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他非月光(修)

離貞定眸去看,那屋頂上又空空如也,好似從未有人待過。

她不禁有些失落,恍惚地收回手來,任黑紗緩緩滑落,遮住她那過于明豔的臉龐。

許是她一直想着那位神秘少年,以致出現幻覺了吧。

雨聲漸停,離貞也站起身來。

今日,便要遠行了。

離貞回到了趙娘子家,她正在屋裏将磨好的豆漿裝盆,準備制成豆腐。

五年前離貞初來葛鎮,是趙娘子收留了饑腸辘辘的她。趙娘子給她提供住所,離貞賺來的錢便會給趙娘子添置些家用品和新衣。

聽離貞說要離開,趙娘子的面上顯露不舍。

“阿貞本就不是平凡人,不該一直留在這偏僻小鎮裏荒度一生。”

趙娘子擡眸看她,眼裏漾着溫柔。“只是你這一走,還會回來麽?”

“他日有空,定會回來看看大夥。”離貞淺笑道,她心底對這淳樸之地還是頗有感情。

趙娘子收了手中的活便要去離貞收拾上路的盤纏,離貞連說不必她卻不聽,她只能無奈笑笑,悄悄對在屋內忙活的身影施了一禮後轉身離去。

趙娘子拾掇了給離貞的物件,出房門卻已不見人影,不由得恍惚地嘆了嘆。

離貞離開了葛鎮,心想要去門派中試上一試,只是不知以她如今這不堪入目的資質,能否有門派願收下她。

遠處有一群人結伴朝這邊走來,離貞看到那灰色的衣裳,下意識便躲到了樹叢後。

她探出半個腦袋凝眸遠眺,幾經辨認,确定那就是瓊吾宗的弟子服。

不能與他們打照面,離貞又往深處躲了躲,直到聽見人群聲靠近又遠去,才鑽出身來繼續行路。

她心下疑惑,大漠距此有數千裏,瓊吾宗弟子為何要跨越半個修真界來到這兒呢?

弟子約有十名,看他們的服裝制式,煉氣期、築基期弟子各占一半,若是外出歷練,也不至于費這麽大力氣才是。

這條山路盡頭,連接的便是葛鎮。

天色即将轉暗,離貞頓了步子,忽然往回跑去。

她穿過街道直沖趙娘子家中,還未靠近便聽到一陣碎瓦之聲。

她渾身一震,悄聲行至院門外,按住佩劍朝裏面偷望。

“我再問一次,離貞在哪?”

為首的築基修士拽着趙娘子的衣襟,她的身體墜在地上,臉頰被扇得紅腫發紫,裝豆漿的木盆翻了滿院。

離貞心髒猛墜,胸中怒意叢生,握劍的手不住顫抖。

趙娘子驚吓得渾身發抖,雙眼無神,口中喃喃道:“我不知道,她已經走了……”

“還嘴硬!”

築基修士将她狠狠一踹,趙娘子痛叫一聲徹底昏了過去。

“不識好歹的俗人!”

築基修士拔出劍來欲刺趙娘子,離貞再也忍耐不住,飛身而出一劍擋開築基修士的劍刃,鬥笠應聲落地,露出那張萬衆豔羨的臉和憤怒的雙瞳。

對方先是一愣,而後揚眉大笑道:“離貞,你果然藏在這兒!”

離貞目露鋒利:“瓊吾宗要抓我,牽連無辜之人作甚?”

“藏匿瓊吾宗的罪人,便是瓊吾宗的敵人。”

修士笑得得意而殘忍,“況且我等并非要抓你,宗主有令,為防你再度逃脫,還是殺了你以絕後患!”

離貞一把将趙娘子甩到屋內,一個滾身躲過了修士的攻擊,兩名瓊吾宗弟子堵了院門,其餘八人皆朝離貞攻去。

以離貞之修為,對付一個練氣後期的修士都困難,何況敵人如此之多。

她運起全力要躍出圍牆,瓊吾宗弟子釋放靈力将院子包裹隔絕,離貞逃脫不開,被那領頭的築基修士一劍穿了肩胛骨釘在地上。

“嘶——”

離貞動彈不得,築基修士站在她的面前,目光顯露快意。“天才也不過如此,真不知就憑你這點本事,當初如何能破牢逃走?”

他蹲下身子,眼神冰冷:“是誰放走了你?”

離貞緊咬着牙不說話,雙眼犀利如刺,像是要将他的腦袋戳上百個窟窿。

修士被這眼神激怒,提起劍來高懸于離貞眼前。

“我看你還能傲到何時!”

