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同性的秘密(一)
晚上回到家,陳寅吃完飯鑽進屋裏寫作業,他落下的東西太多了,等他磕磕絆絆的寫完,又開始翻以前的課本,這是個艱難的過程,文史類的科目還好說,數理化真不是他自己一個人看就能看懂的。他打小就缺學習這根弦兒,從小學一年級開始就沒被老師表揚過,那底子不用說也是夠差了。
他自己坐在書桌前啃了一會兒,把實在不懂的地方圈了圈兒,然後又琢磨了幾遍,拿着書去了陳寶家。
開門的是他堂叔陳小虎,正叼着一根煙準備去他家打麻将,看見他還挺高興的:“吃飯沒有?沒吃叫你嬸再給你做點。”
陳寅趕緊說:“吃過了,我來找小寶兒問幾道題。”
陳小虎素來不關心孩子們學習上的事兒,只知道陳寅原來成績挺差的,現在這是上進了?他也沒在意:“那你趕緊去問吧,她在屋裏寫作業呢。”然後自己走了。
屋裏的人剛剛吃完飯,陳寅的堂嬸正在收拾碗筷,見他進來忙招呼:“吃飯了沒?”
他趕緊說:“我吃過了嬸,您忙吧。我來找小寶兒問幾道題。”
陳宇坐在沙發上拿着手機發短信,聽他這麽說,擡頭一臉你就別裝了的表情:“喲?啥時候這麽愛學習了?裝得挺到位啊,還知道拿書呢。”
陳寅笑了笑沒說話。
陳寶叉着手從房間裏出來,斜了他一眼:“裝?有本事你也裝一個?一肚子草包有臉說別人。”眼看又是一場混戰,還沒等陳宇發作,他奶奶就先發制人罵了他的胞妹:“會不會跟你哥好好說話?”
于是陳宇洋洋得意的晃了晃腦袋,陳寶則冷笑了一聲沒再說話。
他們兄妹二人的矛盾幾乎從兩人出世的那天就相伴相生,一直到陳寶大學畢業,二人的關系才稍稍好轉,而他們的奶奶也是在那年去世的,這兩者之間的先後順序容不得人細想。
陳寅跟着陳寶回到房間,抓緊時間問了幾道題,聽懂之後沒待多久就走了。
等陳寅從陳寶家出來,已經是晚上十點多鐘了。
他站在泥土鋪就的小路上擡頭看了看天,農村鄰裏間窄小的過道将天空切割成細細的一條,彎彎的月亮還是跟以前一樣明亮,一切都顯得那麽不可思議,他真的重生了。
陳寅站在那兒愣了一會兒,複雜的數學公式和英語語法将他的腦袋撐得滿滿的,上輩子是搬磚被砸死的,這輩子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坐進辦公室裏喝茶是不是能幸免于難?可萬一老天爺就是跟他開玩笑,八年以後重新以另外的方式把他給弄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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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兒,他笑了笑,唉,反正不管怎麽樣,能多活這八年咱就自己偷着樂吧,搬磚的時候後悔當初沒好好學習,現在有機會了,不管這非自然的重生現象是怎麽回事,他都準備好好珍惜。
開學近兩個月,陳寅的班長職務形同虛設,劉小軍除了在剛開學的時候将他任命為班長,其餘時間并沒有讓他做過什麽管理班級的事。
作為一個剛出校門的師範畢業生,劉小軍謹記着‘樹德育人’的校訓。他是個挺浪漫主義的人,從來沒覺得考試分數能代替一個學生的價值,他也沒指望這群吊兒郎當的社會不安定預備軍能給他提高什麽升學率,但劉老師覺得,即便教不會書本上的知識,他也要盡自己最大的努力讓這群孩子學會好好生活、愛惜自己、遠離暴力、棄惡從善。于是,不管這群牛鬼蛇神們表面上多麽兇惡不服管教,劉小軍還是锲而不舍的跟在他們屁股後面諄諄教導。
對于此時教室裏的少年們來說,那些老套的人生哲理他們一知半解根本不會往心裏去,甚至看着劉小軍傻兮兮的模樣還會覺得這人真逗。他們嘴裏随便敷衍着,作業照舊空白,煙酒不忌,群架還是會拉幫結夥,不過每到劉小軍上課的時候,這群人雖做不到認真聽講,但也絕不會像剛開始那樣在課堂上搗亂了。劉老師哭笑不得的看着講臺下面黑壓壓一片昏昏欲睡的腦袋,安慰自己:最起碼給想學的人創造了一個安靜的學習空間不是?
