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誰怕誰是孫子!
距離她飛升竟已有數百年之久。
燕閑坐在瓊樹下的石椅上,看着滿院的落英缤紛有些出神。
數百年對修士來說很是尋常,閉關數百年一朝突破也是常有的事。但和閉關修煉這種有目的有結果的數百年相比,莫名其妙便消失無影的數百年就讓燕閑頗有些不爽了。
尤其是這百年裏兄長道侶早早仙逝,兄長閉關突破生死不知,被托付于好友的小侄女長成了這麽副性子,變成了如今這不人不鬼的模樣。
她這飛升怎麽飛得不僅沒有雞犬升天,還頗有些人走茶涼的味道呢。
說到飛升,燕閑那就更氣了。
她的修為也是一級一級穩紮穩打逐步上去的,別人修煉她加倍,別人有的劫難考驗,她也一個沒缺。
這一生雖不敢說功德護體,卻也無愧于心。
她去挑戰飛升是因為天地震鳴,心有感應。飛升前該挨的雷她一道沒少,飛升成功後該有的排場也都下發了。
完全合法合規的飛升。
但她這飛升結果算什麽待遇?
就好比,剛大張旗鼓的給人發獎牌獎金榮譽獎狀,一下領獎臺就全收回去,不僅收回去還順帶搶劫一通,再踹上一腳,最後再唾上一句“你也配”。
這算什麽?
塑造個假的傑出代表,給後頭一衆騾子面前吊上根吃不着的胡蘿蔔,吸引一衆修士不停向所謂的“飛升”沖擊?
賊老天!
這飛升有個什麽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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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愛升誰升,反正燕閑不奉陪了。
這世上有的是比飛升更好玩的事情,話本它不好看嗎?戲它不好聽嗎?便是去找個漂亮郎君你情我願風.流一場,那也比勞什子修煉香得多!
燕閑一念方歇,原先由院內陣法彙集,平平鋪在地面上化作缭繞雲霧的靈氣竟是沸騰起來,争先恐後向燕閑湧去,直将她團團包圍其中。
她頭頂更是雲海翻滾,轟鳴之下,隐有雷霆蓄勢待發。
燕閑驚了。
什麽意思這是?殺人滅口還是渡劫升境?
若說是渡劫,小侄女的這具身體剛剛渡劫失敗,直接從金丹掉落到築基,體內金丹湮滅之前更是炸了一波,在小侄女體內經脈中造成了暗傷無數。
燕閑才到了這具身體裏不到一日,除了基本的靈力運轉之外,壓根沒有任何修煉行為。連傷都沒有好好療養,就又是神魂出竅,又是運功護住小侄女的魂魄,好一通折騰。
沒有傷上加傷,都全靠她極限挑戰,收手及時。
這種情況下哪來的劫可渡?還是如此大的聲勢。
難不成當她沒升過金丹?看這頭頂,雲那麽黑!雷那麽粗!
這要是金丹期的劫雲,怕不是要渡出個金球來?
若說是殺人滅口……
不至于吧賊老天,她燕閑又沒有出去大聲嚷嚷:那天道在搞假賽!壓根沒有飛升這回事!我燕閑就是假賽被迫參與者,你看,我飛升了,我又回來了。大家都不要修煉了,讓我們一起罷工抗議!
她也就在心裏罵了幾句賊老天,最多嘴上也叨上兩句,這都不行?
這什麽小肚雞腸賊老天!
随着燕閑內心一頓嘈,劫雲肉眼可見的又膨脹了一圈,看得燕閑目瞪口呆。立時,一道粗如庭柱的紫雷直劈而下!
