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今生:明雅郡主就用這輩子來還

花船飄蕩在秦淮河上,周遭都是靡靡之音,其中一艘裏頭卻安靜得只聽得見呼吸聲。

謝承松開了姜羨餘,偏過頭微微喘息,平複有些出格的躁動。

坐在他身邊的姜羨餘臉頰通紅,嘴唇磨得有些紅腫,眼睛也被逼出了水光,低頭抓着自己的衣物,慢慢平穩呼吸。

然後漸漸明白過來,謝承介意的是什麽。

他伸手覆上謝承擱在膝頭攥緊的拳,輕聲道:“其實你不必如此介意他……我只是與他同路一程,不久之後就分道揚镳,直到幾年後才在西安遇見。”

他也沒點出任逍遙的名字,但謝承同樣明白他的意思。

“可你到底還是跟他走了。”謝承繃緊了下颚,反手用力握緊了姜羨餘的手。

姜羨餘垂頭,另一只手攥緊了衣擺,“我……我那時只是想尋個同路人,不拘是誰——”

“那為何不能是我?”謝承轉頭看他。

姜羨餘偏頭避開他的視線,語氣艱澀:“……我不敢。”

謝承一怔,聰慧如他,一時間也沒能明白姜羨餘的意思。

就聽姜羨餘道:“你學識過人,有封侯拜相之才,前路一片坦途,我不敢……”

不敢拉你下水,不敢求你和我走。

甚至不敢以罪臣之後的身份,再同你稱兄道弟。

謝承沒想到是這樣,沒想到少年是因為不想連累他,才獨自離家。

他本該感動,卻又更覺造化弄人般的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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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只能苦笑,凄然道:“是因為我當初勸你別去嗎?所以你不再問我,孤身離開?”

你不問我,又怎知我是否甘之如饴?

姜羨餘心頭刺痛,合上眼遮住發紅的眸子,沒有再吭聲。

……

花船掉頭回到起點,姜羨餘和謝承一前一後從船上下來,臉色都有幾分沉郁。

媽媽朝那兩個彈琵琶和唱曲的姑娘眨了眨眼,低聲道:“你們不是說他們自個兒在船上玩起來了嗎?瞧着怎麽不像?”

這哪有半點尋歡作樂之後渾身舒坦的樣子?

“這……”彈琵琶那姑娘回憶了一番方才的場景,“許是那小公子不樂意,兩人鬧翻了?”

唱曲的姑娘點頭附和:“有這個可能。”

一時間,三人看向謝承的眼神變得無比微妙:拐人家小少爺上花船,還強迫人家與自己斷袖,不要臉!

耳力過人的姜羨餘:“……”

他這輩子,下輩子都不會再來這種地方了!

夜色已深,不少醉酒的恩客步履蹒跚地下船,帶着一身脂粉氣。

酒色聲糜,放浪形骸。

“你做什麽?!快放開!”

一聲尖利的呼喊劃破夜空。

姜羨餘轉頭看去,一個渾身酒氣的男子正拉扯着一位丫鬟打扮的姑娘。那丫鬟一邊掙紮,一邊護着身後戴着帷帽、衣着不凡的女子往後退。

那酒鬼身邊跟着兩個狐朋狗友,一人上前猛地拽開那丫鬟,一人伸手掀掉了女子的帷帽,露出少女俏麗的側顏。

“果真是個美人!你是哪條船上的姑娘?我今日帶你回家可好?”那酒鬼跌跌撞撞往少女身上撲,兩位狐朋狗友跟着放肆嬉笑。

少女驚呼一聲,急急後退。姜羨餘看清對方滿是驚慌的臉,頓時瞳孔一縮。

他驟然飛身上前,一腳踹開那輕浮的酒鬼。對方哀嚎一聲飛出數丈遠,撲通一聲跌進河裏。

兩位狐朋狗友一懵,連忙跑上前救人。

一直作壁上觀的花船老鸨終于動了,招呼手下去撈人。

被救的少女怔愣着,呆呆看着擋在自己身前的少年,驚慌的神色漸漸安定,眼神亮了起來。

同樣驚呆的丫鬟猛然回神,立刻跑回少女身邊,帶着哭腔道:“君、小姐,您沒事吧?”

