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上)
天剛蒙蒙亮,林悠然就已踏上通往朝殿的青石臺階,臺階上的積雪已經被清掃的很幹淨了,只因天氣嚴寒,結上了薄薄一層碎冰,一陣冷風撲面而來,他伸手裹緊了身上的貂皮鬥篷,左右的兩個宮人手持宮燈在前方緩緩的走着,燈籠随着兩人的行走動作微微搖曳,昏黃色燈光微微閃爍。
他經過一拐角處的走廊,沒走幾步,依稀聽到前方傳來說話聲,聲音極為熟悉,他微微一擺手,兩旁的宮人即刻會意的低頭俯身退至一側,他踱步上前,看到前方不遠處有五六個人在有說有笑,其中一人側對着他,穿着绛紫色的毛領束身衣袍,正将手中的什麽物事遞給他對面的那人,那人惶恐的直擺雙手,不敢接過。
林悠然冷笑一聲,廊下朱紅色的寬圓柱子将他的身形遮擋,他冷冷的打量着前方的曲莫游等一幹人,這個時辰,是朝臣們聚集在金殿等待上朝的時刻,不過在□也未嘗不可,但是有他在……他閑閑的操着手,倒要看看他們上演什麽戲碼。
由于天色還未明朗,那些人的面容有些模糊難辨,不過很快的,他已從幾人的說話聲音中,分辨出幾人是誰了。
“齊大人,這是從西域進貢來的五色檀木珠手鏈,是陛下賞賜與本君,本君今日攜了兩串前來,一是念陛下和羽翔公子姐弟情深,因不在宮中時難相見,怕公子思姐心切,本君今日也算是慷他人之慨,贈上香珠,以解公子思念之情……齊大人遲遲不接,莫非是嫌此物寒酸?”曲莫游溫言道。
“不敢不敢,只是此物太過貴重,吾等寒民,心中萬分惶恐,不敢接天家之物。”一女子緊張道。
榮祿大學士齊清,林悠然淺淺笑了,仍舊靜靜的觀看前方的一切,他所站之處甚是隐蔽,以至于他站了有些時間,那些人也沒有發現。
“這又不是送給你的,我說過了,是送給羽翔公子,快些接過吧。”曲莫游溫文一笑,齊清只好低頭俯身,伸出雙手,鄭重的接過。
送一人兩串手鏈?他冷笑一聲,真是此心一出,人人皆知。
“檀香一物芳香馥郁,在下聽聞将檀木做成珠串,帶于腕間,舉手之間香氣萦繞,久聞可提神靜心,行氣活血,延年益壽之功效。”一女子身穿藏藍色胸腹部繡青竹圖案的臣子服飾,拱手連聲贊道。
吏部中奉侍卿阮婻,他勾唇一笑,有趣有趣。
“是啊,這兩串手鏈的珠子顏色有朱紅、翠綠、乳白、墨黑、淺棕,集五色為一體,玲珑剔透,五光十色,福祿雙全,真是……呵呵,羨煞我等啊。”一女子哈哈笑道,其他人趕緊紛紛附和。
禮部中憲侍卿陸寒,他低頭伸出左手,修長的手指上一枚藍寶石戒指在微明的光線下,折射出朦胧的柔光,他抿唇一笑,有點意思,真是有點意思。
林悠然看着前方幾人有說有笑的向朝殿方向走去,才慢慢的從柱子後顯出身形,面容冷峻,狹長的鳳目裏閃出迫人淩厲的微光,他明白,自從齊清奉女皇旨意迎納寧舒郡王羽翔為夫,後被冊封正四品大學士,一些一直對自己的統治心懷不滿的臣子們,在逐漸向她靠攏,雖現在為數不多,不足以對他造成威脅,不過卻足以在他耳邊震響警鐘,若不加以制止,恐怕假以時日……
他撫柱冥思,形勢悄悄逆轉的原因來自上次早朝,她……在衆目睽睽之下将廣安王的兵符信手擲與曲莫游,朝堂上已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很大一部分人則保持中立,做壁上觀,暗中觀察情勢,以做最後的判斷,但最近曲莫游擺明了與齊清交好,于是一小部分人在主動向齊清靠攏後,有些還公然向曲莫游盡獻殷勤……他狠狠攥緊了拳頭,一揮衣袖,緊步向前走去,身後的宮人慌得提起宮燈,快速跟随。
天色已完全放明,在升騰着袅袅香煙的寬廣朝堂上,他凝視着大殿中央镂空雕琢鳳紋圖騰的黃金寶椅,聽着宮人在毫無感情的唱喊“陛下鳳體違和無法早朝”的說辭,緩緩扭頭,向下觀望,大臣們都一副習以為常見怪不怪的表情,東面下坐的曲莫游一臉坦然,仍舊帶着他招牌式的溫和微笑,端坐靜待朝臣啓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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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啓禀鳳君,隴南因氣候幹燥,常年發生大旱,每年都會有衆多百姓遷徙逃往安東一帶,如今安東已人滿為患,臣想,隴南如今因幹旱問題,土地無人耕種,已漸漸荒蕪,成為不毛之地,安東地處得天獨厚,物産豐富,但也容不下這麽許多災民,怕時日愈久,富庶一時的安東,怕也會成為如隴南一般的災區,如此以往,百姓再次遷徙,民怨載道,一連番的惡性循環,怕我西鳳百年之後,将積患成疾,國力運衰,望鳳君明鑒,及時赈災。”歐陽左相一字一句慢慢道來,語氣極為憂心。
林悠然看向齊清所站位置,只見天微明他在□見到的那幾人,現下陸續站在她身後,他笑了下,朗聲道:“左相所奏之事,本君早已得知,且無時無刻,皆會憂心若焚,只是無人願意去隴南任赈災的欽差大臣,唉。”他嘆了口氣,輕輕搖了搖頭,又繼續說道:“如今可有人願意堪當此任?”
