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等了很久,萬籁俱寂,小巷裏的路燈斜斜的投下來,将兩個不分彼此的影子拉得很長。

長的把一切都變成臆想。

盛慕槐在巷子盡頭停下來等他,莊景自嘲地笑笑,扶着金竑繼續往前走。

這人看着不壯,卻長了一身結實的肌肉,又高,死沉死沉的壓在莊景的肩膀,兩人的步子都有些不穩。

上樓梯過走廊又費了一番功夫,等到了家門口,莊景累得都沒心思想剛才發生的事情了。

他掏出鑰匙,讓金竑靠着自己站好。沒有辦法,這裏的外牆太髒了,他可不想弄髒金竑一看就很昂貴的大衣。

摸黑開門也費了些功夫,因為蔣小光睡着了,莊景不想打擾他,就用手機電筒照路。

沒想到金竑從他身後進來,徑直往睡袋走,一屁股坐在上面,擡頭看他,沖他露出了一個笑。

那副模樣還有點乖。

什麽亂七八糟的,一個比自己還高的男人,乖什麽乖。

莊景打算先晾着他,自己去洗漱。

可是——看着冰涼冷硬的水泥地,讓一個喝醉了的人就這樣坐在地板上,還真有些于心不忍。

莊景嘆了口氣,去水房接了盆熱水回來,把金竑那條看上去很眼熟的白毛巾浸在水裏,給金竑擦了臉和手,又把他架起來,扶到了床上。

安置好金竑,莊景想,不跟醉鬼一般見識,今晚自己睡地板好了。

可剛起身,金竑忽然拉住他的手:“不要走。”

那只手有力又灼熱,牢牢圈住莊景的手腕,滾燙的佛珠滑下來,貼在了莊景的手背上。

Advertisement

莊景回過頭,金竑眉頭深鎖,不是很舒服的樣子,半張臉埋在印滿了柴犬的枕頭上,淩厲的五官被擠得有些變形。

這回換莊景細細端詳金竑了,可是無論怎麽看,也沒有載泓的一點影子。

“四哥,是你嗎?”莊景又試探性地問。

金竑“唔”了一聲,手腕忽然用力,把莊景給拉到了床上。

這是算答了他,還是沒答應?

莊景用手肘撐住身體,不斷回憶剛才金竑的語氣。

他都重生了,載泓為什麽不能也重生呢?

可是,這種事情發生的概率也太小了。

“別走了吧。”

金竑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帶着點鼻音,低沉沉的,還有點兒祈求的意味:“咱們倆個就聊聊天,像從前那樣。”

從前?莊景和金竑兩個人哪裏有什麽從前。

除非……金竑确實是四哥。

莊景回過頭說:“你先放手。”

“放了你就走了。”醉了以後的金竑格外固執。

莊景無奈:“你不放我怎麽躺下啊?我手腕都被你捏疼了。”

疼嗎?金竑趕緊把手放開。

莊景順勢從床上站起來,金竑委屈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你怎麽騙我?”

“不騙你。”

一只睡袋被扔到了被子上,帶着沉重的風勢,莊景回到床上鑽進睡袋裏,安撫地說:“我沒走。”

躺了一會兒見沒人說話,他在黑暗中問:“金竑,咱們不是要聊天嗎?你想要聊什麽?”

沒人說話,耳畔卻響起了輕微的呼嚕聲。側頭一看,金竑已經睡着了。

這醉鬼,莊景無奈地一笑,也閉上了眼睛。

這輩子也不是第一次和一個男人睡在一張床上了。還沒從燕回堂出去的時候,他有時會去貝勒府過夜。那時候他和載泓的年紀都小,也壓根不知道載泓的心思,兩人好的跟親兄弟似的。

聊得累了,兩人就同榻躺着。他最喜歡載泓給他講外面的世界,對一個生活被困在圍牆裏的少年來說,那些商人出海經商,收獲奇珍異寶和洋人鬧革命造大船大炮的稀奇故事有着無與倫比的吸引力,怎麽聽也聽不夠,有時候稀裏糊塗的就睡着了。

現在卻怎麽也睡不着。

腦子裏又全是金竑唱《相思》時候的神情。

如果金竑真的是載泓,那這首歌不就是唱給他聽的嗎?

