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寂宵

蕭念分明看不見任何事物,卻在那女子到來之時滞住了神色。

墨衣女子走到蕭念面前看了他半晌,眉目間的冷寂終于融化了一分,顯出一抹難得的柔意。

“你讓我想起一位熟識之人。”墨衣女子低聲說道,“他為尋劍道極致而自廢雙眼,以心代目,心劍合一,贏得萬人尊崇。”

蕭念聞言,愕然擡起了雙眉。

他如死灰複燃一般吊起了情緒,誠摯而懇切地問道:“敢問那位前輩身在何方?”

他聲音有些許顫抖,仿佛找到了最後的門路。

墨衣女子搖了搖頭:“你現在還見不到他。”

蕭念雙睫輕顫,氣息再度蕭瑟下去。

墨衣女子又道:“我與他師出同門,亦可點撥于你。你我有緣,我贈你一套功法,若你能習成,必能成為此界劍道第一人。”

蕭念渾身一震,立刻起身朝她鄭重一拜:“蕭念多謝前輩。”

“蕭念……”墨衣女子品味着這個名字,忽而擡唇一笑:“确實有緣,我名號之中亦有一個‘宵’字,你可喚我寂宵。”

離貞心中早已有了猜測,這名女子果然便是寂宵。

只是好笑,她沒見過寂宵的模樣,便将自己的臉夢在了寂宵前輩的臉上,而那恰是師尊心中最為尊敬的人物,這簡直讓她渾身別扭。

寂宵取出一本書冊遞到了蕭念面前。

“此為《大荒劍訣》,唯我獨創。”

蕭念恭敬接過了劍訣,面露難色道:“寂宵前輩饋贈,晚輩感激不盡,只是晚輩目不視字,又境界低微,恐難以修習。”

“我将它贈與你,只是為了他日你功成名就,能将此劍訣傳授後人。”寂宵淡然說道,“我會将全本劍訣講授于你,你須用心銘記。”

蕭念的身體細微顫抖,似是受了不小的觸動,他堅定了神色再度朝她深深一拜:“弟子謹遵前輩教誨。”

離貞心生感慨,難怪師尊那般殷切又毫無保留地将《大荒劍訣》傳給她,在見到她習成第一式後還顯露些許激動之色,原來都是為了寂宵前輩的叮囑。

她這般想着,又驀地一頓,她怎麽就将這夢裏的事看作了理所當然?

說來古怪,若只是尋常的夢,在經歷幾個不清不明的場景後便會醒來,而她卻夢了這麽久,還幕幕清晰仿若真實。夢到這寂宵前輩時,她說起什麽自廢雙目的劍道高人,就好似真的在講與他們聽似的。

她頓時恍惚,這是夢,又好像不僅僅是夢。

夢裏寂宵向蕭念傳授劍訣,時間只過去彈指一揮間。

寂宵離開時,如她到來時那般突然。

蕭念尋遍了四周,也未找到她的影子。

他對劍訣領悟飛快,不多時便掌握了全部六招,他四處游歷誅邪除惡,修為與名聲漸起,曾經白眼他的人再未出現,崇敬他的人愈來愈多。

後來他被華真宗破格招入,再後來華真宗的同輩都對他敬讓三分,而他已不悲不喜。

他也曾默默尋找過寂宵,但修真界內無半點蹤跡。

那果然是個神秘的女子,好像她不屬于這個世界一般。

夢境到此即止。

離貞緩緩睜開眼,看着屋內簡易的陳設與榻上師尊昏迷的身影,她百感交集。

她走上前去蹲下身子,目光落在蕭念的臉上出神。

不知是否因為那個夢境太過清晰漫長,她一覺醒來,覺得自己仿佛已經跟師尊結識了許久。

“……”

蕭念的口中呢喃着誰的名字,離貞沒有聽清。

她正要起身回到桌旁,蕭念卻忽然抓住了她的手,低聲道了句“別走”。

離貞怔住,下意識要抽回手,卻見蕭念依舊睡得昏沉,眉頭緊鎖透着凄切之意,無比孤寂落寞。

“原來師尊心中,也念着別人呢……”離貞喃喃自語。

她在夢中幾乎看過了師尊半生,除了有贈書之恩的寂宵前輩,還沒曾見到他和任何一位女子有過牽連。

難不成師尊心念的便是寂宵……

離貞輕輕掰開蕭念的手将它放回原處,而後獨坐窗邊等待天明。

次日,離貞正要帶着蕭念離開此城繼續趕路,剛出客棧,卻正看見劍峰的幾人在城中行走。

他們四處張望,好似在尋找着什麽。

“步舟師兄!”離貞訝然朝那邊喊道。

劍峰弟子們聞聲,立刻加快腳步圍了過來,看到離貞背扶着蕭念,幾人當即将蕭念接了過來,承前接後地問起離貞狀況來。

“離師妹,可算是找到你們了!”

