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杜若在吃過晚飯之後忽然開始嘔吐,還咳了幾口血。我被吓了個半死,禦藥房的醫師在給杜若看診的時候我就在一旁團團轉,轉得那位醫師都鬧心了,遷易連忙把我給拉了出去。

我在大殿裏也坐立不安。今天白天還好好的,怎麽突然就咳血了呢??

“才人你別急了。急也沒用。”遷易托着臉頰坐在鋪着地毯的臺階上,“他這是老毛病了。您沒發現他吃飯吃的特別少嗎?”

“我還以為他本來吃的就少啊……他到底有什麽毛病?”

“不知道,他沒說過。”遷易聳聳肩膀,“放心啦,他腸胃不太好,這也是偶爾會發生的事兒。”

我用手摸着下巴琢磨着,“他以前也經常咳血?”

“那倒沒有。只是偶爾吃了刺激的東西就會吐出來。這是他還在陛下身邊伺候的時候就有的毛病了,一直有吃藥。不用太擔心。”

一會兒醫師出來了,說是胃出血,已經喂了他一粒凝血丹,又開了一副藥方便離去了。我趕緊讓遷易拿着藥方去禦藥房拿藥,回來熬了喂杜若喝下。原來就顯得有些瘦弱的人現在在被子裏幾乎被擠沒了,蒼白的臉色幾乎能看到皮膚下面的血管。他沖我安撫地笑笑,顯得愈發虛弱了。

“鈞天,不要擔心。”他這麽跟我說。

我緊緊皺着眉頭,跟他說,“好好睡覺,這兩天你不要下床了。”

“沒有這麽嚴重。”

“都胃出血了還不嚴重?太醫來的晚點兒你小命就沒了!”

折騰了一下午,日頭在不知不覺中隐沒入天邊高高的城樓下,天色逐漸暗了。

夜晚的扶搖殿,宮侍們大都睡下。瀑布的夜唱似幻似真地回蕩在高大的朱漆柱間,燭火在靜默地顫抖。

确定杜若已經睡熟後,我走進書房,從懷裏拿出段熙和給我的信封,就着燭火打開,細細讀起來。

看來段熙和之前跟我說得關于飄渺宮收集情報的能力天下第一的說法并非吹牛,信上不僅寫明了我希望知道的信息,還附送了一份令我震驚萬分的密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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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段熙和查的三個人分別是向離,他的父親、祈國的丞相向原,以及祈國王子朱染。之所以想要這三個人的消息,是因為根據之前得到的瑾叔提供的情報,向原是個老謀深算的人,他願意獻出自己的兒子,我總懷疑這背後有什麽隐情。而朱染這個人,雖然只見過寥寥幾面,卻總覺得他那一身傲氣有些紮眼。他看起來不像是熱愛和平的人,卻忽然當起了晏國和祈國的和平大使,也是十分奇怪。我就抱着碰碰運氣的心理,希望能從這三個人中間查出些關聯。

沒想到這結果竟然這麽勁爆…

整件事敘述得十分複雜,我研究了一晚上才看出點頭緒。在這裏記錄的是經過我整理後的結果。

先從朱染說起。他是祈王的長子,精通兵法騎射,曾經為祈國屢立戰功。現在祈王已經年邁,而且重病在身,所以朝政基本上已經交給他處理。他一向認為祈國資源貧瘠,而且由于氣候幹燥,常有旱災火災,拓展疆土已經刻不容緩。但是與晏國多年征戰耗損巨大,再這樣下去只會令祈國力量進一步削弱。祈國周邊又有許多臨近的國家,與祈國屢屢沖突,一旦祈國再耗損下去,便面臨被瓜分的危險。

于是朱染便找到向原商議。向原向朱染獻計,暫時與晏國休兵,并僞裝和談,獻上珍寶美人迷惑麻痹晏帝。但與此同時暗中派出使者繞過晏國,向大晏南方的夏國進行邦交往來,并尋機說服夏國與祈國結盟,在出其不意之時南北夾擊。晏國雖然表面國力強盛,但歐陽昭钺與當朝連太尉一直明争暗鬥,根本沒心思注意祈國的動靜。而且連年征戰,積攢下來的耗損大概也和祈國不相上下,甚至更多,現在早就是外強中幹。只要兩國同時出兵,拿下晏國只在舉手之間。到時候夏國可以得到半月河以南三分之二的土地,這不得不說是一個非常誘人的提議。

于是朱染便親自攜祈國使者來使晏國,便有了一年前的宏圖宴。與此同時向原在祈國內遍尋美人,在宮中調教訓練半年後,進獻晏國。而他的親兒子向離便是其中之一。

我看到這裏,只覺得腦子嗡嗡地響。這向離竟然是個男版西施啊有沒有!!!還被訓練調教過一年?他那些純真聖潔得勁兒不會真的是裝出來的吧?!!!

