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今生:科舉放榜像謝承的小媳婦
江南省科舉歷來參考學子衆多,放榜較遲。直到九月中旬,謝家新宅完成修葺開始晾曬通風,才定下放榜的日子。
姜羨餘在離衙門最近的茶樓訂個包間,放榜這日,天未亮就拉着謝承和休沐在家的段書文過來。
識墨和平安則擠到衙門口排隊等着看榜。
姜柏舟去了段宅沒見着人,經李嬸指引才尋到茶樓。
一來就見姜羨餘趴在窗臺往外探頭,只回頭敷衍地喊了他一聲“大哥”。
姜柏舟上前拍了拍他的腦袋:“我就說書文和謝承都不是急性子,定是你這個沉不住氣的,張羅大家來這裏看榜。”
段書文笑着調侃:“還是柏舟了解小餘,一語中的。”
姜羨餘無法反駁,輕輕“哼”了一聲,繼續望着窗外。
“大師兄坐,這裏的龍井還算不錯。”謝承給姜柏舟斟了茶,話裏暗示姜羨餘這地方選的也不錯。
姜柏舟聽出他的意思,笑着搖了搖頭,端起茶盞嘗了口,點頭道:“确實不錯。”
他頓了頓,又道:“昨天聽到一點消息,與謝家大房、三房、四房有關。”
謝承和段書文同時一頓,看向姜柏舟。趴在窗邊的姜羨餘也挪着凳子上前,“他們怎麽了?”
姜柏舟:“打上回你們說好分開經營,他們名下的琅玉齋和金玉閣,便不再由平安镖局押送貨物,而是換成了長盛镖局。”
此事在謝承預料之中。姜羨餘也知道一些,“然後呢?”
姜柏舟看向謝承:“就在幾日前,長盛镖局又丢了一次镖。”
“又?”姜羨餘和段書文異口同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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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柏舟點頭,對謝承道:“對方把消息瞞了下來,你伯爺他們可能還不知道。但加上這回,已經是這兩個月的第三回 了。”
“前頭兩次丢的都是玉料,一次是被劫,一次是過山道時遇雨翻了車。這回是打好的成品玉器和金飾,聽說是走水路時遇到了水匪。”
姜羨餘面露嫌棄:“他們镖局怎麽這麽差勁?”
謝家在平安镖局這裏托付的東西,從來沒出過意外。
段書文聽謝承提過分家經營的事,“事不過三,這麽幾趟下來,應該損失不少。”
一直沒說話的謝承老神在在地抿了一口茶,“上個月家裏來信,說是大伯爺他們找父親借過一批玉料和工匠,趕着這個月出貨。”
但這批貨如今已經丢了。
段書文皺眉:“雖然如今是分家經營,但若不能按時出貨,豈不是壞了謝家聲譽?”
姜羨餘也有同樣的擔心,畢竟在外人看來,謝家上下一體,“琅”字招牌就代表謝家。
但他忽然想到,謝承和他一樣是重生的。他之前搞不明白的“賬冊造假”那事兒,恐怕就在前世他離家後發生過,所以謝承才能在十來天內查清玉料和成品的去向,處理好分家經營這事兒。
如此看來,對于今日這樣的情況,謝承應該也有預料。
果然就見謝承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樣,分別給姜柏舟和段書文倒了茶,道:“多謝大師兄,我會立即去信給父親,告知此事。”
“姐夫也不必憂心,先前其餘各房都簽了契書,若是砸了謝家招牌,就要将經營權讓出來。上回借了玉料和工匠,父親心中有數,想必已經安排好了應對之策。”
“那就好。”姜柏舟和段書文接了茶,放下了心。
姜羨餘也松了口氣,将自己的茶杯推到謝承面前,“我也要。”
姜柏舟瞪他:“自己沒手?”
姜羨餘朝他龇牙笑了笑,端起謝承給他倒的茶一飲而盡,轉頭又趴到了窗邊。
姜柏舟無奈搖頭,對謝承道:“你可別這麽縱着他。”
謝承反道:“大師兄才是最疼他的。”
姜柏舟愣了下,笑道:“那我可比不上你師父師母。”
段書文跟着彎起唇角,“得了得了,你家這個寶貝疙瘩,就沒有人不疼的。”
寶貝疙瘩聽見,轉頭看了一眼,正好對上謝承溫柔含笑的視線,耳朵不受控制又開始發熱,連忙轉了回去。
……
辰時正,官兵開道,開始張榜。衙門口擠滿了候榜的學子,摩肩擦踵,人聲鼎沸。
“來了!”
