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洪酌是輔助蔡喜管理八十一禦少的副管事,每天早上用過早膳後會先去永巷巡查一圈,點查名譜,之後會去各個司中巡視一圈,再去向蔡喜回報巡查結果。這個人總是一副清高的樣子,為人十分嚴厲,不止禦少,就連夫人們都是十分怕他的。
不過我必須得去拔一下老虎須了……
從遷易那裏打聽到,關尚翊在文書司任職。那個司的人專門負責臨描一些對聯書帖畫卷之類,正好很對我的胃口。所以我讓問楓拿了點宮裏剛剛發下來的月錢,去禦膳房換了點新奇的小點心裝在食盒裏,吃過午飯後拎着點心就去拜訪蔡喜。蔡喜這個人總是笑呵呵的樣子,雖然我總覺得他那笑容背後不知道都在琢磨些什麽吧。
蔡喜住的吟風苑是比任何夫人都要豪華的宅院。足比我的院子大出一半去。院子裏種了許多我叫不出名字來的花木,色彩斑斓絢麗得像是用華麗的點彩塗抹出的油畫。暑氣已經漸漸地上來了,當時蔡喜正在一個用花藤編搭出來的涼亭裏乘涼,見我來了便叫我也進去喝點冰鎮酸梅湯。
我跟他施了禮,說是給他送點心來的,然後就進到涼亭中。宮侍把我的點心送到他面前看了看,他似乎十分喜歡,“真是難為你還惦記着我,原本你是新進來的夫人,我應該先去看你才是。”
聽他們古人用這種口氣說話聽久了,自己也就會說了,“菜捷豫莫要客氣,論理我是後輩,這是應當的。”
他扇了扇手裏的折扇,精致的眉眼間挂着幾滴汗珠,洗得他愈發眉目如畫。但是他卻有些煩悶一樣看了看花葉間的天空,“最近這幾日天熱得緊,讓人全身都犯懶。我已經兩天不曾出院子了。”
“捷豫一直盡心盡力,休息幾天也是應該的。況且還有洪捷豫。”
“是啊,這幾天勞煩他了。”他忽然轉了頭看着我,“這兩天住得還順心麽?”
我沖他笑,“一切安好。就是整個人閑的慌。”
“呵呵,在這宮裏不愁吃不愁穿,寂寞是寂寞了些。”他端起羊脂白玉杯,輕輕啜飲了一口裏面的酸梅湯,“不過,你要是實在閑不住,我可以幫你找份差事做做,打發打發時間。”
等得就是這句話,“若是果真能如此就太好了。”
他笑着說,“你有什麽拿手的活計麽?”
“在下是從山裏出來的,為人粗鄙,只略懂丹青,說不上拿手。”
“不打緊,會一點就夠了,這裏也不用你去當大畫家。”他懶懶地直起身體,換來宮侍,讓他去取什麽牌子來。吩咐完後,他看着我,“你就去文書司幫忙臨摹一些畫帖吧,就當是打發時間做着玩的。”
此時宮侍取來了蔡喜吩咐的東西,那是一小塊鯉魚形狀的玉牌,通透的玉質,在魚頭的地方有一點點紅色,宛如滴入水中的朱砂一般暈染着,上面刻了“文書”二字,“這是文書司的腰牌,我今天先給你,不過你要過兩天才可以去上工,因為我還要知會一下關美人,給你記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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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趕緊站起身雙手接過,做出一副萬分欣喜的樣子,“多謝蔡捷豫!”
這樣一來計劃的第一步就完成了,比想象中順利許多。
不過真是要命啊,打人際關系什麽的是最煩人的。我之前就是因為太懶得在這方面下功夫,才會那麽輕易得丢了工作。
這兩天我又聽問楓和遷易給我渲染了幾次洪捷豫有多麽可怕。聽說他也曾有一陣很是得寵,但是後來陛下漸漸就膩了似的,寵上了新冊封上來的名叫越途的捷豫。我一聽這名字心裏狠狠一跳,這不是原來住在這院子裏的那個捷豫的名字?變鬼了的那個?
