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林曉原本還有些拘謹， 當厲懷仁用開玩笑的語氣叫她“小林老師”的時候，她突然就放松下來，叫了一聲“厲先生”。

厲懷仁微笑， “這樣叫未免見外了，叫我厲叔叔吧。”

林曉從善如流喊了一聲，厲淩替她把椅子拉開，她坐下來。接着就有十幾個服務員魚貫而入上菜。

她大概掃了一眼， 其中不乏山珍海味。

厲懷仁用随意地語氣說道：“咱們今天只是吃頓便飯， 随意聊一聊。”

包間裝修得雅致古樸，餐具是白瓷的， 入手溫潤， 再加上這一桌子菜，哪一點都看不出來這只是一頓“便飯”，可配上厲懷仁的表情， 林曉就覺着這是很随意的一頓飯了。

她前世在職場上也見過職位高、氣勢足的大領導，厲懷仁和他們有個共同的特點：只要他願意， 就能讓你感到賓至如歸。

怪不得，厲淩對人關心起來能那樣潤物細無聲，有這樣的一位父親， 厲淩想不優秀都難。

想到這裏，林曉朝鄰座的厲淩看去， 恰好紅發少年也在看她。

兩個目光對上，厲淩沖她擠了擠眼睛。

厲懷仁把一切看在眼裏， 卻并沒有說破，心裏倒是微微地松了一口氣。

厲淩很小的時候就失去了母親，即便厲懷仁再關心他，孩子心裏也難免有不安全感。到了青春期， 這種不安全感化成桀骜不馴，化成了在學習上的自暴自棄。

厲懷仁十分擔心自己的兒子就固成那種樣子了，可是現在看厲淩面對林曉的神情，他知道，兒子還是那個內心溫暖鮮活的好孩子。

他舉起果汁杯，朝林曉笑着道謝，“這次厲淩成績進步這麽快，都是你的功勞，厲叔叔敬你。”

林曉也舉起杯子站起來，笑着喝了一口。

她的姿态優雅，笑容大方，比他公司裏的中高層職員還要從容。

“你爸是不是經常帶着你出去？”如果不是見慣了場面，不會養出這樣的氣質。

林曉搖頭，心裏苦笑。

就憑林志鴻對她那樣兒，怎麽可能帶她出去？

從小到大，林志鴻也就在她十歲的時候帶着去了一趟戴河，她也付出了代價-被強迫把頭發剪成寸頭。

十歲的小姑娘已經開始愛美了，很舍不得長發，但林志鴻态度堅決：不剪頭發就不帶她。

她哭了很久，最後還是剪了頭發。

後來，她都不想看當時拍的照片，短頭發的自己，太難看了。

後來，林志鴻再婚，就更加顧不上她。

勞動局隔段時間會有飯局，同事們一般都會帶上自己的孩子，但林志鴻一次也沒有帶過林曉。

可能在他心裏，從來沒有認為林曉是拿得出手的吧。

前世她自卑了一輩子，畢竟連自己的父親都貶低她；今生，在一個只見過兩面的叔叔面前，她被當面誇獎了。

要不說人和人的差距，有時候比不同物種之間的差距都要大。

林曉挺羨慕厲淩。

一頓飯吃得氣氛融洽，厲懷仁并不會盤問什麽，而是主動聊起生意上的人和事，而林曉毫不怯場，适時發表自己的意見。

厲淩全程星星眼。

“來，厲叔叔再敬你，以後有什麽困難就讓厲淩告訴我，能幫的我一定幫。”

厲懷仁說這話的時候神色随意，但林曉卻知道一個神秘的、背景強大的人的許諾有多麽珍貴。

一頓飯吃得賓主盡歡，三人前後下樓來到大堂，隔着玻璃門林曉看到外面的立柱旁站着一個人。

那人半邊身子躲在立柱後面，正不時地朝大廳方向望。

厲淩也發現了，他拉住林曉，”是你爸，找你的吧？“

這時，走在最前頭的厲懷仁已經出了玻璃門，被林志鴻攔住，兩人說着什麽。

林曉擰眉，直覺林志鴻是又要出幺蛾子。

她顧不得和厲淩多說，快步出了玻璃門。

“我這不是不放心林曉嘛，所以過來接她。唉，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林志鴻說着，還朝正向自己走來的林曉看了一眼，那一眼竟然是前所未有的慈愛。