這樣想着,臉忽然熱了起來。

他翻了個身,頭枕在手臂上,看着金竑。

如果唱的對象是他,那金竑就是載泓;如果那首歌的對象是別人……

那這一整晚上他就是在自作多情,還做了別人的替身。

想到這裏,莊景的臉更燙了,心也亂糟糟的。

他覺得睡袋烘得他全身發燥,不得不把拉鏈打開,才能透透氣。

人還是不要自作多情的好,名伶莊景絕不接受自己自作多情。

于是他幹脆從睡袋裏坐起來,躺回了地板。這回金竑已經睡熟了,沒有阻止他。

冷硬的地板反而讓莊景心安了不少,他下定決心,管他是金竑還是載泓,一切都等錄完節目再說吧。

明天一定要表現得自然,不要露餡,莊景又反複叮囑自己。

第二天,莊景比金竑早醒了一個小時,他先從睡袋裏出來,輕手輕腳地撫平昨天他在床單上造成的痕跡,再去洗漱。

回來後,見金竑還睡得很沉,幹脆和蔣小光先去外面吃早餐了。

金竑醒來的時候只有模糊的記憶,手往邊上一伸,只摸到了一片冰涼,根本沒有莊景。

昨天的一切,把莊景拉上了床,兩人抵足而眠,難道只是一場夢?

然後他記起自己恍惚之間似乎叫了一聲小五兒。

這一下可把他也驚得不小,立刻就清醒了。坐起來,屋裏空空蕩蕩,仿若有寒風呼嘯過空曠的山谷,一個人也沒有。

如果莊景認出他是載泓,那兩個人就再也沒有當朋友的機會了,畢竟他和莊景決裂,是因為他知道了自己對他的龌龊心思。

龌龊嗎?或許吧。

如果莊景知道自己曾經怎樣的在腦海裏幻想過他,在歡愉與痛苦間低喊着他的名字;知道即使決裂後,他白日裏與日方代表看藝伎表演,晚上心裏滾燙的想着念着的還是那個雲鬓環佩的名伶,莊景或許連屍都不會替他收。

就在他發愣的時候,門打開了。

莊景和蔣小光說說笑笑的進屋,手裏還提着什麽,看到他坐着後莊景把塑料袋提起來:“就起了啊,我特意給你打包了一碗青菜肉絲粉,快來吃吧!”

他的态度很自然,好像昨天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

一瞬間,金竑也不知道自己的心裏是酸澀失落還是高興。

酸澀失落是因為,即使自己叫了莊景前世的小名,顯然并沒有在他心裏引起任何波瀾,載泓在他心裏或許早就什麽都不算了。

高興當然是因為,起碼莊景沒有厭惡作為金竑的自己。

“還沒醒?”莊景走到他面前滿面笑意地問。這一早上他早就做好了心理建設,別去想雜七雜八的事,把最後兩天過好再說。

金竑也調整好了狀态,啞着嗓子說:“我沒事。”

“小光,去幫你竑哥倒杯熱水。”莊景對蔣小光說,他應了一聲去了。莊景低聲對金竑說:“你真沒事吧?今天咱們說好要帶小光去游樂園,你還能去嗎?”

金竑從床上下來,接過莊景手上的塑料袋:“我沒事,十點我們準時出發。”

培泠的游樂園規模很小,也只有一些老舊的、更适合兒童玩的娛樂設施,但莊景和蔣小光的要求顯然都不高,坐個金龍飛車和縮小版海盜船就興高采烈了。

金竑拿着兩人的熱狗和棉花糖站在設施下等着,看莊景在呼嘯而過的飛車上的笑靥,聽着他故意發出的和蔣小光一樣誇張的驚呼,心又柔軟成一片。

不記得年少時的稱呼了,不在乎載泓,都沒有關系。只要能這樣靜靜看着你也很好。

七天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因為兩組都完成了孩子的三個願望,所以兩個孩子都将獲得節目組特意準備的大禮包。

最後一天晚上,節目組邀請在培泠的兩組嘉賓一起晚宴,地點定在培泠最高級的四星級酒店。

這種地方是蔣小光一輩子都有沒踏足過的,看着金碧輝煌的大廳和穿着制服的服務生,他手足無措,如果不是一左一右有金竑和莊景,他根本連進都不敢進來。

莊景看出了他的局促,手輕攬着他的背,低聲說:“別緊張。”

金竑更直接:“你如果好好學習,這裏只是起點而已。”

落座後,首先揭曉的是馬媛媛的大禮包:節目組将在今後會承擔外婆從今往後的所有醫藥費。

馬媛媛外婆用粗糙的手指擦掉眼淚,雙手合十,操着培泠方言連連感謝節目組,要不是盛慕槐和曲瑤攔着,她幾乎要下跪。

莊景別開頭,他不忍看到這樣的場景,這讓他想起逃難時見過的一幕又一幕。

蔣小光盯着自己面前的碗筷,一邊緊張地摳手指。

他對這個神秘的大禮包是既期待,又害怕,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需要什麽。

節目組的導演說:“小光,我們為你準備了一份很特殊的禮物,希望能夠對你今後的人生有所助益。現在,請你先把眼睛閉起來。”

還搞的那麽神秘?連莊景都和蔣小光一起期待起來,目不轉睛地看着包廂的門。

導演一揮手,工作人員在對講機裏說了句什麽,包廂的大門緩緩打開。

會是什麽呢?