遷易說洪酌是個妒意很強的人,凡是新進的禦少夫人都被他視為眼中釘肉中刺,沒少挨過他的刁難。他們還說現在私下裏都有傳言,說越途根本不是自殺,而是被洪酌逼死的。
我心想原來這人不只是大便臉這麽簡單,原來還是個夜叉……
不過我聽他們這麽一說,倒不怎麽怕這個人了。他如此刻薄倒說明他是個簡單到不懂隐藏的人,而且他對小皇帝,應該是真心的,否則那些新進的禦少夫人又威脅不到他的地位,他幹嘛要以犧牲自己的名聲為代價來折騰人家?
況且沒有愛,哪來的嫉妒?
只不過,看他如此肆無忌憚,只怕是有後臺的,就不知這後臺是不是貴公子。
昨天蔡捷豫遣人來通知我可以去文書司報道了。所以今天我起了個大早,找出一件樸素大方的紗羅衫套在直裾外面,問楓将我耳際的頭發挑起來在腦後绾了個發髻,架了根樣式簡約的碧玉發簪。我驚覺自己的頭發已經長長了這麽多,銅鏡裏一身古代打扮,倒真是沒有多少委和感了。
問楓為人比較大方內斂,我就讓他陪我去文書司。遷易臨出門時還像個老媽子一樣叮囑我一堆,我也沒記住他都說了啥,反正一一應下來就是了。
相處了這幾日,我發現我這兩個宮侍倒都是心性單純的人,問楓傻乎乎的,遷易雖然機靈,不過也不是什麽首鼠兩端的人,應該是可以信任的。
出了翠微院的大門,天色有些陰沉晦暗,空氣也愈發悶熱了。古代人大熱天的還有穿這麽多層,真是折磨死我了。
從銅雀門一直到夫人們住着的這條宮道名為鸾尾道,圍繞着後宮占地面積最大的紫寰園而建,據說那園子大得跟一座城一樣,裏面不僅種滿了了奇花異草,而且還建造了許多美輪美奂的宮殿,四大公子的宮殿就在其中,圍繞着紫寰園正中的太液池而建。而在園子外圍的九座宮殿中住得便是九位賓主。
問楓兩人形容這園子的時候說得跟仙境一樣,可其實他倆誰都沒進去過。那裏是整個後宮的中心,唯有有地位的妃嫔以及他們的侍者才有資格入內。
而我現在就走在它外面,高高的紅色宮牆把所有傳說中的仙山麗景都隔絕在後面,不給我等凡夫俗子瞻仰。
沿着鸾尾道,一直繞到紫寰園後部。長道的盡頭是一片高矮不一的建築,各個精美玲珑,有高有矮,如雀翼般揚起的檐角相互交錯,檐下的銅鈴靜默着,紋絲不動。大約三四座樓宇被劃歸在一處,四下種植着灌木花卉,現在這個時節許多顏色豔麗的花正怒放着,遠遠看去好像花叢都在燃燒一樣。這每一處由游廊相連的幾座樓便是一司,不同的司之間有曲折的回橋相連,朱紅的橋欄,下面的水塘上漂着浮萍,萍下有成群的魚兒游弋而過。
這裏很是熱鬧,許多宮侍來來往往,有說話談笑的聲音。我大概看了看,貌似有人正在一道道的竹架子上晾曬剛剛染好的花布,有人在還未幹的瓷器上描畫圖案,有人在竹編的簸箕裏晾曬草藥一樣的東西,來了後宮這麽久,這是我見過的最熱鬧的地方了。
總算是有點回到人間的感覺……