姜羨餘半個身子探出窗臺,看到蓋着紅布的兩張龍虎榜被擡了上來,一文一武,一左一右。
忽的一聲鑼響,兩塊紅布同時被揭開。
距離太遠看不清晰,姜羨餘撐起身子打算翻出窗臺,突然被人按住了肩。
“站好。”謝承将他拉回來,“不急這一會兒。”
姜羨餘又往窗外看了一眼,還是忍不住往外探頭。
謝承無奈笑,拉着他的手腕将人帶回桌前,倒了茶遞給他,“喝茶。”
姜羨餘接過來捧在手心,擡頭又道:“識墨怎麽還不回來?”
姜柏舟看着兩人這一串動作,視線落在自家弟弟方才被謝承拉過的手腕上,又瞥了一眼謝承,不知為何覺得有些怪怪的。
方才這兩人的神色和姿态看起來……他弟弟怎麽像謝承的小媳婦似的?
——那種眼巴巴等着夫君高中的消息,比夫君還要緊張忐忑的小媳婦。
“咳……”姜柏舟被自己的想象吓得嗆了一口口水,連忙側過頭掩唇咳嗽。
姜羨餘見他臉都咳紅了,上前給他拍背,端起茶遞給他,“大哥?”
“咳……沒事。”
姜柏舟止住咳,接過茶潤了潤喉。再看向一臉擔憂和懵懂的姜羨餘,頓時有些唾棄自個兒,怎麽淨想些有的沒的?
他弟弟可是個男的!怎麽可能是謝承的小媳婦?!
只是同謝承親如手足,才會如此擔憂罷了。
……可他平日出镖,也沒見小弟這麽替他緊張啊!
思及此,姜柏舟不禁有些怨念地看向姜羨餘:這玩意到底是不是親生的?
“?”
姜羨餘不明所以,連忙給姜柏舟倒茶,“大哥你多喝點茶消消火,眼睛都紅了,最近沒睡好嗎?”
姜柏舟:“……”
該說你關心我,還是該說你壓根不懂你哥我的意思好呢?
就在謝承和段書文都盯着姜柏舟的眼睛看的時候,樓下突然傳來識墨的呼喊。
“少爺!少爺!”
姜羨餘連忙撲到窗邊,“識墨!這兒!看到榜了嗎?”
識墨擡頭看見窗口朝他招手的姜羨餘,以及站在姜羨餘身後的謝承,也不往樓上跑了,直接以手做喇叭,喊道:“看到了!少爺中了頭名!是解元!”
“哎喲!”
周遭一片驚呼,茶樓上下紛紛探頭出來,附近行人也駐足停留,看看底下的識墨,又擡頭看向樓上的窗口,想一睹解元的英姿。
卻見窗口那少年轉身撲向身後的人,抱着對方原地直蹦,“是解元!你果然中了解元!”
底下立刻響起一陣驚呼起哄聲。
姜柏舟和段書文也被姜羨餘的動作驚了一下,後者笑道:“瞧瞧,這簡直比正主還要高興。”
姜柏舟微微蹙起眉頭,簡直沒眼看,正要上前把他拉開,就見謝承拍了拍姜羨餘的背,帶着笑意道:“好了好了,大師兄他們還在。”
姜羨餘如夢初醒,立刻撒開手,瞥了姜柏舟一眼,轉開視線掩飾心虛。
正巧瞥見下頭識墨被人圍住,打聽他家少爺到底是誰。姜羨餘就趴在窗邊嚷道:“識墨,回家報喜,我們馬上就來。”
“哎!”識墨應了一聲,連忙退出人群的包圍。
姜羨餘等人也趁更多人上來打招呼之前,離開了茶樓。
……
剛回到段宅,報喜的官差就來了。
謝家新宅如今還不能住人,謝承上報的住處就是段書文這兒。
兩個報喜官差連聲恭喜,一人一句,喜慶話說了一籮筐,把謝承誇得天上有地下無,文采堪比說書人。姜羨餘聽得一愣一愣。
接着其中一個官差掏出一張請帖遞給謝承,“謝解元,這是明日鹿鳴宴的請帖,請您務必出席。”
謝承接過來道謝,從識墨手裏拿過兩個紅封,遞給兩個官差。
兩個官差頓時眼前一亮,臉上的笑意更深了幾分,連忙躬身道謝,好話又不要錢似的倒了一籮筐。
按他們以往的經驗,紅布包的通常是銀子,紅封裏頭裝的則是銀票!這謝解元可真是太大方了!