靠,小皇帝竟然成了夫差了,真的被迷得團團轉了!!!

而那封密函,竟然是飄渺宮的刺客竊取的從夏國送到祈國的文書。裏面已經在商讨出兵的事兒了。那文書是向原親手所寫,裏面還提及了向離,說是在破城後不會傷他兒子毫發。

額頭上出了一層冷汗,這樣看來,晏國的處境真的非常危險啊!我必須馬上讓小皇帝知道才是!

我把信裝好,剛打算喊遷易備車,但是腳步走到門口的時候,又頓了下。

如果我就這麽把信送過去,他會相信我麽?

他那麽珍視那個人,我說的話,搞不好會被認為是因為嫉妒而捏造的誣陷。就算他相信我,也必定不忍對付向離,到時候還是功虧一篑。我不能這麽沖動,再把事情搞砸一次,我就徹底失去貴公子的信任了。

我重新走回桌邊,将那封密函留了下來,其餘的幾張信紙都放在燭火上。火舌很快地沿着單薄的紙張吞噬了黑色的字跡,跳躍的火焰刺得角膜微微疼痛。

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我把自己收拾整潔,驅車前往文書司。關尚翊沒有在房間裏,而是坐在銀杏樹下的石椅上喝茶。晨間涼爽的日光落在他的黑發上,一片恬淡寧靜。

我坐到他對面,“難得看到你這麽閑。”

“最近沒有什麽節日,也沒有什麽宴會,我才能得個空。”他惬意地抿了口茶,神色柔和,“好久沒見你了,怎麽突然過來了?”

“你這是怪我來得不勤嗎?我這不是怕惠公子知道你見我不高興?”我笑,然後壓低聲音,“不過你說的也對,我來的确是有事。”

他微微擡起眼皮,默不作聲。

“我們進去說。”

一進入關尚翊的房間,我便将門窗都拴好,然後從懷裏拿出那封密函遞給他,“你看看這個。”

關尚翊接過來,先看了看我,才慢慢從信封裏抽出信函細細看了起來。我注意着他的表情變化,只見他的神色完成了從漫不經心到目瞪口呆的完美漸變,秀氣的眉頭緊緊糾結在一起,“這……這是……”

“你沒看錯。”我沖他微微一笑,“這是夏國給祈國丞相向原的密函。”

他猛地擡頭看我,神色間已經現出幾分驚慌,“你是如何得到這東西的!”

“我自有我的渠道。但這封文書的真實性不容置疑,不論是用紙還是上面的印都是出自夏國。你是這方面的專家,你應該看得出來。”其實我是不太了解用紙印章這些東西的,但看他的神色,我知道應該不假。

“這是事關整個晏國的大事!”關尚翊神色凝重,“應該立刻呈給陛下才是。”

“現在向離正得寵,把這信交上去,你知道會是什麽後果?”

“大敵當前,哪能管得了這麽多?”他斷然道,“如果你不願意,我去。”

“我有更好的辦法。”我連忙安撫他,“之前我和你說過的事,難道你都忘了?”

他動作一頓,轉臉看我,神色有些不可思議,“這種時候你還有心思想那些麽?”

“如果能一箭雙雕事半功倍,何樂不為?”我裝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倚靠在他的矮桌上,從他手裏輕輕拿過那份密函,“我今天來見你,是想要你幫我辦一件事。事成之後,我保證你能得到貴公子的青睐,甚至……是向離的修緣之位。”

他目光一閃,凝視我半刻,終于問了句,“你要我做什麽?”

“把這封密函交給你父親關侍郎,讓他将信轉給連太尉。”

他一愣,“我父親?為什麽?”

