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祖父

作者有話說:來了。 5.25 回來補充:有寶貝問關于結局 HE 和 BE,在十六章的作話裏說過啦。

我的爺爺今年七十五歲,在北方的濕地養鳥。

那片丹頂鶴保護區建成時,戰争剛剛結束,百廢待興,他也尚且年輕,留在了荒蕪人煙的沼澤地做一名護鶴人。

沼澤上日出很美——那種漂亮是我窮盡辭藻也無法形容的,非要說的話,它就像是一次呼吸,是生命誕生時最初始的那一次,朝陽探出水天中間的一條線,橙色的晗光是嬰兒的啼哭,熱烈而漸進地吞沒兩片青澀的嫩肺。

老頭子很喜歡盤坐在刻字的花崗岩上,看那些高傲的鶴在日升時飛起、鳴叫,而他比我還要匮乏幹癟的詞庫自然憋不出什麽好詞,無非就是一句:“這鳥,啧,真他媽漂亮。”

爺爺粗俗了幾十年,照他的說法:“你爺爺呱呱落地就能指着頭頂罵老天爺,一身逆刺,不會誇人。”

而在形容詞面前加個 “他媽的”,就濃縮了魯迅先生所總結的一切精華,代表了這位老頭最高的文化水平。

大概是那位被老頭罵過的老天爺保佑我,我的名字并沒有采用我爺爺的提議。名字是我父親取得,為 “漢皇有神器,光明長盛實” 的長盛。

我叫俞長盛。

老頭嫌我父親太能啰嗦,于是沒叫過這個名字,平時便喊我孫子,惹他生氣了便叫我狗東西。

我和父親母親住在南方沿海一座順應政策發展起來的大城市裏,與爺爺天南海北,除了童年和偶爾的假期,我幾乎見不到老頭。

父母幾番想将他接來一起住,但老頭硬着骨頭就是不同意,他說我的父親是撿來的,并沒有贍養義務。

老頭在擠兌我時,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狗東西,我告訴你,你爸其實是撿來的。”

父親氣他老是翻舊賬,哪個血性方剛的少年叛逆時沒說過幾句混賬話?虧我爺爺能陰陽怪氣地記這麽久的仇。

氣歸氣,父親沒有放棄過勸他來南方住,可爺爺堅持着,始終沒有被接過去含饴弄孫地享福。

我知道,老頭是放不下他養的那群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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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頂鶴生性高傲又敏感,不易與人産生感情,他養了大半輩子終于養熟了,是舍不得走的。

父親要送我去外國留學,一個月後我将會乘上郵輪赴往異土,臨走之前,我去北方看望了爺爺。

他在日出時抱着一條黃狗,還是坐在那個巨大的花崗岩上,下颌輪廓像一把刀般瘦削有力,歲月讓他的雙頰凹陷,皮膚生褶,白色的胡渣如他硬朗的脊背,一根根矗立在下巴上,準備随時紮疼小土狗的鼻子。

我只見過他年輕時候的一張照片,是一張五人合照,老頭當時對我說,裏面最帥的那個人就是他。

于是我指着一個漂亮男人,問他:“你是這個?”

他浮光掠影地瞥了我指尖所指一眼,沉默了一下,平淡地說了一句:“…… 是他旁邊那個。”

爺爺專有的俊朗在他暮色的臉上還能抓着些尾巴,我當然能認出來哪個是他,但他卻是讓我挑裏面最帥的那個,我只好實話實說。

那時他難得的沒有罵我 “眼瞎”,這說明我的審美至少是跟老頭契合的。

我走上前去,在岩石的背後,喊了一聲:“爺爺。”

老頭子腦袋也沒轉,回道:“你什麽時候走,走什麽路。”

“一個月後,坐船走。” 我說。

老頭子吸了口煙,說道:“挺好。” 他又說:“你上來坐着。”

“我上不去。”

“真蠢,比不上個七十歲老頭。”

“我不跟你犟嘴。” 我想我要出國許久,走之前就不要給這老頭子留下些氣,于是忍住了頂嘴的沖動,撲了撲地上的塵土,倚着大石頭坐下了。

這座大岩石很老,肯定是比我的年紀要大的。上面還能找到我小時的亂刻亂畫,以及不知何人何時的作品,爺爺誇我的藝術細胞 “鬼斧神工”,留下的筆觸可供後人當做化石前跡研究。

我抹去許多塵埃,在岩石的最側找到了一行刻字。

“十月,我的愛人葬在這裏。他看見了和平,沒有等到最後一只鳥兒南飛。”

下面刻着一個日期,一個離我很遠的年份。

我看着這些字跡,再次問了一個問過老頭許多年的問題:“這是你刻的嗎。”

這次的老頭沒有搪塞,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個煙圈還有沉默,他忽然問道:“俞長盛兒,你多少歲了。”

我恍惚了一下,從爺爺粗糙的嗓子裏聽到這三個字時,幾乎認為這個名字是完全陌生的。

我說:“十八歲。”

“哦,成年了。” 老頭呼了一口氣,遠方沼澤地裏的鳥兒從草叢中飛躍起,像是被他的這口長氣給驚擾到了,他拍了拍岩石旁邊的空處,悄聲說,“你上來,我跟你說點事。”

我再次重複道:“我上不去。”

他又道:“真蠢。”

他這樣說着,伸手把我拉上了岩石頂上。

我有些恐高,戰戰兢兢地找個合适的姿勢穩住重心,聽到老頭子說:“我給你講一講你奶奶的事情。”

我坐穩。

“你奶奶是個男人。”

“……” 我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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