殺意包裹離貞全身,她眯緊了眼盯住那泛着寒光的劍尖,臨死都不願露怯。

修士揮動右臂,離貞心一震,沒有等來那劍刺入她的腦門,卻看到那修士的腦袋被一迅疾之物貫穿,血自太陽穴流了下來。

“……?”修士那殘酷的笑容都還未來得及斂去,便握着劍倒在一邊。

殺氣漫遍并不寬敞的院落,又一道慘叫聲喚回了離貞的神識,她立刻坐起身來,卻見院中所有的瓊吾宗弟子都已命喪當場,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結舌。

“真不叫人省心。”

深入骨髓的聲音蕩醒了離貞呆滞的大腦,她睜大雙眼望向上方,棕衣少年放肆坐于屋頂,身洗寒風,背後一輪耀白冷月。

“……是你?”離貞愕然開口,她欲尋之報恩的少年居然再度降臨在她眼前,而且……又救了她一次。

他與五年前一模一樣,十六七歲的外貌,寒星般的眼眸,和略帶輕佻的嘴角。

他指間轉動着一把赤紅色無柄小匕,另一手撐着腦袋,端的是輕松潇灑,仿佛瞬取十名修士的性命對他而言再平常不過。

離貞心頭微動,站起身來,目不轉睛地望着那來去無蹤的少年。

“你為何會在此地?”

少年肆意得如一只野貓一般,他垂眸看着她,道:“路過罷了。”

“我會信這等巧合?”偏偏又在她幾近喪命之時突然現身。

離貞攏了攏眉頭,低下了聲音:“不過,還是多謝你。”

少年輕笑一聲,沒有回應她的道謝。

離貞目光游移一陣,又落在他的臉上。“在下離貞,不知閣下尊姓大名?”

“封焉。”少年說道,聲音似秋日山間略帶一絲冷冽的清泉。“你想登仙麽?”

離貞一愣,作為修士,何人不想追求大道,修煉至渡劫而飛升?現在的她雖然仙途渺茫,但總非毫無機會。

“自然想。”她答道。

“我也想。”封焉道。

離貞略顯迷惑,他怎麽莫名其妙說起這個來。

她還在思索,少年已掠身而下将她拎了起來。

“你做什麽?”離貞吃了一驚,錯愕地看向他。

封焉踏風而行,拎一人在手都身輕如燕。

他回過頭來,笑得狡黠:“帶你去個地方。”

離貞心下震撼,此人瞬殺十名練氣築基修士,又能不借助法器禦空而行,至少已是金丹期……照這游刃有餘的模樣,或許已是元嬰期。

表面一副少年郎的皮囊,內裏怕已是修煉了幾百年的老前輩了。

想到此處,離貞不由得替他感到別扭。

尚不知對方目的為何,但既然兩次救她于險境,應當不會加害于她吧……

夜色深重,離貞只知封焉将她拎到了一處深山,卻不知到底是何地界。随着封焉傾身降落,她方開口問道:“這是哪裏?”

封焉未答,卻撒開了手。

離貞向下墜去,未來得及驚呼便落入一片水中,那水冰涼刺骨,如灌滿了鹽一般侵蝕她破損的傷口,痛得她縱身而起。

封焉卻揚手布下一道結界将離貞封在池水之中,離貞雙目猛震,一拳垂上結界,瞪他道:“你做什麽?!”

封焉雙手負于身後,輕描淡寫道:“你且在這兒待着。”

離貞盯着那雙泛着無名之光的眸子,頓時心內又酸又痛。“我一直視你為敬重的恩人,卻不想連你也要害我!”

方才自己那天真的想法簡直令她氣極反笑。

封焉面色如常,仿若他的情緒從來不會因外人而變動。

他望着在池中氣悶痛苦的女子良久,又看了看天上月,忽然眯眼嘿嘿一笑:“過了明日,你會感激我的。”

他潇灑轉身離開,全然不理身後之人的控訴。

離貞氣極,可她動得越厲害,池水對她的侵蝕便越深,她發洩了一陣後便安靜下來,只餘胸腔還在不停起伏。

她心心念念了數年,原以為他是最為狡黠的月光,卻不想他是那遮天蔽日的烏雲。

他究竟什麽來頭,對她又有何企圖?

她實在想不通,失去天之驕子光環的她還有何物讓人惦念。

離貞閉上眼睛,調整呼吸讓自己冷靜下來。

她想就這麽靠在結界上入定,但這池水的痛楚讓她根本無法凝聚精神,甚至連單純的入睡都難以達成。

天色轉亮,山中傳來飛鳥和鳴,離貞仰頭看着露出山頭的天光,感覺自己憔悴了許多。

這莫名的池水折磨的不僅是她的軀體,還有她的精神。

“封焉——!”