“究竟發生了何事?師尊又為何這般模樣?”

離貞又傷又怒地嘆了口氣,将夜遇赤霄殿、落入魔域的事與他們訴說了一遍。

“這些魔頭,如此可惡!正道就不該放過他們,早就該聯合将其剿滅!”

“原以為他們只是做些血肉生意,卻不想竟這般窮兇極惡,連無辜凡人都不放過!”

師兄們甩着袖子憤憤然說道。

離貞壓下了雙睫,一提起那事,她心頭便又恨又痛,酸澀不已。

她看向步舟,疑惑道:“師兄們怎會來到此地?”

步舟道:“久不見師尊和師妹歸來,我們本就有些奇怪,後來聽說你們在東南魔域附近,我們便一路趕來,助你們離開險境。好在,你們已經來到安全之處了。”

離貞眸裏掠過一絲銳光,她抓住步舟話語中的關鍵,追問道:“是誰傳去的消息?”

步舟等人面上亦浮現疑惑和迷茫。“這個确實不記得,只知有人告訴了我等,卻想不起是誰了。”

離貞訝異。

師兄們的記憶被做了手腳。

除了赤霄殿和那群魔域的怪物,哪還有人知道他們被困在了魔域?

要是赤霄殿的人傳去消息,那絕無可能。赤霄殿沒有理由讓師兄們來解救他們,追煙那魔頭恨不得她死無葬身之地。

若非赤霄殿,能知曉她的行蹤之人,極有可能便是他。

離貞雙眸微閃,望向步舟:“步舟師兄,封焉現在何處?”

步舟搖了搖頭:“那日從藏劍秘境返程,封師弟壓根就沒跟我們回到華真宗,他只将離師妹去了葛鎮的事知會了我一聲,之後便獨自行動了,似乎……之後也未回過術峰。”

離貞略微張大了眼,心中莫名有了絲不好的預感。

或許将她與師尊的行蹤告訴劍峰師兄的,就是封焉。

若當真是封焉,他為何又要隐藏形跡,也不親自來救她。

她好似掉進了一個鋪滿迷霧的巨洞,她茫然無所從,但有人正在頂上悄無聲息地盯着她看。

“離師妹,離師妹?”

步舟的數次呼喚,終于将離貞深陷的神識拉了回來。

“你怎麽了,臉色很不好。”步舟疑惑道。

離貞看了他一眼,緩緩搖了搖頭。

她什麽都說不清道不明,連自己的內心都一團亂麻。

“師兄,師尊已經昏迷多日了,雖說傷情未再繼續惡化,可我還是擔憂。”離貞輕攏着眉頭說道。

“回山求助毒峰峰主,她應當有辦法。”步舟拍了拍離貞的肩,“離師妹能将師尊從魔域救出,已然十分了不得了,切莫自責,咱們先回山。”

“……嗯。”

赤霄殿中,一對孩童被關在陰暗潮濕的牢房中,牆壁上微弱的火光不時閃爍,兩人的心亦如那燭火一般搖晃不安。

月地坐在角落,背靠着冰冷的牆沿,蓬頭垢面,像是多日都未清洗過。

“阿雲,我好餓。”女童嗚咽着說道,聲音再不似往日那般清澈。

雲階抓着月地的手,小小的臉上透着這個年紀不該有的滄桑。

他瘦弱蒼白的臉并不比那女童好,但他強撐着鎮定,掌中的堅定無聲安慰着月地。

“小月再忍忍,阿貞姐姐一定會來救我們的。”

月地的臉哭皺成一團:“可是阿貞姐姐也打不過這群壞人!”

雲階緊咬着唇,片刻後松開,喃喃道:“一定能出去的。”

月地哭了一會兒後,眼淚又流幹了,便不再哭得出來,她低垂着腦袋吸了吸鼻子,說話的模樣可憐至極。“壞人們就是想将阿貞姐姐騙過來,要是阿貞姐姐也被他們抓住了怎麽辦……”

“不會的!”雲階立即打斷,支吾片刻後又道:“阿貞姐姐那麽厲害,她、她還有很厲害的門派,她肯定會叫上許多仙人懲治壞人,救我們出去。”

月地癟了癟嘴,低落道:“那天晚上,那個大魔頭說,要阿貞姐姐獨自前來。”

“才不要聽壞人的話!”雲階說完,又沉默了許久。他總是斬釘截鐵地告訴月地鼓足信心,可他略微恍惚的神情卻昭示着他內心的擔憂。

“我去給你要點食物來。”

雲階撫了撫月地的額頭,他走到牢門前,整個身子都趴了上去。

“有人在嗎——”