底下鴉雀無聲,一片寂靜。
“中奉侍卿,”他悠悠一句話出,阮婻吓了一跳,趕緊出列,他則勾唇一笑,緩緩說道:“聽聞卿自幼博覽群書,且對農耕水利頗有見解,不是是真是假?”
“是,臣……臣确實在閑暇之際,研究過一些農工之流,不過都是紙上談兵,搬不上臺面的。”她趕緊躬身笑道。
“不實踐一下,書本上的知識怕是要廢了,學這麽多,也是無用了,不是麽?”他淡淡笑道。
“……是。”
“愛卿既說了‘是’,那麽本君代陛下,授予卿從二品欽差大臣,明日即刻趕往隴南赈災,”他微微俯身,看着下面一臉錯愕的阮婻,輕輕的笑了:“據聽聞愛卿在吏部一向自稱郁郁不得志,如今可要把握時機,一展宏圖抱負,本君靜候愛卿佳音。”
阮婻面若死灰,口中喃喃應諾,機械的退回原位。
林悠然看了一樣面色微變的曲莫游,對着他笑的格外燦爛,他則勉強微笑回應後,閃躲着他的目光,林悠然漸漸收斂了笑意,看向底下的大臣,斜倚在金椅上,過了沉默難堪的半晌後,他似突然想到什麽似得,驀然出聲:“本君突然想起東郡民變一事,不知現下此區情勢若何?”
“回禀鳳君,東郡地區現百廢待興,因民風彪悍,一些地方官已紛紛逃離,以至于目前雖出兵鎮壓,卻仍有一些不法分子出來搗亂,臣恐若不加以制止,日久又會釀成嘩變。”李右相恭言出聲。
“如此……看來急需在此處設立管轄禦史,”他用手指輕輕敲了敲額頭,冷言道:“中憲侍卿。”
中憲侍卿陸寒渾身一顫,面色煞白,卻拼命穩住了心神,低首出列。
“你有何見解?”林悠然淡淡詢問。
陸寒心中本已閃電般想好了各種推脫的理由,卻驀不由的聽他如此詢問,一時呆愣,後眼珠迅速轉動,卑躬屈膝笑道:“臣資歷尚淺,不敢提什麽見解。”
“你是不敢提,還是不會提?”他悠悠說道。
“臣……”
“陸卿,”他突然打斷她的話:“本君知你熟知禮法,無人能及,且在禮部做的相當出色,是否?”
“只是他人謬贊,臣不敢當。”陸寒俯首笑道。
“東郡地處蠻荒,故而民風彪悍,且上次傾城君也言此地不沾王化,”他看向曲莫游,淡笑:“是吧?”
“是的鳳君。”曲莫游笑容有些勉強。
“不如就拜托陸卿上任東郡,廣播禮法,使他們久沾王化,萬民順服,彪悍之風漸漸消弭于形,便再不起民變一事……傾城君,這樣可好?”林悠然幽幽的笑着,将曲莫游往日在朝堂上說過的話,慢慢的一字一句咬字清晰的重提,只見他面色陡然陰沉,不可察覺的點點頭,即刻撇過頭去。
拿誰的話堵誰的嘴,這真是千古不變的真理,且勝的有趣,他笑的很開心,緩緩坐直身體後,語氣中突然露出威嚴:“陸卿,如今傾城君也點頭同意,你可願意?”
陸寒面色煞白,渾身微微顫抖。
“如此甚好,今日認命中憲侍卿陸寒,為東郡宣威禦史,從三品,也是明日,”他沖她微笑:“出發上任。”
陸寒身體一直顫抖,還是被一旁的一個臣子拽了一下,方才驚覺,倉促謝恩,木然回到原位。
林悠然看着下面噤若寒蟬的一衆大臣,齊清一直低頭不語,她身後數人身體不可察覺的微微晃動,在寂靜的寬曠的殿堂,發出衣袍瑟瑟的抖動聲,又過了一會兒,他咳了一聲,下面某些人集體一抖。
“若無事,就退朝吧。”他慢慢說完,底下的某些人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随後一些大臣才緩緩跪地,紛紛敬送萬安。
林悠然緩緩步出朝堂,一路慢慢的走,一路冷下心來細細思量:某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自以為是,他聽到了警鐘會任由它長鳴?看看到最後,誰才是誰的警鐘,正所謂,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作者有話要說: 感覺林悠然……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