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你難道是在把我當成她的……
首先跳出來的竟不是先前領頭的老漢, 而是趴伏在山腳下的山民。
“妖物最擅妖言惑衆,仙君豈可信他!”
領頭的山民站起身快步上前,到了燕閑面前雙膝又狠狠磕在了地上:“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那書生就是與妖物糾纏不清, 方引來如此禍端……我萬安村在此期間共有十二名獵戶不幸殒命, 八名農戶喪于蛇口……”
“他們世世代代勤勤懇懇, 從未做過為非作歹之事,遇此劫難,何其冤屈?轉眼間便家散人亡, 他們的家庭又何其無辜?”
他的額頭深深抵着地,涕淚橫流:“這裏是我們祖祖輩輩深耕細作的地方, 如今卻被逼得背井離鄉流離失所……我們又如何能忍……”
說到這裏他已是哽咽不能語,思及過往的苦楚和現在的光芒初現又希望破滅, 一時之間心下一片死灰, 跪趴在地上再無力起來, 只肩膀不住的顫抖。
壓抑而絕望的啜泣聲在四下響起,真摯的情感引得修士們動容, 衆人紛紛看向燕閑。
修士們雖不知道燕閑同巨蟒交談了什麽, 但從燕閑的應答中也能猜得到其中必然有些內情。然而這些山民們的情态也做不得假……
燕閑便将事情來龍去脈告知了修士們。
衆人一聽就皺眉, 這事還真的挺難辦。
巨蟒同萬安山山民之間的矛盾,一開始确實是由誤會展開的,但發展到如今這一步, 已經成為了切切實實的血海深仇。
對于山民們來說, 巨蟒的存在本就是威脅。當發生了命案而又有多種證據指向巨蟒時, 為了保護自己的家園,他們采取任何措施都是理所當然的。
對于巨蟒來說,一開始的它是完完全全的被冤枉, 好心換來敵對,無論是誰都沒有忍的必要。
然而事态滾雪球後,再争論一開始的對錯已經是完全沒有意義的了。
就算是知道事情的開端是誤會,後來被巨蟒奪走的那些人命也都是山民們放不下的至親。他們只會認為巨蟒本性兇殘,絕不可能因此和解,從此同巨蟒和平相處。
而就算是山民們當真放下了仇恨,巨蟒也放不下它的書生,在它的心中,所有人都去死也抵不上書生一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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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方都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如果事情只發生在山民和巨蟒之間,雙方有仇報仇有冤報冤,最後的結局無非是看誰能力強一點,能先一步下手,解心頭仇恨。
反正都是他們自個兒之間的事情,誰輸誰贏都有可以說的理。
但如今燕閑等人摻和進來,巨蟒受制于修士,山民們有求于修士。
此等形勢下,修士們就變成了判官,他們需要裁定雙方誰對誰錯,再決定幫誰、伐誰。
這決定可怎麽做得了?
若說是伐巨蟒,巨蟒本性不壞,一步步被逼迫至此,它的冤屈去同誰說?若是不伐它,對于遠近城莊的百姓而言,巨蟒的威脅讓他們寝食難安。
若是去伐山民,他們的錯也不到泯滅人性的地步。對巨蟒造成直接傷害的山民都已經死于報複,伐其他山民更是沒有道理的事。
但不伐,巨蟒便是死,也是心懷不甘。
若是兩邊各打五十大板,殺了害書生的罪魁禍首,再罰巨蟒,這看似是公平公正了,但對于兩邊來說,卻不過是和稀泥罷了。
山民見不到巨蟒償命,死了衆多親朋的他們仍是不能釋懷。
只殺幾個害死書生的官員,對于巨蟒來說也遠遠不夠,因為對它來說,其他旁觀的人皆是助纣為虐。
血海深仇本就講不了道理,一幫修士夾在當中就非常尴尬。
衆人面面相觑,都拿不出主意。
餘隊長擰眉沉思了許久,問燕閑:“燕師妹可有高見?”
燕閑托腮道:“有啊,我剛說了嘛。我們先退回去,等他們打完再來。要是這巨蟒當真不分青紅皂白大開了殺戒,我們再宰了它,用它祭天償命。”
“……師妹莫開玩笑。”餘隊長被燕閑的回答哽了下。
他是絕對不能同意燕閑的這個提案的。
燕閑說的方法輕松是輕松了,但是這種方法的代價是完全不将人命放在眼裏,把一切都賭在巨蟒的良知上。
這巨蟒已經深陷仇恨,誰能保證它得了自由之後,不會豁出去要天下所有人陪葬?到時候便是殺了它,已經造成的苦果也不能再挽回。
與燕閑的不幹我事就直接甩手不幹相反,餘隊長這種老實人,遇到了事情就愛往肩上攬。
他不能坐視無辜百姓被傷,也不能輕易擒殺巨蟒。于是整個人陷入了矛盾猶豫之中,絞盡腦汁想要找到兩全之策。
山民們看到餘隊長猶疑,便覺找到了轉機,一個個上前磕頭哭求,攪得餘隊長更是心煩意亂。
燕閑将麻煩事交給了餘隊長,自己反倒倚在院牆邊,無所事事的同阿鱗聊天。
阿鱗這會兒身軀龐大,伸着腦袋怪累的,索性在地上低低的盤成了一盤蚊香。他吐了吐紅信,問燕閑:“你當真不打算管?”
燕閑:“不管,這事的對錯全看立場,我這不相幹的人為什麽要去站隊。”
阿鱗若有所思:“……嗯。”
燕閑看了眼他,問道:“你想站隊?”
