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夏油傑視角)
夏油傑本以為除去自己以外的一家人全部是非咒術師。
直到某日,一名自稱是他大伯的青年找上門來,醉醺醺用他那連酒瓶都幾乎握不住的手随手碾爆了一只當時盤踞在家中連當時小夏油傑都難以祓除的咒靈。
那個時候他才知道,原來夏油家并不止自己一人能夠看見咒靈并擁有咒術師的潛質。
後來這位醉醺醺的大伯被夏油傑滿臉厭惡的父親拿錢打發趕出家門,也正是那之後父親才第一次向夏油傑提及他這個素未謀面的大伯。
不務正業、喜好女色。
性情古怪、酗煙酗酒、嗜賭如命。
——父親對于自家的大哥,大抵是這樣一類負面的評價。
以及……
“從小就神神叨叨說自己看得見‘那些’東西,高中時候更是離家出走瞞着家裏不知道上了哪所草雞學校,回來以後性情愈發古怪,家裏的兄弟姐妹一直都很怕他,經常是避之不及。”
“後來不知怎麽釣到了一個來日度假的洋妞,當了對方的小白臉之後就徹底和家裏斷絕關系了…近些年倒是竄到各兄弟姊妹家舔着臉地要錢,大概是被那俄羅斯女郎甩掉了吧……”
畢竟那個時候還小,夏油傑并未将有關他大伯的事情放在心上,頂多是從中吸取了某些教訓。
比如若想在非術師的普通人當中安心地生存下去不被當作異類,那麽就不能像他這大伯一樣表現得太過張揚。
所以自那時之後,尚且年幼的夏油在潛意識裏不自覺将人類分為了兩類——咒術師與非咒術師。
此外,他也因此從來未曾對家人提及自己其實也是能像大伯一樣擁有“看得見”一些東西并“消滅”它們的天賦的。
像這樣混跡于非術師行列、作為普通學生而活的平靜日常一直持續到了國中畢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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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業後的那個假期,夏油傑意外收到來自咒術高專的錄取通知書和一封匿名書信。那時的少年盯着錄取通知書上從未聽聞過的學校名字困惑不解,幾秒後似乎想起什麽,找來工具将書信小心割開。
【喲,大侄子。你是我入學推薦的,不用謝。作為回報,就替我照顧好小有吧。】
【啊,如果見得到的話。】
——被折得亂七八糟對強迫症極為不友好的一張皺巴巴信紙,是如上完全不知所雲的內容。
字跡歪歪扭扭,語法錯誤标點符號亂用,甚至展開的紙張撲面而來都有一股濃烈的劣質酒氣。
可想而知寫這封信的人是在極其神志不清的情況下書寫的。
雖說如此記性甚好的夏油還是在第一時間回想起了那張醉醺醺的年輕男人面孔。
信件和入學咒術師學校的事情,顯然都與他那個僅有過一次視線交彙的大伯有關。
……
一餘年後的現在,也就是升入二年級的不久,夏油果真從父母那邊聽聞到了有關“小有”的消息。
“那家夥居然還留下了孩子?”
“把小孩扔在俄羅斯就不管了呢…小姑娘自己找過來的。”
“母親好像早就死掉了……怪不得後來總是跑來要錢,原來是長期飯票沒有了,呵呵。”
“別這麽說…大哥從小就瘋瘋癫癫的,我記得他喝完酒之後還總愛打人,說不定太太就是被……”
“唉,小郁那孩子攤上這父親也真是造孽,不要讓他去找哥了,反正也是在哪個天橋底下的紙箱子裏呆着吧,真要送過去了可得有孩子受苦的。”
“可千萬別送過去,我聽說當時小郁要不是被太太那邊的親人收留,差一點就給哥哥賣給一俄羅斯老頭換回日本的路費了。”
“……”
仰躺在學校宿舍,冷漠地聽着從家中咒靈那邊傳來衆親人議論聲音的少年唇角勾起一個嘲諷的弧度。
“——真是人渣老爹。”
“明明是‘小郁’吧。”
真的會有一個父親,連自己女兒的名字都記不住嗎……
“傑,你在看什麽,看得那麽出神。”
“不是和你說了進來之前要敲門的嗎?悟。”
“嗳,又有什麽關系嘛,難不成你有在偷偷看奇怪的東西?”
“才沒有,只不過是在透過咒靈觀察家中的情況罷了,我們那一帶偶爾會有低級詛咒騷.擾居民的事件。”
“嗯?喂,傑,這個小不點是你的誰啊?上次去你家的時候怎麽沒見過。”
“啊…她是小郁,夏油郁,是我的妹妹。”
“嚯————嗯?傑你突然關掉做什麽?我還沒有看清楚的說!”
