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大雪一下就是許多日,整座皇宮都靜悄悄的,大家都懶懶的宅在自己的宮殿裏不想出去。今天早上我推開門走到二樓的闌幹便呼吸新鮮空氣,發現越過宮殿一側屋檐的那道瀑布竟然結了冰,像一條銀色的冰川挂在山崖上。伸手還可以觸摸到那晶瑩剔透的冰淩。

遷易正趴在桌子上打瞌睡,杜若悄悄走到我身後給我披了件衣服。他這動作實在是有點兒像當老婆的幹的事兒,我就低聲笑起來。

杜若莫名其妙的看着我,不知道我為什麽突然就開始傻笑了。

“杜若,你真賢惠。”我跟他說。

結果他居然跟我說了句謝謝,完全不知道我這是在挖苦他。

我就不再逗他了,扶着欄杆極目遠眺面前鋪展的整個紫寰園。白雪似乎吸納了世間一切喧嚣,掩埋了這華麗宮廷裏的血流成河爾虞我詐。看着幹淨而美好。

“才人,陛下有段日子沒來了。你不擔心麽?”杜若忽然出聲問道。

小皇帝确實好久沒有傳召我了,據說是祈國獻了幾名美人給他,其中有一個名叫向離的十分十分得寵,當即就封了捷豫,準許入住紫寰園中的玉衡宮,這些日子他幾乎夜夜留宿于玉衡,連朝政都疏忽了。

這待遇差別也太大了,當初老子可是在冷宮裏呆了足足倆月才見着天日的啊……

不過杜若說得倒是對,我一點也不急,我笑着看杜若,“這話我也就跟你說說,你可別說給別人知道。”

他一頭霧水的樣子,點點頭。

“我說後宮裏這麽多人,小皇帝其實哪個都不愛,你信不信?”

他聽了一愣,随即就要反駁,“這……怎麽會?”

“你先聽我說完。”我轉過身面對着他靠在欄杆上,看看後面宮人們都在宮殿裏,只有杜若一人跟在我身邊,就放心些,繼續說道,“你看小皇帝現在雖然坐在皇位上,其實他的皇位還不穩,他哪有時間考慮這些兒女情長啊?現在皇亞父權傾朝野,就連他的後宮都是由貴公子統領的,他從上到下從裏到外都被皇亞父控制着,你說他能安心麽?”

杜若思考着,慢慢點了點頭,但又說道,“可是陛下一直很寵惠公子啊?大家都說陛下心裏其實只有惠公子一個人。”

我嗤笑一聲,問他,“你跟在他身邊這麽久,你應該比我了解他。你覺得他要是真喜歡惠公子,還會理別的人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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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會……”杜若好像有點難以相信我的理論,但是又找不到什麽反駁的證據似的。

“所以,不論他寵誰,我都不會擔心。”我這麽說着,心裏卻有着某種淡淡的疼痛,細密綿遠,“因為他誰也不愛。我們都只是在被他利用,當他的僞裝而已。”

忽然殿內傳來一陣嘈雜,旋即就看遷易慌慌張張沖出來,“才人,貴公子來了!!!”

What!我一愣,才意識到大人物來了。連更衣也來不及了,只好沖向一樓去迎接。此時歐陽琪才剛剛走進來,解辭還在收傘,其餘的宮侍也正幫他解下白狐裘。今天歐陽琪穿得較往常更加樸素些,一襲月白深衣,外面罩了件紫色繡暗紋的紗羅衫,眉眼間也不加修飾,看起來卻愈加典雅俊朗了。

我趕緊下跪行禮,“臣下不知公子前來,有失遠迎,請公子恕罪。”

“楊才人不必多禮。”他神色輕松自得,少了幾分平日裏見到的端嚴感覺,一邊走一邊打量着四周,“你這屋子倒真是素淨,本公還就比較偏好這種簡單的布置。”

也不知道他這回“突然襲擊”是想幹啥,我只好跟在他身後走着,任他把每間屋子都大概看了看,後來更是上到了二樓。我心想他不會是在這兒熟悉地形好晚上找人把我做了吧……被害妄想症剛發作了一半,歐陽琪卻忽然停了腳步,我一頭就撞了上去……

“對不起對不起……”我趕緊捂着鼻子道歉……

歐陽琪已經轉過身來,嘴唇彎成一個弧線,“不礙事,沒有撞疼吧?”

我去……他怎麽突然這麽溫柔……我趕緊說,“沒有……”

他卻仍然笑吟吟地看着我,眼睛落在我挂在腰間的他送我的那塊玉佩上,露出幾分滿意的神色,然後才再次開口,“你怎麽每次見了本公都一副戰戰兢兢的樣子?本公有那麽可怕?”

他這麽說話,看來是想向我示好?我測度着他的心思,心想現在再繼續說些冠冕堂皇的話好像不太合适,如果我想進一步和他建立關系的話,還是順着他的意思比較好。

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身邊的宮侍都遠遠地伺候着,大概是解辭下的命令?這樣也好,我可以用比較随意的語氣說話,試試貴公子的态度再說。

“是……有點兒緊張……大概是因為覺得您這個人太高貴了,我就是一個山裏出來的……肯定是有些壓力……”

他呵呵地低笑兩聲,轉過身去往樓臺走去。他看到了那挂在宮殿一側的冰淩瀑布,啧啧驚嘆了兩聲。

“陛下果真是很喜歡你,這座宮殿空了這麽久,最好還是賞給了你。”他平淡地說着,聽不出弦外之音,“這幾間屋子惠公子可是喜歡了很久呢。”

