小皇帝穿着一身紅色常服,正和另外一個人一起放着風筝。他擡着頭望着遠處的青燕,修長的頸項白得仿佛是用羊脂玉雕出來的。

紅藥下跪,我也趕忙跟着跪下。但是我心裏一陣激動。

太好了!見到小皇帝了!他總不至于裝看不見我吧~

趕得早不如趕得巧,得來全不費工夫!

我眼巴巴地擡着頭看着他,不斷向他發射五十萬伏特的電波。可還真是奇了,這倒黴孩子還就真的看都不看我一眼!他就那麽一直靜靜地看着天上的風筝,而他旁邊的人還在開心地笑着,笑聲天真無邪得讓我一股子邪火兒往上冒。

笑tm屁啊笑!你倒是看老子一眼啊!

此時跟在小皇帝身邊伺候的一名看起來地位很高的宮侍已經沖紅藥做了個手勢,示意他可以起身離開了,小皇帝正在興頭上,似乎不想被打擾。

我一聽就慌了,進宮快倆月了才終于跟他照了個面,要是錯過這次機會,等下次還要多久?

不是說戰争已經算是結束了,要和談的麽,老族長他們到底怎麽樣了,我一點頭緒都沒有。如果小皇帝真的把我忘了,那他也必定不會記得對我的許諾,老族長他們不就死定了?

怎麽辦?幹脆一不做二不休,跳起來揪住他的領子挾持他,逼他交出老族長?

……算了,估計禁衛軍一箭我就嗝兒屁着涼了……

或者叫他的名字,吸引他的注意?可是這樣是大不敬啊,向來只有小皇帝叫別人的分,哪有別人叫他的?

怎麽辦?現在沖過去?

不行……我不能沖動……要鎮定……

古人的社會等級森嚴,現在我也不太肯定小皇帝的态度,萬一搞出什麽事端來,憑現在的我是根本解決不了的……

這熊孩子一回宮就像換了一個人一樣,我都要懷疑他身體裏住着倆魂魄了。如果我這一次冒冒失失鬧出大動靜來,不知道會有什麽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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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是先穩住,另找機會的好。

手在袖子裏緊緊攥成拳,我毫無辦法,只得重新垂下頭,跟着紅藥繼續前行。我用眼角的餘光一直看着他,期待着他能夠轉過頭來看到我。

我不相信他沒有看見我。

此刻我也注意到了他身邊放着風筝的人。那是一個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間年紀的人,身上穿着刺繡着百蝶穿花圖案的靛藍大袖紗羅衫,頭上黑色的長發挽成一個發髻,裝飾了許多我叫不出名字的發飾,由于是從後側面看,所以看不到他的臉,不過皮膚倒是白白嫩嫩的樣子,好像能掐出水來。

這也是小皇帝的妃子吧?卻不知道是哪個級別的……看着挺嫩……

果然同齡人還是得找同齡人啊……我這麽一老男人,還沒得寵就失寵了,真是讓人憋一肚子火兒……

不對啊……我憋什麽火兒啊……我最近這腦子是越來越不正常了……

說起來,小皇帝跑到這條偏僻的宮道上來做什麽呢?難道就是為了放風筝?

無論如何,我和小皇帝還是漸行漸遠了,長長的宮道還在延續,仿佛永遠沒有盡頭一樣。忽然宮道在前面與另外一條橫亘過來的宮道相接,形成一道丁字路口。我們轉向了北面,又行了一陣,便看到前方出現一座高大的牌樓,簡直像一座小城門一樣,仍然是碧綠的琉璃頂,兩側的立柱上雕刻着精美的鸾鳥花紋,每一根翎羽都分毫畢現,而牌坊上則寫着“銅雀門”三個字。

紅藥在這牌樓下停了一下,對我說道,“之前的永巷嚴格來說,不能算是真正的後宮。從夫人開始才有資格進入這銅雀門。進了這道門,你才算是真正進了後宮。”

我擡頭看了一下那筆力剛勁的三個字,心想原來這倆月來我連後宮的門檻兒還沒進呢……還好現在總算是稍微提高了點……

進入銅雀門,後面的園子似乎多了起來,走不了多遠便能看到一道凹進宮牆的宮門,都是兩邊的宮牆微微向內傾斜,連着一座小小的門樓,牆壁上通常會雕畫着一些精致的吉祥圖案,門樓前都守衛着禁衛軍。

紅藥說,從這裏開始,便都是夫人們得宅院了。雖然夫人們有捷豫美人才人之分,但是在宅院的劃分上卻并不分明,剛才看到的宅院有些是美人的,有些是才人的,還有一兩座是捷豫的。