“倒也不是站隊……只是有些感同身受,”阿鱗不是很習慣直白的講自己的心理感受,因此将頭埋進了盤好的蛇身裏,“你看,我也是蛇,我也在等一個人……如果我等的人也這般遭遇,我做的選擇定同那巨蟒一樣。”
阿鱗每次說到他等的那個人,聲音就會變的柔軟溫潤很多,幾次下來引得燕閑升起了一點好奇心。
燕閑問道:“你待在我身邊,你等的人還找得到你嗎?”
阿鱗沉默了片刻,坦誠道:“……我等的人不會回來了。只是我一廂情願想等她而已……我喜歡等她的感覺,等她的時候我能回憶起很多……就好像她一直在身旁一樣。”
燕閑嗤笑:“你這算是抱着回憶過活?”
燕閑這種勇往直前、絕不認輸的性格可看不上原地踏步、自我安慰的行為。
阿鱗聽出了燕閑語氣中的不屑,卻也不在意:“那些回憶能讓我高興,就如同吃了大餅那麽甜。我喜歡吃餅,一日三頓也不嫌膩;我也喜歡回憶,抱着不放也覺得甜。這又有何不可?”
燕閑想了想,性格不同确實也不能強求。
鐵骨鋼筋如她,照樣有對月感懷的時候,阿鱗這種一看就經歷慘痛的人,不用點回憶做念想,指不定都撐不過來。
“你說得對。”燕閑想明白了就果斷認錯,她确實不該質疑阿鱗的生活方式。
阿鱗輕笑:“你的這副樣子也同她很像。”
燕閑:“什麽?”
阿鱗擡起蛇首,輕輕擱在了燕閑頸側:“我等的人同你很像,一樣爽直,一樣坦率。”
燕閑愣了:“當真?那她若還在,我和她定能成為很好的朋友。”
阿鱗贊同:“我也這麽想。”
燕閑暢想了一下,兩個燕閑把酒言歡的場面,越發覺得有意思。
不過想着想着,她便覺不對。
燕閑伸手将阿鱗的腦袋從肩膀上推起來,面帶狐疑道:“……你難道是在把我當成她的代餐嗑?”
阿鱗低低的笑了聲,并不否認。
他收回腦袋轉向山路的方向,轉移話題道:“那裏有人來了,有點熟悉的味道。”
伴着阿鱗的話,山路方向很快傳來了嘈雜和尖叫聲。衆人轉頭望去,皆是怔楞。
先前沉默許久的老漢暴怒出聲:“你們在幹什麽!”
山路那邊竟是兩個山民拉扯着老漢家的那位“小姑娘”,一路強拖了上來。
仍是姑娘打扮狀的小少年奮力掙紮,又踢又蹬,腳尖在地上劃出了深深的印記。但他年紀尚小,手腕被個大男人攥得死緊,身後還有另一人推着,實在是抵抗不過,跌跌撞撞就被帶了上來。
“放開他!”老漢沖上了前。
燕閑等一幹修士也皆是目瞪口呆,萬萬沒想到,竟然還真能有光天化日之下,強搶民女之事。
老漢像是迸發出了無盡的力量,明明是不占優勢的體魄,沖上前後硬生生将一個壯漢擠開,又掰開了另一個壯漢的手,然後一把便将小少年藏在了身後。
小少年餘驚未消,躲在老漢背後,拽着他衣衫瑟瑟發抖。
整個萬安山氣氛都凝固了。
拽着小少年上山來的兩個山民也察覺出了異常,他們看了眼仍跪着的山民頭頭,在對方恨鐵不成鋼的眼神裏縮了縮脖子。
其中一山民猶猶豫豫開口道:“那、那什麽……仙君想要的小姑娘……”
“住嘴!”他話沒說完,山民頭頭便是一聲爆喝打斷。山民讪讪住了嘴,蜷肩駝背直把自己縮成了鹌鹑。
“仙君恕罪,王二他們莽撞。此事并非我等本意……”山民頭頭急得汗都留了下來,“都是誤會、誤會……”
燕閑:……
竟然真有人信了靈霄那胡扯,以為獻上個小姑娘就能讓她回心轉意,幫他們屠巨蟒?
難道她燕閑看上去當真是能做出那般猥瑣之事的人?
不,不應當,絕對是這兩人心下龌龊,便看什麽都龌龊!
靈霄坐在扇上捂着嘴,憋笑出了吭哧吭哧的響聲,一雙圓瞳都笑成了縫。
燕閑看到始作俑者的他這副模樣,氣更不打一處來,随手掏了個法寶就往上砸:“你給我下來!”
靈霄笑得前仰後合,捧着肚子,費力地驅使着扇子躲開了燕閑的板磚式攻擊。法寶攻擊落空,轉了一圈又回到了燕閑手裏,然後再次被當成板磚砸了出去。
燕閑撸袖子:“下不下來?道不道歉?”
靈霄又躲過了一次板磚,好不容易才止住笑,揉揉肚子揉揉笑疼的臉,飛了下來。
他站到了老漢面前一拱手:“對不住,是我出言不謹慎,害你們經了這麽場無妄之災。”
老漢仍是怒的,但更多的是對那兩個山民,而且面對靈霄他也不敢拿喬,再加上心中瞞着事,當下便只道“無礙”,身子卻是絲毫不讓,将背後的小少年擋得嚴嚴實實,分毫不漏。
他這般姿态更是惹人懷疑,靈霄眼一轉便道:“小姑娘不用怕,那兩人我替你打回來如何?”
老漢仍是擋在面前,嘴中推辭:“不用不用。”明顯是想快點結束話題。
靈霄卻偏不如他願,側着身子傾身上前,硬是繞開老漢的遮擋,捉到了他背後小少年惴惴不安的雙眼:“怕嗎?我幫你打回來?……或者,你更喜歡讓她來?她下手可比我狠多了。”
靈霄一指燕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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