瑾叔說過,後宮共有十二司,分別為:織造司、紋繡司、制衣司、禦膳司、巧作司、文書司、禦藥司、制香司、舞樂司、林園司、外務司、內務司,幾乎包羅了後宮生活的各個方面。其中最大的一司為禦膳司,但是地位最高的卻是內務司,因為它掌管着宮中所有宮侍的調派發配以及月錢發放,就連妃嫔的月錢也是從這裏派發。除此之外,若是有宮侍甚至妃嫔犯了宮規,也是由這一司審理處罰。這一司裏面似乎又分了幾個部,有專管調配的,專管賬目的,專管審理刑囚的。而蔡喜便是內務司的總管,所以即便他只是個捷豫,大部分的賓主都會對他禮敬三分。
不過我跟這一司沒什麽關系,跟我有關系的是文書司。說是文書,其實宮裏關系到紙張的活計全都歸在這一司下。凡是皇宮裏一些對聯啊牌匾之類的都是由這裏書寫,那些畫卷之類的也都是由這裏繪制。文書司也有随意進出并且管理添香館的權利,那裏是後宮的藏書庫,據說收藏了十幾萬本書籍。
經過紋繡司和制衣司便是文書司了。共由三座樓閣組成,南向是一座三層的樓閣,素色的牆壁上描滿華麗非凡的壁畫,仔細看來,是無數天人正在舉行宴會的場景,仙袂和流雲糾纏在一起,姿态容貌各有不同,非常生動逼真,色彩也十分跳脫大膽。我一看就被迷住了。
而另兩座二層的樓閣一座在西一座在東,同中間的樓圍城一座院子。這兩座樓上也都繪制着精美的壁畫,雖不如中間那一座壯觀華麗,也是十分動人的。東邊的樓繪着仙鶴在水塘中舞蹈的情景,而西邊的樓畫得則是孔雀在花樹間休憩,相映成輝,給人強烈的視覺沖擊。青黑的屋檐下立着朱紅的立柱,游廊之中人來人往,手中大都捧着一卷卷的帛書。院子裏有幾張石桌石椅,種了一棵高大的銀杏樹。
看到銀杏那扇形的葉子,我忽然就想起了小皇帝在晚霞的光線裏一邊擦汗一邊沖我笑的樣子。
那麽單純的笑容呢,說不定他就真的是個單純的小孩,所以才會這麽快把我忘了。
小孩子都是喜新厭舊的吧?咱這麽大歲數了,怎麽能跟他計較?
我嘆了口氣,擡步走向南面那座最高的樓。一名坐在門口的闌幹上的宮侍看到我,走過來草草地行了個禮說道,“見過才人,奴下這就去禀報關美人,請才人稍後。”
我見他語氣之間沒有多少恭敬之色,口氣也有幾分随便,估計是知道我就是那個從山裏出來的還沒得寵就被扔到鬧鬼的房子裏的倒黴蛋,所以不上心吧?
靠,現在看不起哥的人,哥将來都讓你們後悔……
不多時,便有人讓我進去。一進門照例是先看到一扇屏風,轉過去便看到裏面空間相當大,到處都擺着長桌,桌上放滿了散落的紙張書本,還有筆墨顏料。一些不知是宮侍還是禦少的人正執筆在紙上描摹。很多人走來走去的,但是聽不到什麽說話的聲音,似乎所有人都在專心工作的樣子。
我被宮侍引着上樓,在二樓裏面的一間屋子裏見到了關尚翊。
他大約也是二十三四的樣子,眉目看上去十分柔和,果真是讓人心生愉悅的長相。用個成語來形容那種感覺大概就是溫文爾雅吧。頭發大都盤在左側,戴着簡單的發飾,只留一縷垂于胸前。他坐在榻上,雪青色的大袖衫雍容地鋪在身側,修長的手指執着筆,正專心地往宣紙上描畫着什麽。
見我進來,他便即刻起身,走過來沖我拱手施禮,“楊才人,原本打算去探望你的,近來可好?”