陳寅的基礎太差,他經常需要補習到深夜才能完成每天給自己規定的學習任務。家裏環境不好,他媽寒暑不辍,常年堅持着在堂屋支麻将攤兒的習慣,而且一打就是通宵,嘩啦啦的聲音時而伴随豆豆高亢的哭鬧聲,形成無限循環的背景音樂。剛開始他還經常去陳寶家叨擾,但都是初三生,陳寶的學習負擔也很重,他不能老這麽麻煩人家。
後來他問劉小軍要了班裏的鑰匙,早讀之前和放學之後都會在教室裏多待一會兒,初三老師們的辦公室跟教室一個樓層,是所有人下樓時的必經之地,有的時候正好趕上任課老師沒走還能問幾個問題。
這天陳寅收拾書包回家的時候天已經擦黑了,鎖門兒的時候遙遙看見辦公室門口站着一個人,披肩發瘦高身材,他也沒在意,鎖完門走過去的時候,定睛一看,發現原來是王薇薇。
那姑娘瞪着一雙大眼睛專注的往辦公室門縫裏瞧,根本沒感覺身邊來了人,屋裏面黑乎乎一片,依稀可以看見兩個糾纏在一起擁吻的身影,陳寅心想,這是倆老師發展辦公室戀情呢?他輕輕推了推王薇薇的肩膀,把她吓得尖叫一聲跳了起來,雖然及時捂住了嘴,但這聲響還是驚動了屋裏的那對鴛鴦。
陳寅拉着王薇薇狂奔下了樓,躲在一樓的樓梯間,他只是單純覺得撞破了老師們的好事很尴尬,如果雙方不打照面,這事會好處理一些。王薇薇喘着氣驚魂未定的看了他一眼,沒說話,他們都在等辦公室裏那倆人離開。
沒過多久,隔着幾層薄薄的磚頭傳來兩個人下樓時皮鞋摩擦水泥地面的聲音,陳寅還頗有閑情逸致的判斷了一下他們學校建材的質量。那倆人邊下樓邊說話,其中一個男聲說:“別擔心,這黑乎乎的誰能看見啊?”
陳寅豎着耳朵分辨了半天也沒聽出來這是哪個老師,王薇薇皺了皺眉,緊接着陳寅就聽到了一個他完全意想不到的聲音:“你別說了。”那聲音帶着些懊惱和無措,軟綿綿的男性嗓音好像永遠有那麽點兒弱勢撒嬌的味道。
陳寅瞪大了眼睛跟旁邊的王薇薇對視了一眼,對方亮晶晶的眼珠子在黑暗中白了一下,兩人都沒說話,過了好一會兒,等确認劉小軍跟他的朋友走遠之後他們才從樓梯間出來。
自從上次王薇薇被陳寅當着全班人的面削面子之後,倆人就再也沒說過話,王薇薇每次碰到他都視若無睹。陳寅現在回想起來,也覺得自己當時的做法實在欠妥,他急匆匆的想要與過去徹底割裂,覺得當初的那個自己無知又不堪,卻忘了無論往事多麽不堪回首,那都是他自己走過的路。
夜色漸深,兩人慢慢走出校門,陳寅問了一個跟此情此景毫不相關的問題:“你那個美瞳還夜光啊?”
王薇薇白了他一眼:“你是不是欠打呀?”
陳寅揣起手不說話了。
見他不說話,王薇薇笑了,問:“你跟劉小軍關系是不是挺好啊?”
“他跟班裏人的關系都不錯吧?我感覺班裏喜歡他的人還挺多的。”
“你哪只眼睛看見的?趕緊去治治。”
陳寅笑了:“那你上他的課怎麽突然不化妝了?”
王薇薇又翻了個白眼,這次卻沒否認。“我走了。”
陳寅走出校門才想起自行車還沒推,門崗正準備關大門兒呢,就見他噌得一個閃身鑽進來了。大爺站在那兒看着他:“你身手夠矯健的啊?沒看見關大門兒呢嗎?擠着你了算誰的?”
陳寅連連作揖:“不好意思,叔,我忘推車了。”
“淨顧着跟小姑娘說話了吧?”
“......”陳寅知道肯定是剛剛跟王薇薇走得時候被看見了,那劉小軍跟他朋友是不是也被看見了?不管有沒有被人看見,陳寅都不能把目擊者殺人滅口,他也沒問,省得原本沒在意被他一提人再想起來。他嘿嘿笑了兩聲:“叔,就等我兩分鐘。”然後再次身手矯健的蹿到了學校操場後面的車棚裏,跨上車跟飛似的就跑了,路過門崗的時候還打了聲招呼:“叔,關門兒吧。”
他一路上把自行車蹬踩得像風火輪,腦子一圈圈無聊的思考着,放學回家這半個小時的路程是他每天難得的休息時間,他一般會放空自己,或者想想那天上課的內容還有什麽沒聽懂。
但今天是個例外,他在想別人的事情。同性戀這個名詞對他來說相當陌生,上輩子活到二十四歲都沒怎麽接觸過,不過他知道這個詞,雖然記不清是什麽時候從哪兒聽來的了。
對于娶過媳婦兒并且預備生孩子的陳寅來說,人體基本的生理構造他還是挺清楚的,男的渾身上下就兩個稍微大點兒的洞,上面一個下面一個,上吃下排,想想插哪兒都挺不合适。他還挺保守的,光是想想都覺得菊花一緊,不過這事兒跟他沒多大關系,他就是胡亂想想,跟他有關的是劉小軍。當然,劉小軍疑似同性戀這事兒其實跟他也沒多大關系,他是不是同性戀跟他講不講得好課沒什麽必然聯系,就算劉小軍被人插屁股,也還是一個對他有恩情的語文老師。
但王薇薇也知道了這事兒,事情就不是他陳寅一個人能控制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