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都對人家這樣那樣了
小紅蛇的這股自閉勁兒,倒讓燕閑想起了一個人。
那是燕閑飛升之前。
那段時日,她隐隐感覺飛升的挑戰不日即至,便告別了師兄,又來飛仙門向自家兄長辭行,結束之後還有功夫去幾個老友那一一拜別。
把酒言歡,不敘離別;一醉方休,且歌且徐行。
倒是一場痛快淋漓的歡送。
這也讓燕閑難得染上了幾分醉意,拎着酒壇晃晃悠悠就往凡塵而去。
那日到底是想去凡塵做些什麽,燕閑現在也不能确定了。可能是想去看看自己曾經長大的故土,也可能是想去見見曾下令斬她全家的狗皇帝。
總之,等燕閑的酒意稍散,意識回籠,就發現自個兒正站在一座荒涼院落中,挑着個少年的下巴,對他說:“小美人,你長得有點眼熟……嗝……看着就不是個好人。”
滿嘴的酒氣熏了少年一臉。
這少年不過舞勺之年,身上卻一點都沒有少年人應有的朝氣、自尊和無懼。
他目光無神,卻又好似在盯着燕閑,說他生氣了吧他又任由燕閑肆意妄為,就算是燕閑摩挲着他的臉,将他的腮幫子搓揉拉扯,将他鬓發都編成辮,他也一點反應都沒有。
在燕閑看來,他整個人平靜無波,像一灘深潭死水,便是投塊巨石下去也打不出什麽水花。
沉默寡言,也是個自閉的。
倒是酒意散去後,重新恢複清醒的燕閑頗為羞愧。
畢竟,燕閑雖然自認無恥,卻也是有些底線的,至少欺負殘疾人這種事情,無論如何也是不應該的。
這個少年臉不過巴掌大,下巴被燕閑托在掌中玩弄,面向她的雙眸雖然睜着,卻絲毫沒有目光的焦距,空洞無神。一張小臉上慘白黯淡,就連唇上都幹裂脫皮,還有着強行撕去裂皮後留下的血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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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加上這少年此刻坐着的木質輪椅,就更讓燕閑大感不妙。
這輪椅也不知道是哪裏淘換來的,外層的紅色漆殼已經掉的七七八八,斑駁的展露出裏層的劣質木料。兩個行動用的車輪上沒有任何減震措施,光禿禿的木輪被磨損的甚為嚴重,左右還有些高低不平。
少年平放在扶手上的手指有着厚厚的指繭,一雙.腿軟弱無力的搭在椅下,有着肉眼可見的萎縮可怖。
燕閑頗有些無措的收回了手。
少年脫離控制,只抿了抿唇。
兩人僵持了半晌,最後是燕閑尴尬的先開了口:“那什麽……我不是故意調.戲你的……”
話一說出口,又覺得不對,這怎麽都像是在推卸責任,凡是都往酒醉上推脫,也挺沒品的。
燕閑摸了摸鼻子,又改口道:“那什麽……總之……我摸了下你的根骨,挺是不錯,少年你想要跟着我修仙嗎?”
在燕閑看來,都對人家這樣那樣了,總是得擔起責任的。但對方只是個小少年,況且燕閑調笑的意味大于調.戲,比起負責,還是補償更為适合。
對于一個先天殘疾的人,修仙路雖比常人困難很多,但也意味着無盡的希望。
根骨不錯這句話也不是燕閑在唬人玩,若是少年願意接受,她自然會擔起這個責任,将他引到修仙路上,讓他也有機會重塑肉.體,自由行走在天地間。
少年聞言“看”向了燕閑。
燕閑感知人的情緒一向通過肢體和眼神,都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但小少年目中無神,臉上沒什麽表情,就連肢體都少有動作。燕閑一時也分辨不出,這少年是個怎麽樣的想法。
少年面向燕閑好一會兒,又像是在思索,又像是出神,半晌後方才開口道:“……好。”
他一答應,燕閑便渾身輕松,跳起來就道:“那我去同你家人打個招呼,回頭來接你去宗門。”
“我沒有家人,”少年一臉平靜回答道,“你可以直接帶我走。”
燕閑愣了下,轉念又覺得沒什麽出乎意料的,這少年的處境一看就不像是有家人的在照料的。
她也不知道這少年需不需要單薄的安慰,便索性轉移了話題:“天衍宗你聽說過嗎?”