林曉膈應着打了個寒戰。

厲懷仁微笑點頭，不置可否。

林志鴻絲毫不覺得尴尬，繼續絮叨他這幾年如何含辛茹苦撫養林曉，若是不知道實情的人聽了，說不定還真的會為他的話感動呢。

可惜，在場幾人都是知情者。

厲懷仁是見過林志鴻對林曉的惡劣态度的，厲淩天天和林曉在一個班裏，如何不明白林志鴻根本沒有把林曉放在心上。

至于林曉，她冷冷地看着林志鴻，只覺得十分諷刺。

無事不登三寶殿，林志鴻這趟來肯定是為了厲懷仁。

要不然，一個晚上都不會接她放學的人，怎麽會在大中午、街上人來人往的時候突然出現在這裏？

她無所謂林志鴻怎麽蹦跶，可是她不想讓他打擾到別人。

“我不用人接，沒事的話您先回去吧，估計班小霞懷胎之際也需要人陪在身邊。”林曉重生以後言辭變得犀利，尤其是面對林志鴻這種人，只要能直說的她絕對不繞彎子。

至于對方受不了？那是活該！

果然，林志鴻臉色變了，一直維持着的微笑僵硬地挂在臉上，偏偏眼神中都是厭惡，看起來十分違和。

“你這孩子，”他說，“一點兒都不懂做父母的心情。”

有外人在，林曉不想多說，而且林志鴻這個人也不值得她多費口舌。

争執、嗆火已經發生了許多回，林志鴻從來不覺得是自己的錯，只會認為是林曉不懂事、不孝順。

她和厲懷仁以及厲淩告別，看都不看林志鴻一眼騎上自行車走了。

林志鴻尴尬地笑，“這孩子，太任性了！”

厲淩終于忍不住，開口反駁，“林曉是我見過最冷靜最堅強的女生。”

“如果是別的女生，處在這樣的家庭環境中肯定早就崩潰了。”

林志鴻臉漲得通紅，他很想怼厲淩幾句，可厲懷仁還在呢！

林曉猜的沒錯，林志鴻今天來就是特意來找厲懷仁套近乎的。

班小霞這幾天因為他不肯出頭天天鬧，上周還把他的臉抓傷了。第二天，他頂着傷去單位，正好碰到上級單位領導來視察。當時看他的眼神就很耐人尋味。

林志鴻看到新上任的正職老李在上級領導耳邊說了幾句話，從那之後，接下來的多半天，上級單位領導連眼神都沒有給林志鴻一個。

晚上下班的時候，他碰到了在門口下棋的老領導，求了半天，老領導才嘆着氣說：“本來，其他單位有個職位，我是和相關人推薦你了。現在看來應該沒戲了。”

就林志鴻那臉上的傷，一看就是被老婆抓的。

一個苛待親娘、不待見親生女兒的男人，一個家庭不和睦的男人，根本不适合去重要崗位的。

林志鴻這才知道，敢情上級領導來就是考察他的。

這麽好的一個機會，又沒了。

林志鴻把這筆帳算在了林曉頭上。畢竟，如果沒有她，厲家父子也根本不可能派人打班小霞，班小霞也不會和他鬧繼而抓傷他。

今天他瞅了個空，來到林曉住的房子裏準備教訓她，卻發現她不在家。聽老娘說她和同學吃飯去了，一起去的還有同學的父親。

林志鴻立刻就想到了厲家父子。

他從老娘嘴裏打聽到飯店的名字，騎着自行車守株待兔，就想着跟厲懷仁套近乎。

像厲懷仁這種有錢人，背後肯定有許多人脈，即便不能讓他在仕途上更近一步，說不定能投個資讓他掙點錢。

他也不傻，知道厲家父子特意請林曉吃飯表明了對她的看中，所以，他剛才才會特意營造”好父親“人設。

可惜，費了半天功夫，卻落得一場空。

不僅厲懷仁對他十分敷衍，厲淩還當場怼他。

他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跟調色盤似的。

厲家父子誰都沒有搭理他，坐上小轎車離開了。

路上，厲淩一直緊鎖眉頭。

厲懷仁回頭看了一眼，“林曉同學是個好姑娘，你眼光不錯。”

厲淩眉目跳動，“那是，她是最好的。”

可最好的姑娘，偏偏攤上這麽個父親。

如果林志鴻從此不再林曉面前出現該有多好！

想了半天，厲淩突然問：“爸，你設立的那個獎學金，林曉能參加評選嗎？”

厲懷仁從手裏的文件中擡起頭來，“家庭困難而且成績優秀的話，可以。”

“那正好啊，林曉太符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