“你之所以一進宮就得到惠公子的照顧,不多是因為你父親是屬于連太尉一派麽。這對你來說是輕而易舉的事吧?其餘的,你就不用擔心了。”

他不做聲了,好像不認識我了一樣看着我。我被他看得身上有點發毛,好像我是個妖怪似的。

難道是我表現得太居心叵測了?看來模仿歐陽琪那種高深莫測的感覺不太成功?

我将密函放到他桌上,湊近他,在他耳邊低聲說,“相信我,我不會害你的。”說完我就轉身走出他的房間,但能感覺他的視線一直追随着我的腳步,直到那一扇雕花木門合攏,阻隔了他的目光。

接下來,只要等待就好了。

我仍然每天去耀武場跟着歐陽琪習武。在他的調教下,我紮馬步的功力越來越強了…他開始教我一套白鶴拳,說是由于我缺少力量的鍛煉,為了彌補力量上的不足,就只好靠以靈巧取勝。我挺認真地跟着他學,晚上回了宮殿還會自己練習。主要是之前他帶着我舞的那一套劍法給人的感覺實在太好了,如果我也能有那樣的實力,就可以更強了吧?

然而我知道武功并非幾天能夠成功,我開始的又太晚,這輩子恐怕都不可能達到貴公子的水準了。可是跟着他學武的時候,卻莫名覺得很快樂。他算是個嚴厲的導師,和他過招的時候難免會被打得暈頭轉向的。但是每次我被打趴下的時候,他會輕柔地拉着我的手臂,扶着我的腰帶我站起來。有一次我臉上不小心挨了他一拳,在我還沒來得及感覺到疼痛的時候,眼前一閃,他已經到了我面前。那擅長撫琴的修長手指輕輕撫上我的臉頰,輕如鴻毛般的碰觸,明媚如星的雙眼仔細地查看着,“怎麽不躲?”

“……沒反應過來……”他離得我太近,那微微點綴着幾點汗珠的面容卻顯得愈發完美,他身上淡淡的玫瑰香氣幻化成煙霧一樣,令我有些怔忡的感覺。

他撲哧一笑,“真是沒見過你這麽笨的人。”

“……我才學了幾天啊,能到這個水準已經是奇跡了好吧?”

“哈哈,好,你整個人就是個奇跡。”他搖搖頭,大概是确定我的臉頰沒有青腫才退開,拿起擺放在一邊的茶壺,也不往茶碗裏倒,直接倒入口中。在陽光中幻化成一條金線的水液沿着他的下颚蜿蜒而下,勾勒出那上下移動的喉結,看起來,竟然是分外的性感。

我趕緊移開目光。

“今天就到這裏吧。你也累了。”他一口飲盡瓶中水,用袖子拭去唇上的水珠。

我竟然有些戀棧不舍的感覺,這有些奇怪,于是我趕緊點點頭,拿起手帕擦擦臉上的汗。

“之前讓你查查的那個人,你查了麽?”他又問了句。

我點頭,“越途嘛。我已經在宮侍中打探過了,說是三年前進宮的,小皇帝很喜歡,卻莫名其妙的吞毒自盡在翠微院裏了。大多數人都說是惠公子指使洪酌害死的他,因為洪酌當天是最後一個見過他的人,而且兩人說過什麽之後,越途就魂不守舍地回去了翠微院,之後就被發現死在床上。”我說着,頓了頓,繼續說道,“我不明白你為什麽讓我查他。都是三年前的事了,就算要對付惠公子,又沒有直接證據,不好翻舊賬吧?”

歐陽琪提起佩劍,邁步往臺下走去,“如果事情就是表面上這麽簡單,我幹什麽還要你去查呢?”

我微微怔忡,那個越途的死,究竟和我有什麽關系?為什麽一定要我去查?

如果他知道的話,幹嘛不直接告訴我?

日子又平靜了幾天。我在園中偶爾還是會遇到惠公子,不過托向離的福,惠公子只是把我當空氣,不再主動找我的麻煩了。

果然偃旗息鼓也是自保的好方法。

大約過了兩周之後,我埋下的那顆炸彈終于成功被引爆。連太尉上書皇亞父,說是截獲夏國和祈國通信的密函,向離的細作身份被揭露,要求小皇帝費去向離的昭儀身份,并且賜死。霎時朝野震動,整個紫寰園都炸開了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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