少年:“天衍宗有個閑逸道人。”
燕閑頗為自豪,“我就是閑逸。跟着我可算是你走運。”
又是天下第一修者,又是第一美人,友人遍天下,還能打能扛的修者可并沒有多少。
但少年聽到燕閑自報名號卻又抿住了唇。
燕閑這才想起,自己在凡塵事跡頗多,口耳相傳下,聲名恐怕是一言難盡。
她跳腳:“沒有人比我燕閑更懂修仙!”全天下只她一人摸到了飛升的邊!
這麽想着,燕閑突然意識到了哪裏不對。
她僵着臉,假咳一聲道:“那什麽……忘了說了,我馬上就要飛升了,可能不能收你為徒。”
“……好。”少年應了一聲,搭在扶手上的手卻不知不覺握成了拳。
燕閑:……
燕閑更愧疚了,她想了想道:“我先聯系師門,讓他們來領你回去。”
少年:“……好。”
燕閑松了口氣,連忙向師門發訊。
她平日裏肆意慣了。現在這樣小心翼翼,唯恐自己傷到人家,又或者補償不到位的對話,對燕閑來說頗有些費心力。
訊號剛剛傳出去,燕閑便感覺心中一動。或許是又了斷了一段因果的原因,本就隔着一層窗戶紙的飛升契機竟是被直接捅破了。
剎那間,天地異動,風雲變幻,滾滾雷鳴混着鳳唳龍吟之聲響徹九界。
從未聽到過這種陣仗的少年,憑着直接感知到了滅頂的危險,條件性反射地握住了輪椅的輪子,本應找地方躲避的他卻是側着身子隐隐将燕閑擋在了身後。
燕閑那會兒心神都在渡劫上,也沒在意少年螳臂當車似的舉動,只擡頭看了看天。
雷劫将至,她自然是不能留在這裏的,凡塵人口密集,且皆無修為,幾道雷下來能滅一個城,這種因果她可擔不起。
燕閑迅速轉身,一運靈力,瞬間便踏上了半空。
本已臨走,燕閑看了眼底下院子裏,仰着頭“望”着她的少年,忍不住又補了一句:“你待在這裏不要害怕,我先去渡個劫,若我飛升失敗就回來帶你回家。”
“若你成功了呢?”少年問道。
“那你就同我師門中人回去,好好修煉,早日築基,”燕閑擺了擺手,潇灑道,“到那時,天下之大,你無處不可去。再不必折翅傷翼,困于這方寸之地。只盼到時你心中郁氣全消,前程似錦。”
少年定定地“望”着燕閑,良晌,俯身長揖。
……
再後來,燕閑便一劍破天,成功飛升,一轉身竟是蒼海滄田,數百年已悄然逝去。
也不知道當初那個少年如今怎麽樣。
燕閑想了想。
大概便如同這飛仙門的萬千弟子一般,呼朋喚友,自在随意,平日裏所愁不過是課業考核,所思不過是道侶情緣。
回憶了一番前情往事,再看眼前這自閉蛇,燕閑大概受到點移情作用的影響,倒是頗有耐心起來。
她徑直上前,拎起小紅蛇,捋直了就往手腕上纏,嘴裏還邊道:“我也不管你怎麽得罪賊老天了,反正我也不怕它。從今以後,你就是阿鱗。我撿到你,你便是我的。我助你修煉,你為我護衛。咱們一同逆天而行,看這老天奈我等何。如何?”
阿鱗擡起蛇首,怔楞地看向燕閑,片晌,緩緩将腦袋擱置在燕閑手腕上,纏緊了蛇尾,安分的化身成了紅玉碎镯。
燕閑滿意地看到自己王霸之氣大開,轉瞬又收服了一個小弟,晃晃悠悠就要再往軟塌上去。
正在這時,院外卻傳來一陣破空之聲,随即,一道嬌戾女聲在院外響起。
“燕婉,你給我出來!”
這女娃不僅嘴上嚷着,腳上還哐哐踹着院門,使得防護罩明明滅滅,院內靈氣的運轉也變得斷斷續續。
燕閑一挑眉。
倒是好久沒碰到不長眼的敢打上門了。
稀奇。
“燕婉!我知道你在家!你給我出來!”
“哐哐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