行至一座青綠的門樓前時,紅藥停下腳步,說了聲,“到了”。

我一看,跟剛才看到過的門樓差不多,兩側宮牆到了這裏微微向內斜去,牆頂也變作起伏的波浪形狀,後面有繁茂的竹枝擁擠出來,看起來分外蓊郁蔥茏。斜壁上雕刻着仙鶴漫步在蓮花間的圖案,與中間的門樓相連。門樓兩側有漆成翠竹色的柱子,挂着一幅對聯:流水今日,明月前身。廊柱邊懸挂着兩盞棗子形狀的紅燈籠,碧綠的檐頂下有一塊牌匾,寫着“翠微院”三個字。

這就是那間鬧鬼的宅子了?看起來沒有覺得很寒酸啊?還以為是跟蘭若寺一樣陰森的地方……

樓前有兩名禁衛軍,還有大約十來個宮侍,被兩名穿着赤紅色绲邊直裾的宮人領着,見我來了齊齊向我下跪行禮,“參見才人。”

我靠,終于有人給我跪下了…來了這麽久我也終于當了一次被跪的主子……頗有成就感……

不過成就感之後就是各種不好意思和尴尬,趕緊說,“大家趕緊起來……”不過我這麽說的時候紅藥咳了一聲,大約是嫌我用詞太随便了,不夠莊重……

兩名宮人起來後,紅藥指着一名高高瘦瘦的領頭宮侍說,“這是問楓”,随即又指着另外一名眼睛大大的說,“這是遷易,他們兩個以後就是服侍才人的宮侍了。”

我噢了一聲,看看這倆人,感覺都比我年紀小一些似的。這宮裏的人怎麽歲數都那麽小?那些年紀大的宮侍都跑到哪去了?難道真的像瑾叔說得那樣,被扔到大街上凍死了?

我只好沖他們笑,“你好你好。”

他們愣了一下,大概是沒聽過哪個夫人說話這麽随便的,随即再次謙卑地向我行了禮。紅藥帶我走到沉綠色的大門前,由兩名地位似乎更低一些的宮侍打開。我邁步進去,前面是一道影壁,上面雕刻着一只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梅花鹿的人卧坐在一塊岩石上,微微低垂着美麗的長着鹿角的頭顱,似乎是在沉思什麽,貌似是一只辟邪。影壁擋住了後面的景色,不過兩側的翠竹已經簇擁過來,一陣竹葉的香氣在鼻間彌散。

果然好多竹子啊……我忽然想起瑾叔的話:竹子最是積陰氣的……

我暗暗打了個冷戰,随即跟着紅藥繞過影壁。後面是一條被竹林夾出的羊腸小道,連天空都被左右傾斜過來的竹枝擋住了,形成一條幽靜婉轉的通道。我們走在鵝卵石鋪就的道路上,曲曲折折,時常看到有分叉出去的小路,通向林中的小亭,還有一條小溪蜿蜒而過,裏面游了幾條金紅色的鯉魚,上面搭着一座木橋,古色古香的,頗有感覺。又轉了一個彎,便看到前面出現一座兩層的素色小樓,左右都有回廊,連着另外兩間小屋。

擦……我都快以為這是紅樓夢裏的潇湘館了……尼瑪老子可不是林黛玉啊,要當也得當王熙鳳啊是不是……

有宮侍為我開了門,一進去仍然是一扇屏風,描畫得是跟影壁上相似的辟邪,屋裏四處都垂挂着青紗帳,陽光帶着竹影蔓延進來。主廳裏仍然是平常的格局,四張太師椅相對而放,最前面也放着兩張,牆上挂着一副工筆描畫的美人春睡圖。左側似乎是書房,一圈的書架,上面擺滿了書籍,正中還有一張書桌。右側的隔間裏擺了一張雕花圓桌,似乎是吃飯的地方。從最前方挂着美人春睡圖的牆轉過去,有一道通向二樓的階梯,一直通向睡覺的二樓。

此時幫我拿東西的兩名宮侍已經魚貫而入,開始幫我安置東西。

“楊才人,這裏若有什麽不滿意的地方請告知奴下,奴下會盡力周全。”紅藥微微一颔首,對我說道。

我一看,基本要什麽有什麽了,哪裏還用添置東西……我的宗旨一向是有吃的就行……

“那個,需要倒是沒有什麽……不過當這個才人要幹些什麽啊?”

