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尋人啓事

黃沙遍布, 烈日炎炎,頂着升騰起的熱煙,燕閑在一望無際的大漠中艱難跋涉。

這已經是她在此間行走的第四天。

說是四天也不太準,燕閑還沒能确定此處的時間流速。總之天黑天亮了三次, 途中還遇到了沙塵暴, 被掩埋在沙層下過了一晚又或兩晚。

她已經許久沒有這麽狼狽過了。

先前在萬安山上, 小青蛇的圓珠子鑽到了阿鱗體內,阿鱗又湊巧變回了原本的紅玉小蛇模樣。大概是因為出了這等岔子,阿鱗體內靈力肆虐, 痛苦不堪。

燕閑本打算找找有沒有合适的丹藥能幫阿鱗緩解一下痛苦,結果一轉頭就發現眼前的世界悄無聲息變了樣, 她已然身處在一片焦陽大漠中。

作為修士,燕閑無懼任何環境的挑戰, 只要給她一把劍, 十八層地獄她都敢于闖一闖。

能讓她危機警報拉滿, 汗毛直豎的自然不是單純的環境變化,而是悄無聲息這一點。

以燕閑的修為素養和戰鬥意識, 細微的靈力變化都逃不過她的感知, 風吹草動她亦能有所察覺, 有意要去探查時,神識甚至能籠罩方圓百裏。

可偏偏這等情況下,周圍所有事物都大變了模樣, 所有人都不見了蹤影, 自己完完全全身處在了另一個陌生的環境, 這麽大的改變她竟是絲毫沒有察覺?

這根本不可能!

因此燕閑第一反應是懷疑自己視覺被動了手腳,亦或是陷入了幻境。

皮膚感知到的烈日炙烤和腳底沙子傳來的灼燙感讓她很快放棄了視覺問題方面的猜想。

這不僅僅是視覺的問題,如果能将她五感全部篡改, 那便已然是個不折不扣的幻境了。

而随之感受到的靈力匮乏,體內功法運轉不暢,又讓燕閑飛快排除了幻境的可能性。

此地感知不到任何靈脈,空中逸散的靈能也少得可憐,完全不夠她使用最基本的術法。

靈力對修士而言甚至比空氣更為重要。

靈力匮乏對修士造成的影響,也遠不止從身輕如燕變回身重如鐵那麽簡單,而更像是血管中沒了血,軀殼中抽了骨,武林大俠一朝被廢了功夫。

一直運轉着的功法突然停滞,吸收不到靈力的經脈寸寸絞緊,就連皮膚都因脫離了靈力沐浴而滲出了絲絲鮮血。

适應不.良的症狀反噬全身,燕閑随手抹去手臂上流下的血水,掏出錦囊試了試。

萬幸,雖然功法用不了,法寶也驅動不得,但微弱的靈力還能打開錦囊,在此等情形之下,也算是有了點依仗。

燕閑松開了手,露出了被她攥緊藏在掌中的阿鱗。

此刻的阿鱗身上三重變故疊加,體內外的靈力含量極不對等。

他既來不及吸收,又沒辦法将靈力排出去,更不能從外界吸取力量達到內外平衡,只能任由靈力在體內肆虐,将他本就傷痕累累的身體破壞殆盡。

血水從燕閑的指縫中滴落。

阿鱗身上流出的血液和燕閑皮膚中滲出的鮮血混雜在一起,在掌心形成了一窪血沼,襯托的躺在其中,奄奄一息的阿鱗尤其虛弱。

靈力補充類丹藥對現在的阿鱗有害無利,燕閑在錦囊裏翻了一會兒才找出瓶生肌露來。

生肌露在修真界一般被當成護膚品用,對于皮膚上的小瑕疵,比如毛孔粗大,痘坑痘印,曬傷紅疹等有着顯著療效。

不少女修會在泡澡之時,将它滴入水中,已達到潤膚修複的目的。

不過此刻,對于阿鱗來說倒也能起些作用。

燕閑直接将阿鱗整個泡入了生肌露中。

阿鱗身上新的傷口接二連三的迸裂,又在藥水的作用下迅速的恢複,雖痛苦仍是沒有絲毫減弱,但至少能暫時維持住生機。

解決了性命攸關之事,燕閑放目遠眺,收回視線後,毫不猶豫地邁步走進了漫天黃沙之中。

靈霄的氣息在那個方向。

這是燕閑迷失在沙漠裏的第三十二個日夜交替。

雖說她已經做好了艱苦奮鬥的準備,但在廣袤無邊的沙海中跋涉這麽久,眼前仍是一塵不變的黃沙,靈霄的坐标飄忽不定,未知的終點毫無跡象,這還是相當搞人心态的事。

燕閑這些天來除了遇到沙塵暴時,就沒有停止過前進的腳步,一路過來,別說綠洲行人,就是連棵仙人掌都沒能見到。

放眼望去,除了沙還是沙。

人類在大自然面前太過渺小,修士敢于逆天而行的根本倚仗還是修為。

一身修為絲毫使不出來的修士就如同砧板上的肉,和凡人也只有雞肉還是狼肉的區別。

正面幹不倒她,就耍盤外招。

先想辦法廢了她的能力,打垮她的精神,再圖謀性命。

是那賊老天會做的事了。

燕閑有想到賊老天早晚會卷土而來,而且多半不會錯過秘境這麽好的機會,但低靈秘境這種存在還是讓她始料未及。

“我大概要死了。”

