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冤家
作者有話說:徐明志的社會性死亡
翌日,徐致遠心血來潮地換了一身深藍色的長衫,把頭發梳成背頭,架着副黑色圓鏡眼鏡框,右手執聖賢書,左手負在身後,頗有衣冠楚楚的學者之姿,渾身散發着一股速成的詩書氣,大搖大擺地出門去。
他這幅樣子惹得徐鎮平十分驚恐,以為兒子談了個自由的 “黃昏戀” 把腦子也給談迂腐了,開始懷疑起俞堯和他的交代來。于是兒子後腳門關上,他便盯着窗外問夫人:“徐致遠今天犯了哪門子病。”
徐太太沒屑得給徐致遠一眼,翻了一頁報紙,說道:“他一大早就和我說,今天要去和剪柳見面。”
徐鎮平不可思議道:“他回心轉意了?”
“你瞧他打扮那樣,像是回心轉意嗎?” 徐太太一副累了撒手不想管的模樣,知子莫若母也,其一針見血地分析道,“抛卻外界因素,徐致遠他能吸引人姑娘的自身優勢就剩了這幅模樣了——連最利的’武器‘都包上塊破布,你說,這士兵的心思還是打仗嗎?”
“這又怎麽了,” 徐鎮平遙遙地一指上了管家汽車的徐致遠,不服氣道,“他這副樣子不是比之前那輕浮的扮相好多了?”
“……” 徐太太放棄看報,看他,滿眉憂愁地問道:“徐鎮平同志…… 你說你兒子這脾氣到底是誰給他的。”
徐鎮平冷道:“他自己長的。”
“再犟,就是跟你學的。” 徐太太邊喝茶漱口,邊擠兌自己丈夫,“我看他要是找不着對象,你得占一半責任。”
“照你這麽說,他十五六歲的時候還招學堂和鄰裏的小姑娘喜歡呢。” 徐鎮平要強的勁兒突然上來,身邊沒有後輩在,不茍言笑的外表下,那跟徐致遠如出一轍的幼稚就開始初見端倪了,他一本嚴肅地反駁:“也是跟我學的?”
“我剛才都說了,他招姑娘喜歡是因為臉。” 徐太太把晨報和茶放下,穿好衣服打算上班,說着,“你說他這皮囊誰給的?哎,我給的。”
徐鎮平:“……”
他一無話可說又憋着一股氣的時候就喜歡去門口亂逛,徐太太哭笑不得地喊住他:“大冷天的,你別老是出去,凍着我可不管。”
……
徐致遠暫不知道因為自己的着裝引發了父母的一場争論,甚至還産生了 “分歧”。他蹭了蹭發癢的鼻子,忍住沒有打出噴嚏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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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問道:“少爺,你今天怎麽打扮成這副模樣。”
“怎麽了,不好看嗎。”
“底子好看,穿什麽也都是好看的。” 管家說道,“只是這與少爺之前的風格不一樣。”
徐致遠笑問:“哦,現在是什麽風格。”
“像個正經先生。”
徐致遠扯着他的歪道理,說:“古人雲相由心生,先把外表做出樣子來,至少可以騙旁人高估你的內在,說不定騙着騙着,把自己也就這麽認為了。”
管家也笑,問道:“小少爺怎麽忽然想不開要變成個正經人。”
徐致遠的手勢剛比劃開,打算與他侃侃自己的精神內涵,又忽然覺得他這話問得不對勁,正要反駁之時,到地了。從車窗望出去,見岳剪柳正在等他。于是先徐致遠把話頭打住,只給管家留下一句 “你這麽想可不對”,便匆匆關上車門了。
