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他第一眼就看到了最後的兩條信息,都是金竑三周前發的:“莊景,我不會再打擾你了,你開心點。”
過了很久又發了一條:“在我心裏你不是任何人,就是獨一無二的你。”
莊景感覺像有一把火狠狠地燎了一把心髒,金竑打的每一個字又在上面烙了一遍,烙得眼眶發燙。
獨一無二?
他是該高興,還是該為掌上紅傷心?
莊景覺得心裏憋悶的慌,打開窗子透氣,窗外有一片老舊的矮房子,和培泠的筒子樓很像。
那時候,和金竑相處的時光很愉快。
金竑這個人,什麽事都做的周全得體,體貼在他想不到的地方,又從不讓人為難。
同樣的年紀,金竑和前世那個滿心熱火滿腔情意無法壓抑的青年簡直是兩個人。
這也是為什麽他從一開始就沒把金竑和載泓聯系在一起。
經歷了多少年的風雨和重生後的生活,故人怎麽還會是同樣的故人,連自己也不再是原來的自己了。
樓下燈火燦爛,像極了載泓學成歸國那天張燈結彩的貝勒府。
那天的堂會戲臺上名角荟萃,他卻能壓軸登場。
其實他很想先和載泓見一面。但是一來臺下名流顯貴雲集,載泓肯定脫不開身與他說話,二來這兒的前輩多,自己的任務又重,不好擅自離開。
但三年沒有見到四哥了,心裏總是很激動的。
他還記得那天他拿着眉筆細細地描眉毛,又把頰上的胭脂擦去了兩遍,才對臉上的妝滿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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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完頭貼完片子,他對着鏡子左右端詳,後面的勒頭師傅笑說:“莊老板,您的扮相貫來是一絕,今兒個又比平常還俊三分,一定能贏得個碰頭彩。”
前頭正好傳來叫好聲,莊璟笑笑,拈起一只偏鳳,在燈光下把玩。
鳳凰的眼睛由紅寶石鑲成,通身的鑽石與翡翠流光溢彩,放出璀璨光華。
四哥,這幾年不止你學有所成,我也打下了自己的一片江山呢。
這唇角似有若無的一抹笑讓身後的勒頭師傅看呆了,角兒就是角兒,真當得起戲裏傾國傾城的描述,難怪那麽多男女老少為之傾倒。
這時,他的肩膀忽然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這後臺可沒人敢這樣對莊老板,他回過頭,果然載泓不知什麽時候走到後臺裏來,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莊瓃一下就站起來了。
“四哥!”他驚喜地喊。
三年沒見,載泓變樣了。留洋前家裏不讓剪的發辮剪掉了,梳了個十分摩登的發型,身上穿的也是極合身的西裝三件套,顯示出他挺拔修長的好身材。
這樣走出去,不說是前清貝勒爺,別人都當是滬上哪家公司的小開呢。
還沒行禮,載泓忽然用力地把他攬進懷裏,雙手緊緊地箍住他的肩背,把他的水衣都箍出了折痕。
莊璟聞到一股熟悉的若有似無的檀香味,幸好這味道沒變,他頂聞不慣現在那古龍水的香氣。
“小五兒,好久不見。”載泓在他耳邊說。
莊璟回過神掙脫出來,手肘給了載泓一下,冷着眉眼說:“摟摟抱抱的幹什麽?”
載泓笑的死皮不要臉:“這是西洋禮節啊,四哥這次回來,總要送你點洋禮吧?”
莊璟忍住笑:“我看你是放了個洋屁!你去留學的是東洋,可不是西洋。”
載泓不答,把莊景按到座位上坐下,自然而然轉了個話題:“我來給你戴首飾吧。”
莊璟問:“外面那麽多貴客,你不要應酬嗎?”
“和那些人說話,我都能聞到一股朽木腐屍的味道,臭的我不耐煩應付。”載泓已經把亮晶晶的泡子插在莊璟額前。
莊璟笑:“四哥留洋一趟回來,長了不少見識,就看不起我們這些舊人了。這後臺到處是油墨味,小心熏了您尊貴的鼻子。”
載泓說:“我偏偏就愛聞油墨的香味。”
他不按順序插頭飾,給莊璟先戴鬓花,還戴歪了。莊璟把他手打掉,說:“行了行了,爺您還是到外面去吧,別搗亂了。”
載泓賴着不走。
“哔哔——”
汽車的喇叭聲把莊景的思緒拉回了現代。
當年鮮衣怒馬的貝勒爺和春風得意的名伶像風裏一張脆弱的黃紙一樣,被時光撕的粉碎。
金竑,金竑,起碼現在他終于在與掌上紅的舊事中學到了不少東西。
比如克制,比如隐忍,比如保持距離。
又看了一遍金竑的信息,“獨一無二”,好一個“獨一無二”。
莊景覺得心裏酸溜溜的,但又沒有酸的理由,畢竟不管是掌上紅還是莊景,不都是他自己嗎?