“您什麽也不用做”,紅藥毫無感情地說道,“但通常來說才人若是感興趣,可以向蔡捷豫謀一份管事的職務。”

職務?哪裏的職務?我知道他們這兒有這個司那個司的,是說到那裏去管事麽?

“才人若是沒有其他要求,奴下就先告退了。”

雖然紅藥一直是謙遜的樣子,但是我能感覺出來他已經很不耐煩了,于是趕緊擺擺手,“沒有了,您快去忙吧。”

他又福了一下身體,随即帶着那他的那六名宮侍出去了。他們走後,屋子裏一下子安靜下來。那兩個名叫問楓和遷易的宮侍帶着所有侍者靜靜地等待着我的吩咐,我跟他們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哎……自從來了這個世界,總是有這種無所适從的感覺,到底什麽時候才能真正習慣啊?

“那個,我叫楊鈞天,額……以後大家相互照應吧?”我憋了半天最後憋出來這麽一句話。

那些人順從地答道,“是。”

然後呢?我是不是應該給個讓他們散了的指示?

“你們要幹什麽都去忙吧,我這兒沒事兒了。”

他們又是了一聲,随即魚貫出屋。只餘下了問楓他們兩個,靜靜地侍候着。

我環視四周,這間屋子比永巷裏那間大出一倍不止,各項器皿擺設也都十分精美,實在是看不出鬧鬼的樣子。而且有這麽多的人在,鬧鬼什麽的,不會是瑾叔在吓我吧?

但是看那兩個宮侍臉上的神色,好像都帶着幾分憂郁和慌張,這又令我有些提心吊膽起來。

要不要讓人去準備一桶狗血什麽的?

一日無事,日頭逐漸西斜了,我看着地上一點點移動位置的竹影,心裏也越發緊張。要鬧鬼,估計也就是晚上了,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兒啊……

遷易點上了燈,我有些煩躁,于是幹脆拿出了段熙和送給我的畫筆和顏料,讓問楓幫我找出宣紙,打算随便畫點東西解悶。

說是要畫,可是我從來沒有學過國畫,對于國畫顏料的性質了解得也不夠清楚,不過反正也是自己畫着玩,不怕丢人。

既然國畫顏料覆蓋性比較差,那就用話水彩的畫法好了……不知道行得通行不通……

挑了只最細的筆描出大概的輪廓,然後開始仔細地勾勒畫中人的發際,眉眼,衣紋。畫着畫着倒是忘了鬧鬼的事兒,全副精神地投入進去。

正在此時,忽然我覺得四周有點不對勁。

說是覺得不對勁,可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出原因來,只是突然覺得雞皮疙瘩起了一層,很是怪異。我停了筆定了神,仔細的感覺了一下,想找到這陣怪異感覺的源頭。

突然,我感覺到了,并且一陣令人全身發麻的戰栗從腳跟傳至全身。

我聽到了唱歌的聲音……

那聲音并不算十分清楚,和着外面風吹動竹葉發出的潇潇聲,就像是一縷斷斷續續的煙霧一樣朦胧,連歌詞也聽不清楚,只能聽出來一些調子,還有那帶着幾分飄忽的詭異聲線,和在這夜風裏宛如在哭泣一般,叫人連心肺都跟着顫抖起來。

我一下子就毛了,全身僵硬得動彈不得。我趕緊看向問楓和遷易,卻見他倆也是一副僵硬的樣子,反射性地瞪着大門口。

看來他們果然是知道這裏鬧鬼的事兒的……

我翕動兩下嘴唇,終于勉強開口問了句,“你們聽見了什麽沒……”

問楓猛地回神,慘白着一張臉還在假裝平常,“沒有啊,什麽也沒聽見。”

“沒聽見你抖什麽……”我看着他端茶的手抖得都快把茶蓋抖下去了。

他咽了口口水,“我……我穿的少了,冷……”

“才人……您就別問了……”一邊的遷易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咱們就假裝聽不見吧……”

他越是這麽說,我卻越是無法忽略那聲音。

外間伺候的侍者們也都是一副害怕的樣子縮在那裏,屋子裏的氣氛一時變得詭異起來,就連那微微飄揚着的帷幔也仿佛是有人在裏面一樣。

不行……越是什麽都不知道越是容易瞎想……

還不如問個清楚,說說話轉移注意力……

“這院子之前住過的那個捷豫……是怎麽死的?”

我這麽一問,他倆都不約而同地打了個抖。

正在此時,我忽然發現歌聲不知道在什麽時候已經停了下來,剛剛準備松一口氣,忽然聽見門外有動靜,窸窸窣窣的……

是腳步聲!

擦!怎麽這鬼還打算晚上進屋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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