“繼續看下去才有問題吧?我也只有偶爾家裏沒人的時候會看一下。”遇上這種妹妹突然回來的情況考慮到隐私問題自然要在第一時間關掉。
“嘛……可是這孩子身上似乎有很多舊傷嗳,我剛想看清楚是什麽造成的來着。”
“舊傷麽……等等!身上?你是怎麽看到的啊!那孩子明明穿着嚴嚴實實的長衣長袖吧!”
“啊?你傻掉了嗎傑?我有六眼啊?”
“……,……,……悟!你以後不許再用六眼看小郁##”
“在說什麽啊,這又不是我能決定的……好痛!幹嘛突然打我啦!!”
……
偶然被同窗撞見自己這個妹妹的沒多久學校就放了暑假,雖說是假期其實對于高專學生來說也就是換了一個地方進行祓除任務,因此作為搭檔的五條悟當時自然也是跟着夏油傑一同來到了鄉下老家。
于是。
很快少年便在家裏的玄關第一次面對面見到了這個即便在炎熱的夏日也執拗套在寬松衣物裏的小姑娘——他名為“夏油郁”的堂妹——被家裏人厭惡唾棄的人渣大伯的女兒。
女孩子暴露在外的皮膚全都為新雪一般的冷白,臉蛋興許随了俄羅斯的美人母親,鼻梁小巧,睫羽似兩片銀杏卷翹且密長,再加之與夏油家完全背道而馳的兩汪深邃漂亮的大眼睛,顯得這孩子臉愈發小而乖巧的同時,讓她看起來更像是一只精致的只想叫人握在掌心憐愛的細瓷娃娃。
那時候的小姑娘似乎對于他這個哥哥的突然出現感到有些意外,被驚擾的小獸般警惕後退一步,從過長袖口中伸出來的一小截白得晃眼的手指不安攥住身邊夏油太太的衣角。
自窗口入屋的夏風将她額前稍有些長了的細軟劉海吹得有些毛絨絨的,與卷翹上來因緊張而微微顫抖的睫毛同樣柔軟地交織在一起,讓垂下目光将這些收進眼底的少年一時都覺得心底有塊地方變得毛絨絨而柔軟了起來……
不管怎樣。
先打個招呼吧。
一直盯着像是面對動物園猴子時直勾勾的打量,絕對會讓她緊張的。
“你好。”
“小郁是吧?初次見面,我是夏油傑——”
語氣和笑容都沒有問題。
少年用着對待小孩時更加溫和的口吻,說出了初會面時的話語。
誰知對方本就蒼白的小臉顯而易見地更加蒼白了。
甚至到了沒有血色的地步。
“?”
沒看錯的話,她這是在……害怕着他?
夏油傑心裏咯噔了一下。
他想他大概知道緣由。
雖然距離久遠印象不是很深,但小時候偶然有過一次照面的大伯,老實來講和現如今的自己确實是生得有幾分相似的。
或許小郁是看見自己這樣一張極為标準“夏油家”的臉、不由自主回想起了給她留下太多不好記憶的那位不稱職父親才會有如此反應。
畢竟她曾經被那個人抛棄、當做物品随意賣掉、甚至可能遭受其暴力對待……再次見到相近的面孔會感到害怕也是情有可原的。
于是夏油傑想要嘗試像安撫最開始被抱回家裏、警惕朝自己倒豎渾身軟毛的流浪貓天使一樣去撫慰他這過于讓人心疼妹妹。
可縱使少年再如何小心翼翼,最終還是和當初被天使撓傷手指一樣,讓小孩給咬到了臉頰。
或許是急于逃離自己,也或許女孩子本就沒多大力氣,即使留下了一圈牙印夏油也沒感到多疼……
好吧。
他家妹妹牙口很好,其實還是挺疼的。
但最起碼沒有被詛咒啃到時那麽痛。
之後的幾日,在自家那個摯友五條悟的從中參與攪合下,夏油傑多多少少也還是能和這個一見面就為他送上大禮、看樣子并不願與自己親近的妹妹說上幾句話的。
只是黑發dk卻也仍是能從小姑娘身上感到她對于他的排斥,偶爾會像是小孩子一樣自認為隐秘地偷偷捉弄他幾下,做完這些又總像是打翻水杯的貓咪心虛且迅速蜷縮在沙發或是門板後頭,小倉鼠冒頭只露出半顆慫兮兮的腦袋張望過來…拿紫葡萄一樣透亮分明的大眼睛悄悄觀察自己的反應。
就好像下一秒如果從哥哥臉上但凡看到一點生氣的苗頭,就會随時打算腳底抹油溜之大吉似的。
……
“悟,我的長相會很吓唬小孩子嗎?”
“什麽?”
“唔,大概就是問……是不是長了一張反派臉,之類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如果你是反派的話,那麽世界上興許就沒有好人了吧?有時候覺得傑就好像佛祖一樣……特別是耳朵的形狀這一點上。”
“……就當你是在誇我好了。”
“嘛,不過小郁應該只是比較喜歡眼睛大的人,不要鑽牛角尖想太多啦~”
“是不是想打架?”