岳剪柳見他的裝束,也問他今天怎麽跟往常不一樣,于是徐致遠把沒說完的話又從頭說了一通,惹得岳剪柳跟他走一路都在憋着笑。
她早在徐致遠拜訪府上那天就約好了他一起來參加一場交流會。其由既明大學和淮市診華醫學院會聯合舉辦,會邀請外籍教授一些知名學者進行講演,參加者主要是兩校留洋預備學生。
地點于一座歐式大禮堂,聽岳剪柳說,這座建築是歸田松中外聯合銀行所有,這次的活動便是其董事長冬建樹發起的。因為其中一位資方的親室遠到淮市,這位洋人老板的女兒對華中的本土文化 “頗有興趣”,才促成了此次交流會。
徐致遠聽着這熟悉的銀行名字,眉頭挑起,心裏感嘆着冤家路窄。
“那位提議交流會的洋人小姐是學醫的。” 岳剪柳細數着名單,“…… 這次被邀請到場的還有裴禛先生,他的母校是診華醫學院。”
徐致遠心中悵然,這回不僅是路窄,冤家還各擋兩頭。
他說:“既然是醫學交流,我便不要來湊熱鬧了吧。”
“只是雜談。主題主要仍是關于文化、哲學之類…… 醫學院的同學們又不是只會動手術刀。” 岳剪柳好心道,“致遠,你平常不是愛好文學麽?我猜想你會對這樣的主題感興趣。”
“是…… 多謝你了。” 為了去補自己之前留下來的謊,徐致遠只好幹巴巴地答應。
他把岳剪柳心心念念許多天的筆記遞過去,趁人還沒來齊,她拉着徐致遠找了個好位置坐下,迫不及待地去翻看。
陽光穿過彩色玻璃染到紙張上,還沒閱到一半時,她就開始贊不絕口:“我竟慚愧起來了,致遠,總覺得你的評論比我原文寫的還要精彩。”
誇他就相當于是誇他的小叔叔了,徐致遠莞爾聽着,靜靜地等她閱讀。岳剪柳一邊認真地劃出自己為漂亮的句子,一邊和徐致遠聊起來:“’世界對着它的愛人,把浩瀚的面具揭下了‘,我記得有些模糊…… 致遠,這是不是也《飛鳥集》中的話?”
被她問的搭話都需要謹慎十分,徐致遠身心放空,覺得小叔叔與她的世界與自己并不相通,他只覺得吵鬧。于是敷衍道:“…… 嗯。”
“沒想到你還是這樣浪漫而從一的人。” 岳剪柳讀完之後合上筆記,感嘆地笑道,“與你平時不像。”
徐致遠大言不慚地笑道:“我是表裏如一,哪裏不像。”
“唯一的遺憾是……” 岳剪柳把筆記朝他展開,說道,“致遠,你得練練字了。”
徐致遠自然不 “傻”,昨晚将俞堯寫的那些親手抄錄了一遍,這上面雖是俞堯的內容,但确實是徐致遠“狗啃式” 的字跡。
學生陸續到場,徐致遠忽然聽到了熟悉的聲音,循着望去,果不其然看到了一身西裝的冬以柏滿身怨氣地走了進來,身後圍簇着幾個學生,他在徐致遠旁邊找了位置重重地坐下了。
看樣子他還并未發現自己的仇家就在盡在咫尺的身邊,徐致遠忽然想起來提醒岳剪柳噤聲,但事已晚爾,毫不知情的岳剪柳說道:“我寫完大概需要兩天,到時候我去你家給你。”
冬以柏朝随意地向身邊一瞥,看見徐致遠的時候皺着眉頭,确認了五秒,随後臉色驟變,站起來喊道:“警察,警察過來!”
他這一嗓子把目光都聚集過來了。徐致遠八風不動地在原位置坐着,聽他對趕來的警衛道:“把這個人給我轟出去。”
周圍竊竊私語,岳剪柳也随之皺眉。
徐致遠故作疑惑,把聲音壓着變低了個調:“這位…… 同學為何要如此大動幹戈。”
“給我起來,穿這一身窮酸衣裳當自己是大儒雅士了?” 冬以柏冷笑道,“你罵我什麽轉眼就忘了?還坐在我家的地方了!”