離貞喊着那人的名字,回應她的只有連綿許久的山谷回音。

身體已經痛得麻木,她的眼裏只剩了山林間搖曳的蒼綠,還有天空之上緩行的卷雲。

外膚的傷在池水的侵蝕下不僅沒有惡化,似乎還愈合了。

離貞撫上左肩,原本被劍戳穿的洞也沒了半分痕跡。

她面無表情地嗤聲。

她才不信這是什麽療傷的池水,以封焉五年前那驚人的治愈力,治她這點傷還需借助這鹽浸般的池水?

度刻如年,随着天色漸暗,她的精神再也支撐不住。

封焉在屋中席地而坐,指尖無聊地敲着地面,看着月亮再度爬上山頭。

“十二時辰已至。”

封焉前往那處水池,裏面的人已經陷入昏迷漂浮在池水之上。

他神情不變,撤下結界撈起女子,将她抱回屋中。

離貞醒來時,又是一個白日,周身沒了那冰涼的池水,身上那刺辣的痛感亦已消退。

她睜眼看到簡潔卻不失精致的木屋頂,只恍惚了一瞬,便側頭找到封焉的身影,她正要起身,四肢卻動彈不得。

仔細一看,她的手腕腳腕之上竟都被下了禁制。

“你對我做了什麽?”她凝眉沖那無聊地倚在柱邊的男子問道。

封焉轉過頭來,面容溫和。“怕你醒來時不由分說對我下殺手,便只好先将你困住了。”

“我怎麽可能殺得了你……”話音剛落離貞便忽地愣住,靈力在氣海之中運轉一個又一個來回,似是不敢相信。

封焉看到她呆愣的模樣,不由得彎起嘴角。“看來你已經發現了。”

離貞的雙目開始顫抖,紅唇微張,确認了半晌才喃喃道:“我的靈根,怎麽會……”

“我幫你修複了它。”封焉伸出手指,封住離貞四肢的禁制頓時消失不見。

離貞恍惚地坐起身來,比起激動,卻是茫然和疑惑占了多數。

“你究竟是何人?”她望向柱邊的少年,語氣中不再滿是警惕,而透出幾分木讷。

靈根一旦破損便極難修複,即便真能複原,也要花費大量靈寶與修為,這絕非尋常修士所能做到。

這簡潔的木屋如何觀看,都不像有錢的世家子弟居住的模樣。

封焉雲淡風輕:“一個閑人罷了。”

他沒有說明真相,離貞沒再深問。

有些隐士大能,就是這般行走于世而不願透露家底的。

離貞面上有些赧然:“你将我扔入那池子裏,是為了修複我的靈根麽?”

封焉:“啊,不錯,那叫淩池,可助疏通筋脈。”

淩池,真是水如其名,泡着如遭淩遲一般。

離貞抿緊了唇,蹙眉嗔他:“那何不早告訴我,還做出要害我的模樣?”

讓她錯怪好心,還在腦中謀劃了一遍又一遍令他破相的舉動。

封焉卻擡起了眉,無辜道:“我可沒說過要害你,我說過,你會感激我的。”

離貞頓時漲紅了臉,片刻後支吾道:“是……是我會錯意,錯怪了你。”

封焉爽朗地笑了幾聲,道:“倒也無錯,你若早有這般警惕,便不至于被那陸眠父女欺騙了。”

離貞怔了怔:“……你都知道?”

封焉點頭:“那日你與陸眠父女對峙,正被我瞧見呢。”

離貞疑惑:“你去瓊吾宗作甚?”

她渡小雷劫之時,陸眠特意給她安排了一處偏僻之地,以便布陣施術将她控制,應當無外人在場才對。封焉支吾着,離貞松弛下雙肩,涼聲道:“我知道了,你去做賊。”

封焉眨了眨眼,笑道:“嗯,差不多。”

“……”他擺出這幅表情這麽一說,離貞反倒不信了。

怪異的家夥,處處神神秘秘的。

離貞捏了捏指尖,珠玉般的眸子試探地觑向他:“你……為何要救我?”

若說一次是偶然,兩次三次便必有緣由了,何況還做出了修複靈根這等震撼之事。

封焉垂睫淺笑:“離貞,大漠第一美人,萬年難遇的奇才。”

他站起身來緩緩走向離貞,在她面前蹲下身來,貓眼般的眸子肆無忌憚地盯着她。

“就那麽不明不白地死了,豈不暴殄天物。”

離貞這才發現,他還生着兩顆尖尖的小虎牙,十分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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