莊景屏息。

鮮紅的地毯上滾進了一輛輪椅,一個眼歪嘴斜的白發老人坐在上面,嘴角還挂着口水。

推着他的是兩個看上去三四十歲的中年人,男的皮膚黝黑,幹癟精瘦;女的膀大腰圓,顴骨高高聳起,一看就是個精明厲害的人物。

這是什麽驚喜?莊景想。

“好了,你可以睜開眼睛了。”導演說。

蔣小光睜開眼睛,見到三人後愣了一秒,忽然站起來沖到老人家身邊,不敢置信地問:“爺爺,你怎麽了?”

“這還看不出啊,你爺中風了。”後面站着的女人說。

蔣小光眼淚湧到眼眶裏,擡頭質問那女人:“你們怎麽不告訴我?”

“啷個告訴你嘛?我們在鄉下,還有個老漢要照顧,平常忙得屁股打腳跟,可比不上你一個人住着一個大房子,在城裏享福哦。”

導演見這話越說越不對,出來打圓場:“我先向各位在場的嘉賓,特別是蔣小光的一周家人金竑老師和莊景老師介紹一下,我們請到的是小光的爺爺和他的二叔二嬸。”

“請他們來幹什麽?”莊景問。

和小光相處了一周,他也知道了小光家庭的一些情況,因此對這兩位叔叔嬸嬸可沒有半點好感。

導演見莊景和金竑的臉色都不大好看,心裏不禁有點打鼓,他硬着頭皮繼續說:“我們知道蔣小光的家庭情況,他從小和爺爺生活在鄉下,小學二年級才來到培泠,爺爺就由二叔二嬸照顧。

小光現在在培泠獨自生活兩年了,很少有機會回家。我們把他的家人請來,一是讓他們有機會好好的團聚,二是節目組派人回到了小光的老家,正在考察他們的房子。我們的神秘大禮就是會幫助小光家修繕改造老房子,特別是安裝現代化的廚衛,這樣等爺爺和二叔二嬸回家的時候,就可以住上好看又暖和的屋子了。”

二叔趕緊發言:

“你們是城裏人不知道鄉裏情況,他爺爺原來那個房子一到下雨就漏水漏風,茅廁又在外面,孩子的爺爺總是拉屎撒尿在身上,尿盆屎盆在屋裏堆起,全家都臭烘烘的!我們一家真的很感謝節目組,能讓我們住好房子!”

二嬸也跟着賣慘:“孩子的爸爸不争氣,在城裏賭博搶劫被抓了,老漢就剩那麽一個兒子了,我們留在鄉下照顧他,也錯過了好多機會。”

她想去摟蔣小光,被蔣小光避開了,略微尴尬,不過嘴可沒停下來:“還是我們小光争氣,竟然争取到了上電視的機會,我們全家也跟着小光沾到光了。”

沾什麽光,這是什麽大禮包!蔣小光臉都氣變色了。

爺爺的手不停地發着抖,握住了蔣小光。

蔣小光知道爺爺怕他和二叔二嬸吵起來,可是這些年這兩人做的過分事情那麽多,就連爺爺中風了也不告訴他,好處卻全部落在了他們頭上,這讓他實在忍不了了。

和金竑還有莊景相處的這一周,他已經明白了,不吭聲只能任人宰割,只有有勇氣的人才能反抗命運。

金竑和莊景要走了,他們不能幫自己一輩子。這一次他要自己讓二叔二嬸知道,他再也不是任人欺負不聲不響的“背時鬼”,他要扛起保護爺爺的重擔了。

他反過來用力一握爺爺的手,站起來說:“這樣的大禮包我不要!”

作者有話要說:就當是一場夢,醒了以後還是很感動?

感謝在2021-01-0420:53:53~2021-01-0719:48:4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黑貓與烏鴉3個;786543212個;32360175、蕖滟、寰寰1個;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風雪卷刃14瓶;我就路過11瓶;天蠍戀晨、桃子10瓶;Subaru_793瓶;二九十八、梅子酒噸噸噸、月無雙2瓶;Vixeru1瓶;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