“嗳,不要啦,房子才剛剛修好不是嗎?再說你這個當哥哥的太過鬧騰的話,可又是會被讨厭的喲?”
“……”
可雖說如此,因為父母工作比較繁忙的緣故,幾乎是假期期間整天都在同呆在同一屋檐的兄妹二人,關系較最當初多多少少有些許緩和。
“夏氵……哥哥。”
“最後一個蘋果讓我來幫忙削吧!”
夏油傑看着小姑娘過分蒼白的指段從誇大深黑色袖口伸出小小一截,像是為索要心儀玩具而撒嬌的孩子試探性捏上牽扯一下自己衣擺的一角,看上去總帶點恰到好處小狡黠的貓眼微微彎起,瞳孔裏倒映出自己黑發披散清閑的居家模樣。
“沒關系的,我來就行,”揉了揉這一秒鐘過分乖巧的自家妹妹,狐貍眼少年揚起慣有笑容用上哄孩子的語氣,嗓音溫和,“小郁只要乖乖坐在沙發等一會,之後負責吃就好。”
被摸到腦袋而條件反射将身子往後退縮的女孩聞言掃了眼身側,視線落到橫躺成蟲狀、完全侵占整個沙發的某白毛上飛速翻了個白眼。
再次扭頭臉上大寫的嫌棄已然已迅速切換成一種是熱情被澆滅的失落表情。
“可是,我也想試試把蘋果削成兔子形狀的……”
“!”
倘若說這話時小郁頭頂要是生着貓耳的話,想必現在一定會是随着主人心情變化而蔫蔫垂落、毛絨絨耷拉成飛機耳的狀态。
挑了挑眉,夏油傑甚至直接幻視出妹妹身後不存在的貓貓尾幅度越晃越小…最終拖拉在地上化為蜷起來融化成一小灘液體的委屈模樣。
“……”
頂不住。
于是在反複叮囑“一定要小心”之後,還是将小刀放交到了小郁的手中。
雖然小郁在夏油傑這邊總被不自覺當做是小上許多的孩子看待,可實情是對方充其量也不過比他年幼上大半年而已……夏油自知有時候對于妹妹過度保護也是需要稍稍抑制一下的。
只是…
意外終究還是出人意料地發生了。
舉着鋒利水果刀的女孩一瞬就好像看到什麽恐怖的場景,毫無預兆驟縮了瞳孔猛地僵直在原地。
持續約莫五六秒以後,清水沖去指尖沾上蘋果汁的夏油自淨手臺回頭,剛好就見到身後小郁低垂着腦袋,情況有些不對勁的樣子。
“小……郁?”
試探喚了一聲。
對面也下意識擡頭。
眼圈卻是意外地有些發紅。
“嗚嗚……嗚。”
幾聲壓抑過後也無法收住的細小嗚咽後,夏油傑就只見一兩滴眼淚順着自家妹妹稚嫩的臉頰,有些急促地迅速滾落。
偏偏小郁好像還不想被他看到,倉促将手中水果刀甩落在地上後,拼命拿兩只袖口擦着眼角眼看着又要轉身從夏油面前跑掉。
“怎麽哭了?”
想也沒想一把抓住了對方的胳膊。
細瘦幾乎沒什麽肉質的觸感着實令他都有些驚訝。
被撈了一下的小郁驚慌失措擡頭掃了眼哥哥,被使勁擦拭顯得更紅的眼尾讓小姑娘看起來像只被狐貍盯上的膽怯兔子,無助可憐得要死。
平日裏纖長纖長的睫毛被打濕濡沾在一塊,受困于蛛網妄想掙脫的蝶翼般無規律輕顫着。
夏油傑愣住了,同時覺得心尖被什麽東西不輕不重地捶打了一下,悶悶的,有些疼。
“切到手指了嗎?”
“別哭,讓我看看”
手指頭縮在過長的袖口,看不見,少年想替人挽一下,卻又是被搖搖頭拒絕掉。
“不,沒事…我只是想起難過的事情……嘔嘔嘔…”
“沒事吧!!?”
——已經到了和他待一塊會惡心到起生理反應的程度麽?!
夏油傑瞳孔地震。
看得出小姑娘是有在努力強迫自己和他處好關系……所以說壓力來源果然是他這張與她親生父親過于相似的臉嗎?
“……”
ptsd到了如此程度…
夏油傑不敢想象這孩子在同她的生父一起生活那時究竟經歷了什麽又是被如何對待。
他只感到一陣沒來由的憤怒。
——這些日子以來的相處,早讓夏油覺得小郁是純潔天真到叫人忍不住想要拿掌心收攏在掌心呵護、小花一樣的孩子,可惜這朵莖葉都未來得及成長尚且幼嫩的小花每每總是受到踐踏和摧殘。
如果可以,夏油這一刻真的很想親手解決掉那個給小郁造成如此巨大陰影的家夥,并且,往後不再讓她受到任何侵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