少女搖了搖頭,目光灼灼地看向姜羨餘,還未開口,就聽對方問她:“你家下人呢?怎麽就帶一個丫頭出門?還來這種地方?”

少女愣住,驚訝于姜羨餘熟稔的語氣,呆呆望着他沒能答上話來。

倒是身旁的丫鬟奇怪地看着這位少年一眼,默默擋在了主子面前,磕巴道:“我們、我們帶了下人,他們去牽馬車了,馬上就過來。”

姜羨餘看向那少女,視線落在對方領口滑出來的扇形玉墜——這東西,他娘親脖子上也有一塊。

少女發覺他的視線,連忙捂住領口,瞪着水潤靈動的眼睛看向姜羨餘。

卻見對方已經偏開了頭。

姜羨餘找到地上被打翻的帷帽,正要上前,謝承先一步将其撿起,拍了拍上頭的塵垢,遞給了姜羨餘。

他默不作聲地看着姜羨餘,姜羨餘卻從他的眼神中明白,他也認出了眼前的少女。

姜羨餘接過帷帽,轉身就見少女已将脖子上的玉墜藏進領口,自以為隐蔽地觑了他一眼,又害羞地低下頭。

噠噠的馬蹄聲響起,一輛馬車駛來,停在少女面前。

姜羨餘見對方有一個車夫一個護衛,稍稍放下了心。

他将帷帽還給少女的丫鬟,叮囑道:“早些帶你家小姐回去,下回出門多帶幾個護衛,別讓她來這種地方。”

丫鬟狐疑地看他,雖然明白他話裏都是好意,但這熟稔的态度,實在是過于奇怪了。

她接過帷帽,看了一眼自家主子,福身道:“多謝公子好意,承蒙公子為我家小姐解圍,奴婢感激不盡——”

她懷中掏出一張銀票遞給姜羨餘,“區區謝禮不成敬意,請公子收下。”用銀子還人情,總好過往後糾纏不清。

姜羨餘無奈一讪,将銀票推了回去,“財不外露,你們這樣更容易被不懷好意的人盯上。”

那丫鬟愣了下,看向身後的少女。

少女輕輕瞪了那丫鬟一眼,上前朝姜羨餘福了福身,小小年紀故作成熟地客套:“少俠勿怪,我、我這丫頭不懂事,用銀子壞了少俠好意,望少俠海涵。”

她稱姜羨餘“少俠”,一是看出他一身飒爽的勁裝打扮,二是能明顯感覺到姜羨餘的善意,原本被冒犯而警惕的心慢慢放下,對眼前的少年生出幾分親近與好感。

她有意示好,又維持着守禮的分寸,“方才多虧了少俠相助,不知少俠家住何處,改日我好派人上門致謝。”

姜羨餘終于笑了下,拒絕道:“不必了,我方才只是舉手之勞,姑娘無須挂心,還是早些回去吧。”

少女被他拒絕,更覺他磊落光明,既不因美色迷眼,更不挾恩求報,着實是個俠義之人。

她望着姜羨餘的眼神越發欽佩,又問姜羨餘的姓名。方才只說派人上門致謝,如今則是想親自結交。

姜羨餘不肯說,讓她快點回去。

少女惋惜地耷拉下眉眼,慢騰騰上了馬車。

“慢、慢着!”

身後突然傳來一身呵斥,只見方才那個醉鬼已經被撈了上來。

他一身濕淋淋,捂着腰跌跌撞撞過來,滿嘴酒味地朝馬車嚷嚷:“本公子許你走了嗎?”