燕閑吓得跳腳,堪堪躲過。
院內平地上的靈霧被一擊潰散,一時之間陣法來不及運轉調整,露出地上被擊穿的碩大坑洞。
不妙不妙。
燕閑抱頭鼠竄向屋內沖去,順手還将小侄女傻愣愣待在門邊的無魂軀殼給推進了屋。
這殼沒了,燕閑可沒地方給小侄女倒騰殼子裝魂魄。
燕閑一進屋,劫雷尾随而至。屋內連環陣法受到感應,瞬時啓動。
大量靈氣從靈脈直接被抽取,飛速沿着牆柱攀爬而上,彙聚成一股又一股後,又自動糾結纏繞,織成網一般的形狀牢牢護在屋頂,遠遠看去竟像是給整個屋子織了一件靈氣織成的厚厚毛衣。
燕閑怔楞地看着這件毛衣,只感覺一股酸意從鼻腔湧上眼簾。
劫雷接二連三劈下,頗有事不達成必不罷休之意。牢牢罩在頂上的防護罩看着輕飄飄卻相反穩如磐石,在這猛烈的連環雷擊下紋絲不動。
這一手燕閑太熟了。
燕幸的道侶姜婉兒,也就是燕閑的嫂嫂,就是個陣修。
陣修同丹修一樣,都是沒有多大武力值的輔助修士,在修真界地位不高。
燕幸因背靠着自家妹妹受了不少非議,總有好事者說他是吃軟飯的,後來娶了道侶,更是有人直道軟飯二人組。
這些燕幸和姜婉兒都知道,卻都從不曾放在心上,就連燕閑想去割了那幫好事者的嘴時都被兄嫂攔了下來。
“外人道我們是吃軟飯,就讓他們道去呗,他們想吃還吃不上呢。”這麽說着的時候,姜婉兒正在将手中的簪子塞到燕閑手裏,上面刻着她新研制的陣法。
燕閑也曾嘲過渣男是個軟飯男,但那是因為她知道,以欺騙為基礎建立感情,以利益為目的經營感情,那就不折不扣是個吃軟飯的。
若是真心換真心,這算什麽軟飯!相扶相攜罷了。
燕閑抑着呼吸,将泛到眼底的酸意憋了回去,轉過頭惡狠狠地瞪了一眼侄女的殘魂。
在侄女的記憶裏,她母親因生她而導致身體虛弱,修為倒退,勉力撐了兩年之後還是撒手人寰,留下她和父親相依為命。
而母親過世後,父親時時思念她,一壺酒一盞月就能枯坐到天明。
等到侄女再長大一點,他就索性将女兒托付給了掌門,自己去閉了死關。
侄女的記憶裏都只是侄女她本人所看見和經歷的視角,展現出來的也都是她自身的情緒。
侄女對父母都是有怨恨的。
怨母親生下她,卻撒手而去,沒有給她多少愛,卻讓她背負了妨母的罪惡。
怨父親生下她,卻不那麽愛她,連撫養長大都等不及,就去獨自思念母親。
她因他們來到這個世上,卻仿佛沒有人愛她,便是有愛,那也是虛薄的,一戳既破的。
……她也是嫉妒母親的,因為她都離開了那麽久,還霸占着父親的愛。
也正是因為如此,侄女才會在碰到渣男時候那麽快速而決絕的陷入虛假的愛意裏,沉溺其中不願清醒。
燕閑完全不信小侄女的回憶,那種片面且偏執的情緒沒有任何參考價值。
燕幸是個什麽樣的人,如今這世上沒有比燕閑更懂。若他真的在女兒年幼時就閉了死關,那一定是不得不閉,絕不可能是為了思念亡妻。
燕幸是個情聖,但他是個負責任的情聖。
他的情不僅僅是對着愛侶,而是一切他所認可,且想守護的人。他不會愧對妻子,也不會愧對女兒。只要小侄女在這世上,他絕對不會輕易丢下她一人自生自滅,背後一定有着什麽小侄女完全不知情的事情。
而姜婉兒……
天下有不愛孩子的母親,但姜婉兒絕不是其中之一。
不管燕婉是因為什麽原因認為母親給她的愛不多,這間屋子裏的防護罩也足以證明,姜婉兒不久于人世前是有多心心念念放不下自己的幼子。
能扛下劫雷的防護類法器不少,但能在這種等級的劫雷下連扛數道而巍然不動,這陣法必然是耗盡了姜婉兒的貯藏與心血。
這恐怕是一個母親送給女兒的最後禮物,一件能護她直到出竅期,從此不懼危途的毛衣。
可惜了……賊老天不做人,這件毛衣注定留不到燕婉渡劫出竅的時候了。
接連五道雷霆後,防護罩瘋狂的靈氣抽取動作戛然而止。
自在峰是飛仙門中占地面積最小的一個峰,所處的地理位置自然也最偏。整個飛仙門都是按着靈脈的走向而布置的,自在峰的身底下能延展到靈脈的一根分支。
平日裏修煉悟道自然是足夠了,扛扛标準版本的雷劫也是夠的,扛這種狂躁症版本的雷劫卻是遠遠不夠的。
燕閑摸遍了全身,竟沒找到個像樣的法器。
她此時此刻終于有點後悔。
剛剛就應該直接把那渣男扒光!讓他該吐的都吐出來!就不該想着以後慢慢清算。
害,這下算是自個兒挖坑埋自己。
接連不斷的雷鳴終于停了下來,但這劫卻遠遠還未結束。
沉默是為了更好的爆發。
這賊老天在積蓄力量,想要全力一擊将防護罩劈穿。
燕閑停下了四處翻找的動作,拍了拍手上的灰塵。
卻也不慫。
我飛升雷劫都經歷過,就這?