原來如此,怪不得惠公子對我有這般深仇大恨。我就覺得不止是因為小皇帝那一陣比較“寵我”這麽簡單。

“陛下對臣下,不過一時興起而已。”我站在他身後,也看着這仿佛無邊無際的皇宮,“一時興起從山裏帶出來,一時興起好上兩天,過一陣就忘到九霄雲外去了。說不定再過幾天,惠公子跟他一要求,這宮殿還是他的。”

他轉過臉來看着我,眉梢微微揚起,“平日裏看你雖然總是恭順小心的樣子,不過關鍵時刻總是做出令人吃驚的事。本公還以為你是個奇人,沒想到想法竟然這麽悲觀。”

我扯着嘴角對他露出苦笑,“我怎麽可能是什麽奇人,野人還差不多。”

他被我逗樂了,低沉的笑聲聽起來還挺有魅力的。笑了幾聲後,他對着這滿眼的雪景,輕嘆一聲,“對于我們來說,眼前能看到的這些就是我們的整個世界了。”

是嗎?對于他也許是,對于我卻不是。

有一天我會離開這裏,回到我原本屬于的生活中去。

但是我自然不能這麽說,于是我就不說話,而是微微低下頭做憂郁狀。

“其實我們的生活比外面的人要簡單的多不是麽,畢竟這個世界就只有這麽大而已。要想在這兒活出點名堂,也不是什麽完全不可能的事。”

“對于貴公子您這樣身份的人當然沒什麽,我這樣的無名小卒就只有自求多福了。”

“那倒未必。”他仍然看着遠方,嘴角噙住一個深不可測的笑。

我看了他一會兒,揣摩着他話裏的意思。這未必是指我的前半句還是後半句?如果是前半句就是他向我示弱,需要我的幫助,但這是不太可能的。他畢竟手握後宮大權,朝野裏皇亞父的勢力也足夠給他撐腰,他實在不需要向我示弱。如果是針對後半句,那麽他就是在暗示他願意提供一些幫助給我?

但是我不敢貿然袒露我的想法,畢竟他現在對我示好,一副要幫我的樣子,誰知道他心裏在打什麽主意。

萬一他跟關尚翊一樣我不就慘了?

我還是先退一步吧,“我只求平平安安的就好。”

“平安?”微微上揚的聲線,他似乎淡淡地冷笑了一聲,“在這種地方,沒有足夠高的地位,怎麽能夠平安?”

他說着,轉過頭來,深不見底的眼睛攝住我的視線,“你難道忘了你那名叫問楓的宮侍了麽?”

一提到問楓的名字,我胸口像是條件反射一般一陣抽痛。我深呼吸幾口,勉力讓自己的臉色恢複正常,但是我想他大概已經看出來我情緒的波動了。

他忽然向我走了幾步,明明是和我相仿的身高,卻給我一種壓迫感。我有些想後退,但是他卻伸出一只手,輕輕托起我下颚,那雙眼睛更是催眠一般盯住我的瞳孔。我感覺像是被施了魔法,整個人動彈不得,只能愣愣地看着他。

“告訴我,你不想給問楓報仇。你只想當別人刀俎上的魚肉。”

我當然不想,我不想任人欺壓,不想連自己身邊的人都保護不了。我要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直到混沌之門重新開啓。

我緊緊地抿起嘴唇,他看出了我的想法似的,勾起一邊的嘴角,笑得有幾分魔魅,“這就對了。”他放開我,攏了攏自己的衣衫,好像剛才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對我招招手,“這兒太冷了,咱們進去吧。也該用午膳了。”

我有些懵懵懂懂地跟着他。他說要在我這裏用午膳,讓禦膳司的人把我們兩人的飯一同送過來。吃飯的時候他并不說話,我也只好坐立不安地往嘴裏放東西。其實那一頓托他的福,我吃的比往日還要好,但是由于心思不安根本沒嘗出什麽味道來……

用過午膳,宮侍們又奉上點心和熱茶。他動作優雅地掀開茶蓋啜飲一口,忽然說了句,“聽說黃澤阡黃修緣的病是越來越嚴重了,禦醫好像說,連這個冬天都熬不過去了……”

他語氣惋惜,我卻知道他說這番話令具他意。

修緣是九賓之一,和修儀修容同級,較昭儀昭容昭緣略低一等,卻又比充儀充容充緣高上一等,算是後宮裏很高的品級了。而現在在位的黃修緣由于身體羸弱,近年來一直病在床,這一場病又加上風寒,據說是兇多吉少。

看來人還沒死,貴公子卻已經盯住那個位子了。他需要一個他的人占住那個位子。

不過我很驚訝,他居然選擇了我?洪酌不都比我強上一些麽?

他看我露出驚訝之色,神色未變,只是有些疏懶地用手輕托臉頰,“他真是可憐吶,本公日前去探望過他,瘦得連形都沒了。看樣子,估計也就是這幾日了吧。”

他意圖已經很明顯了。既然別人把這麽一個大好機會擺在我面前,我幹嘛不拼一把??

如果真的能當上修緣,我就能真正在這宮裏立足了。那個時候我才有資本去談報仇。

有歐陽琪的支持的話,這是很有可能的!

我便對杜若說,“你們下去,幫我看看有沒有什麽別致的糕點之類,幫貴公子選一些吧。”又轉頭對貴公子道,“我這兒沒什麽好東西能孝敬公子,請公子勿怪。”

他也看出我的意圖是支開身邊的人,于是也吩咐其他人退下,在外面候着。

屋中只剩下我和貴公子兩人。我站起身向他一掀袍跪下,說道,“鈞天願聽公子調遣。”

他沖我笑着,笑容裏是某種讓人讀不懂的志在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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