姜羨餘臉色一沉,平日清澈溫柔的眸子瞬間變得鋒利,猶如一把利箭射向那醉鬼。他擋在馬車前,腳尖掂起一塊細石子,朝對方踢了過去。

那醉鬼膝關節一痛,撲通一聲跪到了地上,膝蓋骨險些碎了。

劇痛讓他頓時清醒,驚懼地看向姜羨餘。

醉鬼的兩個狐朋狗友也吓了一跳,姜羨餘這兩腳足以讓他們看出他不好惹,頓時氣弱了幾分,連上去扶人都不敢。

先前招待了這幾個客人的花船老鸨頓覺不妙,呼天搶地上前拉那醉鬼:“哎喲張少爺!你這回可是認錯人了!咱這秦淮河上的姑娘,哪個用得起人家那身打扮?人家那是富貴人家的千金姑娘,千萬不能招惹呀!”

姜羨餘見有人攔住那醉鬼,沒再理會他們,敲了敲馬車窗,對車上的少女道:“快回去吧,小心夜路。”

少女撩起車簾看他,“當真不告訴我你的名字?”

姜羨餘沒理她,對車夫點了點頭,“走吧。”

馬車駛離,少女“哼”了一聲,放下了車簾。

姜羨餘和謝承跟在後頭送了一段,直至對方離開秦淮河岸,兩人才打道回府。

夤夜長巷,一時沉默無話。

片刻後,謝承道:“方才她的護衛就隐在暗處,只是被你搶了先。”

姜羨餘一愣,繼而笑道:“是我糊塗了,堂堂郡主身邊怎麽可能沒有護衛。”

“你這是關心則亂。”謝承繃着臉,語氣有些沉。

姜羨餘怔了下,意識到謝承必定是因他前世死在睿王手中而遷怒了她。

他拉住謝承的手,解釋道:“明雅她……有幾分與曾經的我相似的天真。”

仰慕豪俠義士,喜交友,對人毫不設防。

“睿王将她保護得很好,并未讓她接觸那些陰謀算計。”姜羨餘頓了頓,眸中閃過一絲悔恨,“所以才會拗不過明雅的心意,将她嫁給任逍遙——”

然而任逍遙就在成婚當日搶走了明雅脖子上的玉墜,還險些強辱她……

所以事發後,被任逍遙當做棄子利用的姜羨餘承擔了睿王的全部怒火,慘死異鄉。

謝承沒說話,握緊了姜羨餘的手,心中對任逍遙的厭惡與痛恨又深了幾分。

姜羨餘見他沉着臉,以為他還是不喜歡明雅,于是又道:“前世我被關在地牢的時候,她曾闖進來向睿王求情。”

他語氣中帶上了幾分哀傷:“她還是那麽天真,說我待她很好,沒有傷過她,說她只恨任逍遙,求她父王放了我……”

姜羨餘忽然哽咽,頓住了話音,默了片刻才道:“後來她就被睿王送走了。”

直到謝承夜闖睿王府救他,他都沒再見過明雅。

“謝承。”姜羨餘看向他,“我恨任逍遙,恨睿王,卻對明雅有愧。”

他後來回想,任逍遙的野心其實早有苗頭,若他能早些看出來,也許就能保護明雅,不讓她被任逍遙欺騙和辜負。

“我知道。”謝承閉了閉眼,繃緊了下颚。

他前世将睿王府查得天翻地覆,自然知道李明雅曾為姜羨餘求情,所以後來覆滅睿王府,他請九王放了她一條生路,沒有趕盡殺絕。

“這輩子我依舊可以不動她,但任逍遙和睿王府,絕對不能留。”

姜羨餘前世雖然化作鬼魂跟在謝承身邊,但并不是所有事情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他知道謝承一直同那群黑衣人通信,卻不知對方是九王的人,也不知謝承曾為明雅求過情。

此刻聽聞,心中越發酸澀難忍。

他靠近謝承,抓住他腰間的衣物,低頭抵在他肩頭,“謝承……我當真,欠你良多。”

謝承将他緊緊攬入懷中,惡狠狠道:“那就用這輩子來還。”

姜羨餘閉眼忍下淚,啞聲道:“好。”

就用這輩子來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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