他的笑看起來非常真誠,不像蔡喜的笑那樣,給人一種浮在表面上的感覺。
果然高手啊……
我也深深地一揖,“承蒙惦記”,然後把蔡喜給我的牌子遞上去,“這是我的玉牌。”
他接過來看了下,然後便雙手還給我,禮數做得分外周全,我都有點受寵若驚了……
“楊才人願意來這裏工作真是再好不過了,若是有什麽需要或是不懂得地方,請務必來找我。”
“一定,一定。”
“今日你剛來,我原本應該親自帶你熟悉這裏的事務,不過手下有一張百鳥朝鳳圖急要,所以就只好讓宮侍代勞,希望才人不要怪罪。”他說着,側過身讓我看到他身後案幾上的畫作。雖然只看了個大概,不過看那張紙的長度,确實是個大工程……
其實他本不用向我解釋,畢竟他是我的上司。聽他這樣笑着細說,我不知不覺就對他産生好感。
果真是個親切的人啊,如果一定要形容他給人的感覺,大約就像熱茶一樣……
我趕緊說,“捷豫千萬別這麽說,既然你還有事,我就不煩你了。”
“實在抱歉。但是你若有什麽不清楚的,請盡管來問。”他微微颔首,然後轉向一邊對剛才領我進來的宮侍說,“曲宮侍,就勞煩你帶楊才人熟悉一下文書司吧。”
我跟在宮侍後面,聽他用有些不耐煩的聲音講解文書司各個部負責的工作。我只會畫畫,所以自然被派到善畫部。
正跟着曲宮侍熟悉文書司的環境,忽然聽到門口有人喊道,“洪捷豫來巡察了!”
這話一出,大家突然都停了一下,然後下一秒所有人都像是上了發條似的加快手裏的動作。我看着這幅場景有點兒想笑,怎麽感覺跟聽到“老板來了”一樣。
不過,重頭戲要到了……我得做好準備……
其實洪酌長得也是非常好看的,本來這後宮就沒有難看的人,他比一般的好看還要再高一級。只不過他那雙眼睛看人總是跟刀子一樣鋒利,還沒進門我就感覺到一股殺氣……
操……他還真是個當老板的料……
他一進門,所有經過他身邊的人就都自發地躬身行禮,“見過捷豫”,然後迅速離開。他連頭都不點一下,徑直往前走,巡視過一張張桌子,走到我附近的時候微微停頓了一下,瞟了我一眼,神色冰冷而不屑,随即便經過我身邊。
此時關尚翊已經從樓上下來了,微微笑着迎上洪酌,“洪捷豫,早上好。”
洪酌似乎是漫不經心地看他一眼,連禮都沒有行,“貴公子要的圖畫好了麽?”
關尚翊雖然仍然保持着微笑,但是眉間不着痕跡地皺了一下,“由于宏圖宴舉行在即,陛下命我在一月之內完成百鳥朝鳳圖,所以貴公子的圖……就耽擱了……”
洪酌冷笑一聲,“哼,看來,憑貴公子還請不動您這尊大駕。又不是多大的一幅畫,是不是要公子親自前來才能勞動您動一下手?”
這話說得已經非常重了。即使他是捷豫,但大家同為夫人,這樣的口吻簡直像在訓斥宮侍了。
關美人惶恐地垂下頭,“捷豫言重了,我怎麽敢不遵從公子的吩咐,只是陛下這副圖太大,又不敢交給別的人畫,在下實在無法……還請公子和捷豫體諒則個。”
此時整個文書司都安靜下來,關注着這邊的事态。我注意到很多人都擔心地看着關尚翊,面上現出幾分焦急。看來他人緣果然很好,這麽多人都在為他擔心。
我趁着空低聲問身邊的一個禦少打扮的人,“貴公子要什麽圖啊?”
“聽說貴公子最近新得了一張水玉畫架,所以想要關美人畫一張大荒神畫像來擺上去。”
為了個畫架來要畫,這人真是閑的蛋疼……
“這畫有什麽特別的要求麽?”
“就是希望畫得別致一些……除此之外就沒什麽了。原本是難不住關美人的,可是正趕上陛下給了他那麽大一張圖……哎……關美人真可憐……”
嗯……的确很可憐,看樣子這關美人還挺受小皇帝賞識,不然怎麽就被貴公子盯上了呢?
不過,看來洪酌的确是貴公子的人了。這貴公子難不成也是個張揚跋扈的主,怎麽找了這麽個手下啊……
洪酌哼笑一聲,“沒時間,昨天你不是還在紫寰園裏消遣了半天麽?依我看,你不是沒時間,只是不願意畫而已。”
“在下萬萬不敢!昨日是陛下要我進園觀景,好把園中之景入畫……”
“好了,你不必狡辯,公子希望你明天就把畫給他,你自己看着辦吧。”
“這……”
我看饒是關尚翊再會處理人際關系,對上洪捷豫這樣不講理的人也是半點辄都沒有,額角已經隐隐滲出汗來了。
這是個機會!