沉沉響起的男聲如今嘶啞幹裂,說出的話聽得正在吃力行走的燕閑朝天翻了個大白眼。

阿鱗的情況還是沒有好轉,不過他現在對疼痛的感知已經有點麻木。

動也動不了,索性就整條蛇癱在生肌露裏喪裏喪氣。

沒有聽到燕閑回答他,阿鱗又道:“等我死了,你要是回得去,就把我埋在自在峰的瓊樹下吧。”

燕閑用手撐了撐沙地,費力往上爬坡,一邊沒好氣地應道:“行是行啊,但怎麽着,我這個代餐在你那上位了?還想着同我生死相伴了?”

那當然不是,想要埋在自在峰只是因為,那裏是他等的人曾經住過的地方。

是他能離她最近的地方。

阿鱗想是這麽想的,但他也不願說。就好像珍藏在心底的寶藏不願和人分享一樣。

所以他只道:“不,她在我心中永遠是獨一無二的。”

過期狗糧塞了燕閑一嘴,不僅不甜還有些苦。

燕閑又一次聯想到了小青蛇,它留下的翎羽還在她袖中微微發熱。

過了這麽久想起來,燕閑仍然覺得心中壓抑。

她會為小青蛇選擇的結局而動容,卻并不能贊同。

為什麽它能把書生當成人生的全部,不僅在原地癡癡等待了那麽久,還願意為他而死?

天大地大,自己最大的燕閑很難去代入這種情感。

她停下腳步,掏出翎羽看了看,問阿鱗道:“你先前說你喜歡等她的感覺,等待當真能讓人感覺甜嗎?為什麽我只覺得這般的苦澀。”

阿鱗沉默了會兒,答道:“因為你是旁觀者,你看的是結局的苦,而我經歷和回憶的是過程的甜。因為她,我的全世界有了光亮,你沒有過這種經歷,自然不會懂。”

燕閑當真是不懂。

就算是回憶再甜,等待的過程仍然是被動且無助的。

為什麽要将自己置于無盡的等待中,把自己的一切寄托于另外一個人,而不是邁開腳步,去向新的未來,創造真正的光亮?

阿鱗同燕閑之前其實有争論過“抱着回憶不放”這一點,當時燕閑覺得阿鱗日子過得挺難,留點念想也挺好。

但經過了螣蛇的解羽,燕閑反而更迷茫了。

她問道:“一段感情,如果不能讓自己變得更好,為什麽還要放任自己繼續下去?”

“因為那段感情裏的我,就是最好的我。”阿鱗斬釘截鐵。

燕閑反駁:“可現在的小青蛇和現在的你,哪個都不好。”

一個分明可以成為螣蛇,卻在巨蟒時期就解了羽,義無反顧提前結束了生命。

另一個好好的妖修,日日困于回憶中,真當自己只是一條小蛇一樣,活得一點都沒有人味和樂趣。

畫地為牢,自縛手腳,這算哪門子的最好的自己?

燕閑代入想了想,如果她是那書生,那她絕不想看到小青蛇為自己付出到這種程度。

放下回憶,一別兩寬,各生歡喜,明明這才是最好的選擇。

但阿鱗聽燕閑這般否定,就像被戳痛了傷口一樣,突然生起了氣:“那靈霄不也是在等你嗎?這話你應當同他說。”

靈霄同燕閑之間的貓膩,瞞得過別人,卻瞞不過綁定在燕閑身上的阿鱗。

那靈霄絕對是循着味特意找上門來的。

他同靈霄的區別也就是一個再也等不回人,而另一個等回了人。

憑什麽一樣的事情,放那靈霄身上就是又投食又摸馬尾,放他身上就要被這般指指點點?

燕閑聽阿鱗這麽反問卻更是迷茫:“靈霄?他等歸等,自個兒日子過得還是挺好的啊……”

她說着說着終于意識到了自己和螣蛇以及阿鱗的分歧點。

等待确實是件很讓人感動的事情,但為此停留在原地亦或毀了自己卻是燕閑絕不能茍同的。

想通了事情,讓燕閑的心情一下子好轉起來,看着面前這一陳不變的漫漫黃沙都不再感覺胸悶。

她笑道:“阿鱗,我們來打個賭如何?就賭這次被迫分開那麽久,靈霄他那邊過得怎麽樣……若他過得挺好,你為我做一件事;若他過得不好,我為你做一件事。”

“什麽事都可以?”阿鱗心動了,“包括帶我進天衍宗?”

天衍宗?去那幹嘛……

不過這對她來說也太簡單了。

燕閑大手一揮:“沒問題。”

同一時刻的蒼茫大陸上,靈霄不停地揮着重劍,快速穿梭于麥田之中,身後數人亦是相同的動作。

遠遠還有人大喊着催促道:“都搞快些,搞快些,馬上要來不及了。”

靈霄咬牙,加快了揮動手臂的速度。麥芒紛飛,沾了人一頭一臉,多日來的機械運動讓他本就郁悶的心情更是煩躁。

“啊啊啊啊啊啊啊,煩死了!她到底又死哪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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