誰怕誰是孫子。
轟——
伴随着巨大的轟鳴聲落在屋頂,整座自在峰為之一顫。
雷霆與防護罩相撞産生的耀光籠罩了整個飛仙門。
門內千餘弟子早在雷劫剛開始時就被自家師兄師姐,以及護法隊驅逐保護到了安全範圍內。現在不少人都團團圍在一起,動作一致地仰頭望着自在峰,心中滿是驚詫。
“這是哪位師兄在渡劫?自在峰竟有這般實力的弟子?”
“自在峰哪來的弟子,不是只有那燕婉師妹一人嗎?”
“燕婉?那個燕婉?她有這般修為?”
“你問我我問誰去。”
一大幫弟子都擠在一堆,各個伸長了脖子踮着腳尖想看得更清晰一點。
這會兒可沒人敢掏出靈器法寶來,萬一天道不注意分辨,別說是那比柱還粗的紫雷,就是那些伴随在旁的散雷都挨一下都夠人受的。就算是命救的回來,法寶可是沒了就真就沒了,沒得這種敗家法的。
老話說得好,看熱鬧不嫌事大,但得小心着挨雷劈。
“哎哎,看那邊。”一名記名弟子用胳膊肘捅了捅身邊人。
他的同伴正盯着劫雲看得興起,不耐煩的反捅了回去:“別鬧,忙着呢。”
“唉,你看,那邊下來的是執法堂吧。”記名弟子遙遙一指正前方。
那裏正有一隊人正從自在峰的山腳下走出來,看衣着正是執法堂成員,不少成員鬓發皆散,還帶着點枯焦味,一看就是被雷劈得不輕,一路躲着散雷沖出來的。
“執法堂這會兒去自在峰幹什麽?助裏面一臂之力?”
“雷劫哪能助的,況且這哪是進,不是在往外出嗎?”
“哦……他們是不是還擡了什麽東西?”
“讓我看看,”同伴這會兒也不忙着看劫雲了,撐着夥伴的肩膀跳起了點,向執法堂那隊人那張望,“是有诶……讓我再看看……擡了個擔架!那上面是誰?”
“咦,那不是席方凱師兄嗎?他被雷劈了嗎?”
席方凱躺在擔架上,一手遮面,又嫌丢人,又恨得牙直癢癢。
誰能想到,他剛從婉師妹那出來,好好的乘鶴飛在天上,突然間就劫雲密布了。
這般毫無預兆,讓他往哪裏躲?
幸好他身上還帶有連同鏡,托琪師妹的福把執法隊叫了過來,如若不然,今天就要交待在這裏了!
只恨執法隊來得太晚,他雖勉力閃躲,這一身法寶竟還是被毀得七七八八。
這可都是他好不容易才得來的!
該死的,到底是哪位師兄不早不晚,偏要在這時候渡劫!還非得跑到自在峰這麽個鳥不拉屎的地方。
唉……這賊老天也不好好長長眼,劈個雷都劈不準。
怎地今日,全世界都像與他席方凱有仇一般。
丢人,丢人。
“執法堂這差事是真不好做。”
執法堂的隊伍中,一名身壯如牛的修士一邊走着,一邊不滿的将發尾撈到了身前。他仔仔細細的薅着被雷擊焦的發尾,一邊抱怨道:“什麽時候我們執法堂還要接私人委托了。”
“少說兩句吧你。”走在他身旁的同伴用劍柄捅了捅他,示意他看隊長那死沉死沉的臉色。
壯漢撇撇嘴,怏怏地閉口不再多說什麽。
整個執法隊的步伐都在低氣壓下加快了些許。
誰都沒有發現,在他們的身旁,一條小蛇正在逆勢而上,爬得慢慢騰騰,還時不時停下,伸着腦袋茫然四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