徐致遠仍舊保持着儒雅的笑容,雙手搭在膝前,說道:“我不記得…… 我說過什麽了?”
冬以柏咬牙切齒道:“徐致遠,你再他媽給我裝。”
徐致遠恍然大悟道:“哦,原來你說的是致遠,那這位同學應該是冬小少爺了吧。”
岳剪柳和冬以柏同時一頭霧水,只見徐致遠彬彬有禮地站起來,朝周圍被吵到的同學微笑着道歉,做足了禮貌,說道:“冬小少爺您好,我是徐致遠的兄長徐明志。”
岳剪柳:“?”
冬以柏:“……”
“前幾日小弟與我傾訴,說有人在既明大學潑髒了他的衣服卻不賠錢,小弟實在是鐘愛那件衣裳,就忍不住對那人口出狂言,我聽說對方是冬小少爺,便勸他算了…… 我相信建樹先生是明事理之人,改日定會将索賠數額送到府上的。”
“……”
本就覺得這個 “徐致遠” 有點不對勁,沒想到真的是認錯了人,加上這個自稱徐致遠兄長的人如此淡然地提及他父親的名字,讓冬以柏一時慌了一下,他說:“你…… 胡說八道!”
“哪裏胡說八道,” 徐致遠疑惑道,“潑髒衣服,是小少爺幹的吧?錢…… 的确也沒有賠吧?”
冬以柏惡狠狠地瞪了他身旁的同伴一眼。
其實徐致遠認得出來,他瞪的那個跟班才是當時撞他的當事人,只是他畏畏縮縮地垂着腦袋,看起來也不像能賠得起三百大洋的模樣。
不出徐致遠所料,冬以柏生生咽下了憤怒——他是當時的出頭鳥,徐致遠以牙還牙全然因為他,所以他替同伴頂了這個鍋,說:“…… 是!” 他說:“你別扯這些東西 我剛才只是說你……”
“私事還是留在私下解決吧,”徐致遠 “大度” 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今天建樹先生做東,小少爺就不要讓他難堪了。”徐致遠正好找了個開溜的理由,笑道:“我今天就退步一下…… 小少爺既然不想看見我,那我就出去。”
這可讓全場嘩然了,錯怪人還公然喧嘩,最後又要別人讓步,在大衆眼裏着實有些過分了。但沒人敢聲援 “徐明志”,只敢暗暗腹诽——這畢竟是贊助活動的冬家的小少爺。
冬以柏惱羞成怒道:“你出去就別回來!”
徐致遠走之前把岳剪柳輕輕摁下,讓她繼續參加這會,自己撩了下 “風骨傲然” 的衣擺離開人頭攢動的大禮堂,不早不晚,剛好和進場的那位日本小姐與冬建樹擦肩。
而冬以柏的一聲吼也正好讓父親撞個正着,看見禮堂這安靜的場景便知道這逆子又惹禍了,冬父訓斥道:“冬以柏,你又在幹什麽!”
……
走遠了,徐致遠才敢哼出聲來。
他拿準了冬以柏這要強卻畏父又 “講義氣” 的性子,才敢放心這麽幹。這種自信的把握來自于一種互相共鳴——冬以柏跟性格跟徐致遠從前着實有些相似。
脫離苦海的徐致遠心中舒暢,一揮長衫大褂,推了推他的眼鏡框,喊了輛黃包車朝既明大學去了。約莫着去看他小叔一趟回來,正好能結束,再将岳剪柳送回家。
結果到了地,辦公室的老師告訴他,今天俞老師不在,被裴醫生邀請去參加交流會了。
徐致遠心中咯噔一下,直呼不好,問道,他們什麽時候去的。
老師說,裴醫生參加任何聚會向來都有提前到場的習慣,他們早就到那了吧。
徐致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