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莊景立刻後悔了,前兩天金竑家裏都黑燈瞎火的,誰能想到今天他又在呢。
看着自動打開的大門,和草木扶疏的庭院,莊景還是邁步跨了進去。
遠處枇杷樹枝葉亂顫,一團肥碩的黑貓從枇杷樹上竄下來,直直地向莊景沖過來,頭在莊景的腿上蹭過來蹭過去。
莊景蹲下來捧住芝麻的臉一陣揉搓,手指暖和了不少。
“你這個小急性子,就那麽想我啊?”
這時回廊上傳來匆匆的腳步聲,金竑來得也比料想的快,莊景笑意頓消,立刻站起來。
金竑出現在回廊上,與他隔着兩米遠的距離,并沒有走近。
四目相對,陡然尴尬,莊景發現自己也沒想好到底要說些什麽。
金竑沒想到莊景會來主動找他,似乎也不知道要說什麽,低聲叫他名字
“莊瓃。”
月光的波紋在庭院裏蕩漾,莊景立在一片空濛之中。這個人總像月中缥缈的桂影,又像水中繁花,似乎能夠靠近,但是終究是一場空夢。
“金董。”莊景想了想,總算憋出一句話:“您也要去參加《平凡的一周》?
“對。”金竑點頭。
“為什麽?”莊景問。
金竑的五官隐藏在樹影中,只輪廓格外清晰:“沈鵬出事了,找不到藝人。”
“可是,鼎泰旗下的藝人那麽多,随便找一個人都行,您沒有必要自己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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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重視這個節目。”金竑說,然後似乎就沒有再解釋的打算了。
也是,金竑作為綜藝的出資人和鼎泰傳媒的董事長,想幹什麽就幹什麽,是不需要和旗下的小藝人解釋自己參加一個綜藝的原因。
莊景心裏煩躁,更氣自己一時沖動跑了過來,顯得自不量力。他怎麽還沒端正身份,自己已經不再是鼎盛之時的名角,也不是人人尊崇的老藝術家,只不過是金竑公司裏一個剛剛起步的新人而已。
兩人僵在那裏一時都沒說話。
“今天我沒做飯,就不請你了。”金竑說。
莊景颔首:“本來也不好多打擾的。”
“但是我泡了茶,明前龍井,要來喝嗎?”他上前一步問。
莊景低頭,發現金竑是赤腳踩在階梯上的,天寒地凍的也不怕冷。
不過和他這個小職員有什麽關系呢,他說:“不了,金董,我還要回去收拾明天的行李。今天我多有打擾了,還請您多包涵。”
他是得回去好好反思一下這些天的行為,保持平常心。
“好。”金竑說:“那我們明天見。”
“明天見。”
金竑回到冷冰冰的客廳裏,桌上擺着一碗清湯挂面,因為出去的太久,面已經坨了。
把面倒掉,金竑給自己拿了一個玻璃杯,裏面放上三克茶葉。
八十度的熱水沖開嫩綠的蓮心,熱氣氤氲,茶葉在杯子裏浮浮沉沉,像在跳舞一樣。
老唱片又在留聲機裏轉動,掌上紅的聲音汨汨的流淌在室內,隔絕了外面的時空。
往事如潮水般逐漸上漲,明亮的大廳一瞬間換了個天地。
那是垂着幕簾,寫着出将、入相的戲臺,臺上豔若桃李的佳人,臺下癡癡追随的衆生。
莊老板有個怪癖,上了臺他就是戲中之人,所以絕不飲場,絕不中途休息。
可是唱完一場戲總是又渴又累的,跟包的就在臺下候着,一下了戲立刻把茶壺遞給他,茶溫總在六十度左右,既驅寒又不會燙嘴。
兩人還沒決裂的時候,莊璟的茶都是金竑準備的。
莊璟最喜歡明前龍井,金竑就将禦賜的貢茶全部給他留着,後來前朝亡了,他派人去杭州買最好的新葉。
那時候金竑希望在莊璟心上永遠占着一個地位,誰都超不過去的地位。
決裂後,莊璟去貝勒府找他那次,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只遠遠的一望,以後因為不想連累莊璟的名聲,連他的戲都再不去聽。
那時候他很自私,暗中希望莊璟能多恨自己一點,這樣他起碼不會忘記這麽個人。或許等到海清河晏、天下太平,他也能洗淨一身罪孽,和莊璟重歸于好。
可惜最後還是落個不得好死,被打得沒一塊好肉,身首分離,想必那副慘狀倒真讓莊璟永生難忘了。
重生後知道莊璟當年安葬了他,金竑第一次改變了想法。早知如此,還不如埋骨荒郊,被野狗分食,被莊璟永遠遺忘算了。
往事不可思。
金竑站起來,把唱片關掉,打開筆記本電腦,看莊景的試鏡回放。
鏡頭裏的青年進退有度又銳不可當,閃着耀眼的光芒。
一如以往每一次上臺。
這樣耀眼的莊景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看到了。他回來了,回來就好。金竑想,不該再有所奢求。
從今以後,莊景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他需要做的,只不過是替他掃清前進道路上的障礙。
芝麻看主人情緒不好,跳到他的膝蓋上坐下,看着視頻裏的莊景,興奮地“喵”了一聲。
金竑手指撓撓芝麻的耳朵根,低聲說:“也不知道他怎麽那麽喜歡你。”
他掐着芝麻的咯吱窩把他提溜起來,在面前搖晃:“給爸爸說說,你是怎麽讨到人家歡心的?”
芝麻不耐煩的蹬了金竑的小臂一下,跳到地上逃跑了。
莊景晚上沒睡好,做了個夢,夢見載泓了。
先是載泓年少時意氣風發,騎馬帶他去郊外看新訓的鷹,又穿着黑狐大衣在雪天裏等着他下戲,手裏還捧着一壺明前龍井。
一會兒他又變成了中年人的模樣,和幾個“太-君”和二鬼子點頭哈腰,模樣卑瑣到了極點,只要是中國人都恨不得上去踹這人兩腳。
再不知怎麽他被下到了大牢裏,任牢頭怎麽拷打就是不肯張嘴,他們拿着烙鐵烙他的皮膚,拔他的指甲,最後有人舉起一把極大的砍-刀,一刀把載泓的頭砍下來。
莊景走在曾經策馬揚鞭、現在滿目瘡痍的荒郊,拼命去找那顆頭。找了好久,可算在長草深處找到了。他拿出帕子去擦那腦袋上的血污,那人的眼睛竟然慢慢睜開,一看,這不是載泓,是金竑。
莊景驚得一下坐起來,心跳快得能蹦出嗓子眼,環顧了卧室一周,意識到自己在哪裏,才慢慢放松下來。
都怪金竑,自己才會做個這麽個沒頭沒腦的夢。
他拉開窗簾,天色已經蒙蒙亮了,他該起床準備工作了。
今天見到金竑,不要再反應過度,就把他當做不大熟的工作搭檔。
已經是十一月初,天氣越來越冷了,莊景套上羽絨服,拖着小行李箱走到外面,一邊不太熟練的用手機叫車。
這時,銀灰色的SUV駛到莊景家門前,金竑按下車窗說:“走吧,我們順路,一起去機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