不能就讓自己一個人心煩意亂,還不如把真相就告訴了金竑呢。
莊景咬着唇,點開和金竑的對話框。
猶豫了幾秒,寫下“我是掌上紅”,這五個字看着刺眼,按删除鍵;然後又寫“載泓”兩個字,但這作為開頭更莫名其妙,删掉;又寫:“四哥,我認出你了”,還是不滿意。
就這幾個字來來回回删了寫寫了删,花了十分鐘,一個字還沒發。
删到只剩“我”字時,手往旁邊一點,消息發出去了。
莊景腦門上的汗都要下來了。
他手忙腳亂,立刻想要撤回,可是撤回對方也知道他發過些什麽啊,說不定金竑會想的更多。
這時候,微信的擡頭上竟然顯示“對方正在輸入……”
金竑已經看到了。
莊景臉都燒熱了,覺得這輩子還沒這麽尴尬過。
這時候有人按門鈴,莊景如蒙大赦,立刻把手機丢到一邊去開門。
王甜甜領着一位五十多歲的陌生男子站在門外。
王甜甜說:“哥我介紹一下,這位是王醫生,F市知名的醫生,精通中西醫,周姐特意請來替你看病的。”
她本來想提前通知莊景,沒想到王醫生來的比她想象中的快,她還沒來得及打電話他就到了。
莊景急需點什麽來轉移注意力,所以立刻說:“王醫生請進。”把他讓到沙發上坐下。
王醫生見過大場面,對明星也只像對待普通人一樣。他望聞問切了一番,把兩指從莊景的手腕上挪開:“你沒什麽大毛病,主要是情緒波動太大,過于焦慮和壓抑,導致的心火旺盛,肝失疏洩。你體內的氣郁結在五髒六腑,升降失調,這才影響到了脾胃。這個情況沒必要吃西藥。”
“我開一貼調養的藥方,早晚各服一次,按照這個方子吃一個星期,如果沒有好轉,我再來開第二服藥。但是最主要的還是要調整好心情。”
“好的,謝謝醫生。”莊景接過方子看了一眼,果然是一些溫和的疏肝養胃的藥材。
王醫生把煎藥的方法告訴王甜甜,又說明天會有人把分裝好的藥材送過來,就離開了。
王甜甜把醫生送出酒店,回來後說:
“哥,你看醫生都說了,你不能總這樣壓抑自己。前段時間你天天練功,現在又天天泡在片場裏,一點自己的時間都沒有。人的大腦總受壓力是會影響身體的,實在不行去和賈羽他們打幾把游戲也好啊。”
莊景溫和又無奈地笑笑:“可是我不會打游戲。”
王甜甜壓根不信,以前莊景打游戲打的可兇了,手機就不離手,現在也不知道是怎麽轉性了,比喜歡玩游戲的時候還讓人頭禿。
可莊景是她老板,她一個小助理又能做什麽呢,最多每天給他熬中藥而已。
王甜甜沉重地嘆了一口氣,離開了莊景的房間。
一個人的時候,剛才放在一旁的手機又變成了個像潘多拉魔盒一樣的東西,無時無刻不召喚着莊景去打開,看看金竑到底說了些什麽,想無視也不行。
莊景盯着手機看了好一會兒,又把它拿在手裏翻了幾轉。
算了,看就看,不就是一條消息而已嗎,他莊景什麽時候變成這樣瞻前顧後,膽小如鼠的樣子了。
他決然地點開微信,打開金竑和他的對話框。
上一條還是他自己發的“我”,金竑什麽都沒發。
莊景松了一口氣,倒在床上。
不看了不看了,再也不看手機了。
因為《平凡的一周》收視率非常高,大家強烈要求加更,節目組決定把大篷車整場表演單獨剪輯出來,會員可以提前觀看。
這樣,楊梅玫收集到了足夠的素材,很快就剪出了她心中戲子與王爺的前世今生的故事。
她的名字“一顆小青梅”本來在剪輯區就很火,這個視頻又集合了她的心血,所以一放出來就在B站火了,點擊量破了百萬,彈幕裏的人都表示磕瘋了,紛紛表示願意衆籌讓莊景和金竑出演同題材電視劇。
第二天,莊景早上沒有戲,但他還是照例早起,捏着鼻子喝了王甜甜給他熬的中藥,拉着王甜甜一邊吃腸粉,一邊看其他人拍戲。
沐南雲正在化妝,這些日子她和王甜甜的關系變得很好,就神秘兮兮地把她叫過去,說有好東西給她看。
反正莊景一般也不需要她在旁邊守着,王甜甜就過去了。
莊景坐在臨時支的小桌子上,一邊吃腸粉一邊看她們兩,臉上都一副鬼鬼祟祟的樣子,嘴角帶着十分猥瑣的笑容,還發出小聲的尖叫。
兩個小丫頭在幹什麽呢?
莊景走過去,好奇地問:“你們在看什麽呢?”
王甜甜立刻站起來,企圖遮擋莊景的視線:“什麽都沒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