我攥了攥拳,給自己壯了壯膽。
“洪捷豫,關美人,可否聽在下一言?”
我一說完話,他們倆便轉頭來看我。此時司中其他人也似乎才發現我這個人似的,驚奇地看過來,只不過那眼神沒了擔心,倒是多了幾分看好戲一般的神情。
果不其然,洪酌微微眯起眼睛,“你是……那個名叫楊鈞天的才人?”
我沖他笑,并且拱手施禮,“正是在下。”
“不愧是從荒蠻之地出來的,這麽不懂規矩。”他語氣尖銳,的确是梃紮人的。
哎呦呵,小辣椒啊,讓哥哥來教育教育你~
當然這話我是不敢直說的,我繼續笑得狗腿,“是,在下愚鈍,不懂什麽規矩禮儀,只是看這境況,怕兩位哥哥傷了和氣,所以才鬥膽插嘴。希望捷豫大人大量,別跟在下計較了。”
關尚翊也有些驚訝地看着我,“楊才人有什麽話,但說無妨。”
我說,“百鳥朝鳳圖是陛下的旨意,自然是最尊貴的聖旨,是不得違抗馬虎的,貴公子的旨意也是尊貴非常,馬虎不得,這兩樣旨意捧在一起,按理說定是以陛下的旨意優先,但是貴公子似乎又急需,這叫我們這些做下人的是在難以權衡。”
“哼,這些廢話還用你說?”洪酌一臉不耐煩。
“不如,還請關美人繼續專心完成陛下交代的任務,若貴公子不嫌棄的話,另一幅畫,在下願為代勞。”
我一說完,關尚翊一下便愣住了,似乎是被我的膽大包天給吓住了似的……
而洪酌則看笑話一樣看着我,“你?你一個北疆人,會畫畫?這是皇宮!不是你那個野人村!”
“貴公子不是想要看些別致的東西麽?說不定會喜歡我的畫也不一定啊?”我沖他一咧嘴,模仿着小皇帝那天真無邪的笑容。
“我看你是不知天高地厚!”洪酌眉目間有怒氣浮上來,大約是沒想到我這個後生這麽大膽子,剛來就敢幫着關尚翊和他對着幹。這麽一來他要刁難關美人的計劃肯定就進行不下去了,因為我給他出了個難題。
如果不讓我畫,擺明了就是他和他的貴公子故意刁難關美人,并且膽敢跟陛下的旨意作對。若是讓我畫,便是給關美人解了圍,又不知道我畫出來的東西能不能令貴公子滿意,畢竟他并不了解我。
我想,貴公子能在這一位子上坐這麽久,應該不至于是個沖動善妒之人,至少不會表現得明顯。這種刁難人的事兒,多半不是他吩咐,而是這個洪酌自己搞出來的。
幹脆給他個臺階下吧,“不如這樣吧。時間緊迫,我先畫一幅給公子過目,公子要是實在不喜歡,再由關美人親自動筆,這樣可好?”
我是完全地豁出去了,反正就算畫出來這幫古代人不喜歡,總不至于為這麽點事兒把我砍了……
愛拼才會贏嘛!
洪酌用淩厲而冰冷的眼神盯着我,看了好一會兒,看得我不寒而栗。也不知道過了多少分鐘,在我覺得自個兒快要在他那濃重的殺氣下卧倒投降的時候,他老人家終于冷笑一聲,“好啊,既然你這麽孝順,就替關美人畫一幅吧。明天我命人來取。”
說完他便一甩袍袖,離開了文書司。
我可算是松了口氣,這瘟神終于走了……尼瑪這才剛剛開始我就這樣,以後的日子還怎麽混啊……
此時關美人走上前來,端端正正沖我行了一禮,“多謝楊才人相助,尚翊銘記于心。”
我趕緊把他扶起來,沖他嘿嘿一笑,低聲說,“別呀,我只是看他蹬鼻子上臉的看不順眼罷了。到時候我要是畫不好,還是得勞煩你親自出馬。”
聽了我對洪酌的形容關尚翊低笑兩聲,這一下倒是露出了幾分狡黠的神态。
果然啊,這人骨子裏就是個扮豬吃老虎的主,其實他剛才故意讓着洪酌的,就算沒有我,他也一定有辦法擺平。我只不過是插空賣了個人情罷了。
“貴公子要的畫雖然不大,題材也是簡單的大荒神像,但是想要些新穎的風格,不知道鈞天你心裏有沒有打算了?”