聲音回蕩在陰暗的空間內,耳中唯聽回響,周圍靜得可怕。

雲階又用力喊了幾聲,片刻後一個身影驀地自陰影中出現,他冷峻的眸子俯視着雲階,如同在看一只蟲子一般。

雲階被他那可怖的眼神吓得狠狠一縮,對方只是盯着他沒說話,他壯着膽子直起身,望着那人的雙眼,央求道:“求求你,給點吃的。”

對方沒有理會他。

雲階咽了口唾沫,又擡高了一分聲音:“求求你了,我們餓得不行,如果死了,就沒有用處了。”

那赤霄魔修自他眼前離開,片刻後帶着一疊餅回來,從牢門縫中塞給了他後再度消失不見。

雲階連忙抱着餅跑到月地跟前蹲下,将餅分給了她,二人拿着餅狼吞虎咽,不管它如何幹澀難嚼。

月地看着雲階進食的模樣,喉頭一哽,說道:“阿雲,分明你也餓壞了,卻還要裝作沒事的模樣來安慰我。”

雲階拿手擦了把嘴角的餅渣,微微笑了笑:“其實我還能多撐一會兒的。”

月地幹枯的嘴唇輕輕顫抖,她縮了縮雙腿,整個人抱作了一團。“阿雲,我想爹娘。”

雲階的眼眶瞬間濕了一圈,強撐的表情再也維持不住。

“我也想。”

赤霄魔修送來的餅供他們吃了五天。

五日後,那名魔修再度出現,卻是動手打開了牢房門。

雲階下意識護住月地,兩人警惕又害怕地看着對方。

魔修面無表情地盯着二人,說出了這麽多日的第一句話:“收拾一番,跟我來。”

雲階和月地面面相觑,不知對方意欲為何,在那魔修再度回頭催促後,兩人方動身跟上。

“清洗,更衣。”魔修指着一方水池對二人說道。

說完魔修轉身離開,雲階思索了片刻,對月地道:“小月你先,我背過身去不看你。”

月地抓着雲階的袖角,怯生生道:“阿雲,他們要做什麽?”

雲階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

月地的聲音都在發顫:“他們該不會要将我們洗幹淨吃掉吧!”

雲階的身子也抖了一抖,卻還安定着月地道:“又、又不是野獸,哪裏要吃人呀!”

月地擰着小眉頭:“可他們比野獸更可怕。”

雲階緊抿着唇,不知再該如何安撫,只能雙手捧住她的肩膀,正色道:“不論如何,我都會陪着小月的。”

月地泫然欲泣,哽着聲音走向了水池。

二人将全身清洗幹淨後,換上了那魔修給他們準備的衣裳。

鑲紅的黑衣,與這赤霄殿的配色極為相像。

魔修将二人領到大廳,二人謹慎地僵着身子,悄悄擡眸看到那高座之上俊美無雙的男子。

他馬尾高束,肆意倚在寬大的寶座上,右手手背撐着腦袋,琥珀色的眸子銳利的如同野豹的眼瞳,兩名孩童在那輕描淡寫的注視下都感受到無邊的寒冷,想逃也無處遁形。

那眼球純黑的詭異魔修就站在寶座旁,氣息陰沉的不似活人。

月地和雲階又恨又怕,他們恨追煙帶人摧毀了他們的鎮子、殺害了所有的親人鄰裏,可他們弱小的什麽都做不了,就連這條命都是因為身懷靈根而被敵人保留下的。

“你也下去。”寶座上的男子啓唇說道,聲音清冷,帶有一絲不快。

他看着兩個可憐的孩童,話卻是說給一旁的追煙聽。

“是。”

追煙心中對男子不滿的語氣有一絲不解,但仍聽命瞬間閃沒了身影。

寶座上的男子略微将身子坐正,注視二人半晌後,輕輕擡手朝他們勾了勾指尖。

“過來。”

月地害怕地望着他,雲階當即抱住了月地将她掩護,他向那男子問道:“你要做什麽?”

雲階戰戰兢兢打量着他,他并沒有見過對面的人,他只覺這男子面相雖不及追煙可怖,但其隐隐散發的氣息更加令人不安。

男子眯了眯眸道:“我又不會殺了你們。”

“可你們殺了所有人!”雲階喊道,再也控制不住情緒,兩行淚從眼角汩汩流出。

“失去了爹娘同鄉,便如此憎恨我等麽。”男子說着,雲淡風輕的語氣之中還帶着一絲戲谑。

“那當然了!我恨你們這群壞人!怪物!”雲階喊啞了嗓子,兩眼瞪得渾圓,月地縮在他懷中愈發害怕。

男子眼神驟然冰寒刺骨,假意的笑容挂在了臉上。

“你們可知,你們敬愛的阿貞姐姐,曾在幼童尚在襁褓中時,殺了他的父母與上萬同族,血染滄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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