嗯……稱呼改了,看來這老虎須拔對了……
我說,“有是有,不過需要一些特殊的材料來制作顏料,還有畫布,我要亞麻布,不要宣紙。”
“布?你要在布上畫麽?”
“恩,然後還要碾錘、亞麻仁油、松油和蠟,除此之外還要玫瑰、紫羅蘭、随便什麽能弄出赤橙黃綠青藍紫這些顏色的材料就可以。”
關尚翊趕緊命人把這些都記下來,馬上就去外務司采辦。他仍然一頭霧水的樣子,這些材料估計聽起來跟畫畫沒啥關系似的。
我讓他放心去畫他的百鳥朝鳳,我明天一早就把畫給他。
看來今晚不能睡覺咯…
最後我還得找一個模特才行。他們這裏的大荒神信仰貌似是從這片大陸以外的很遠很遠的另一個地方傳來的,說是這個世界的創造者。我在一些繪本上看到過這位神明的形象,一般都畫得跟佛啊菩薩啊一樣,腦袋後面有團光,衣袂飄飄。由于國畫注重寫意,所以想從中看出他到底長什麽樣基本是扯淡,為了畫得逼真,我還是找一個長得好看的人當參照物比較好。
不過這兒長得好看的太多了,我一時間還真想不出來……
忽然我腦子裏一亮,現出一個人的面貌來,心裏便打定了主意。此時我需要的材料已經都準備齊全了,我将花瓣礦石之類的物件都搗成粉末或者直接搗爛,往裏面添加不同比例的亞麻仁油、松脂和蠟,這樣就做成了油畫顏料。其他宮侍看我做了一遍後馬上就學會了,開始幫我調弄剩下的顏色,之前還對我愛答不理的宮侍現在用崇敬的眼神看着我,為我忙前跑後的。
好在當初學油畫學到入迷的時候連帶着對制作顏料的方法也有所涉獵,不然我就得拿國畫顏料來畫油畫了…出來的效果肯定慘不忍睹……
雖然面貌有了定則,但是身體的姿勢還是需要一個模特。問楓瘦瘦高高的,看起來很有型,就讓他擺了個pose讓我定稿用。
他一站站了将近一個時辰,直喊腰酸背疼。我一邊罵着他沒出息一邊讓他去休息。他卻到我身邊幫我掌燈弄墨。狼毫毛筆被我當成油畫刷子用,用得慘不忍睹,手上胳膊上還有衣服袖子上也盡是不同顏色的顏料,估計臉上也有不少。這樣一直忙活了一個白天一個下午加一整個晚上,直到天邊隐隐泛白,一夜将央未央的時刻,我放下畫筆退遠了看了看,确定沒有什麽需要再往上添的了,這才讓問楓去打兩個雞蛋來,把蛋黃去了,單用蛋清在畫的最外面刷了一層。
問楓張大嘴巴在一旁看着,跟我說這畫太神奇了,聽得我很有成就感。
不過我心裏知道,那是這些古代土包子沒見過世面才會覺得神奇……就我這水平,這畫擱現代也就當當裝飾畫吧……
過了一會兒,大約到了卯時,我看到關尚翊正被人扶着從文書司二樓走下來,估計也是忙了一夜,眼睛有些紅腫的樣子。他看見我,噗地一聲笑了,“你倒像只大花貓。”
我一看自個兒原來素淨的直裾都快成彩色的了,只能無奈地笑笑,“太投入,顧不上了~”
“你第一天來文書司就要你陪我熬了一晚上,真是對不住你。早膳和我一起在這兒用吧?”
“行啊。”
他吩咐身邊的人去傳早膳,然後便好奇地走向我的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