兩個官差心中默想,回頭一定要把去謝解元祖籍報喜的差事也搶下來。
以往這種去外地的活都沒人幹,一層層往下推,尤其去那窮鄉僻壤,誰倒黴誰去。
可揚州是個好地方啊!聽說咱們這位謝解元還是富商出身,到家裏報喜應該會更大方吧?
送走兩個官差,平安也回來了。
他聽了謝承的吩咐,幫忙替揚州書院的幾個秀才看榜。他們大部分都不願負擔這麽久的住宿費,考完試就随陳夫子回揚州去了。
平安從懷裏掏出做了記錄的紙,念道:“張濤張公子中了第六名的亞魁,李浩斌李公子十七名,劉定才劉公子三十二名……溫璀溫公子一百九十二名,還有……還有四位公子沒中。”
謝承點了點頭,給平安也發了一個紅封,“辛苦了。”
又給李嬸夫婦發了,讓他們準備家宴慶祝一番。
後頭又來了幾波報喜的人,識墨都給了喜錢,一整天段宅門口就沒停下過熱鬧。
周圍鄰居都在念叨,這宅子原先住了一個在國子監讀書的舉人,如今又出了一個舉人,肯定是風水好。
宅子主人聽到風聲也過來道喜,笑得合不攏嘴不說,還要給段書文減租。
直到夜裏,段宅的熱鬧才消停下來。
下午識墨先去了一趟謝家的鋪子,給掌櫃和夥計發了喜錢,又去衙門看了一圈武舉的龍虎榜。
對于任逍遙的假身份,謝承并未瞞着識墨,但真相背後的彎彎繞繞,謝承沒說太多,只讓他着重打聽一個叫段禦的人。
識墨回來後氣憤道:“那個‘謝彥成’竟然中了亞元,武解元也被那個段禦奪了。”
衆人都有些驚訝,沒想到那個叫段禦的人果真有幾分本事。
只不過,姜羨餘疑惑道:“我還以為任逍遙會比段禦強上一些。”
姜柏舟搖頭:“這人我們都沒實際接觸過,不好妄下定論。那日我們只看出他武藝上比任逍遙差點,但也許正如謝承所說,他可能在其他兩項有過人之處。”
“确實。”段書文點頭附和,又看向謝承,“明日鹿鳴宴文武同宴,倒是可以觀察一番。”
謝承卻指頭叩着桌面沉思了片刻,道:“我們忽略了一點——武舉會試的規則與鄉試并不相同。”
衆人聞言一怔,聽謝承說起武舉會試。
童試到鄉試,都是要通過武藝考核才能參加文試;但會試,得先經過文試,才有資格通過比武來定名次。
而這個比武,由各省的武舉人按鄉試排名決定次序,同名互比,勝者繼續向上挑戰,直至決出唯一的勝者,也就是武狀元。
也就是說,各省武解元是最後迎戰的幾人。
姜羨餘聽完不禁蹙眉,看向謝承:“你的意思是,任逍遙為了給段禦鋪路,也許保留了實力,有意把他推上了解元的位置?”
“不……”姜柏舟順着謝承的思路猜測,“這屆武舉鄉試并非沒有能人,光任逍遙一個人保留實力,段禦根本奪不了解元。”
姜柏舟:“這人應該是在營陣和戰策兵法方面确實有點才能,但武藝不夠強,武解元可以靠自己拿到手,但會試的名次就未必了。”
姜羨餘這會兒明白了過來,“所以忠王給任逍遙安排‘謝彥成’這個假身份,就是為了在會試的時候,讓‘謝彥成’給段禦掃清障礙?”
謝承點頭:“若是如此,忠王也許不只是在江南省的武舉當中安排了人手。”
畢竟若要獲得武狀元,光靠一個任逍遙是不夠的。
段書文想得更深一點,“可忠王為何要如此大費周章,讓段禦拿到武狀元?其實只要拿到一甲武進士,再加上與忠王的姻親關系,不就能在朝中謀到好差事了嗎?”
姜羨餘擰眉深思,同謝承和姜柏舟分別對視了一眼,忽然靈光一閃,答道:“天心府!只有武狀元才能不論出身直接進入天心府。”
否則,皇子的姻親絕對不可能進入陛下的心腹機構。
但任何一個對皇位有野望的皇子,都不可能沒有打過天心府的主意。
謝承點頭:“如此看來,如今的天心府當中應該無人偏向忠王,所以他才會費盡心機有此安排。”
“但他這樣做豈不是野心昭昭?”姜羨餘問。
謝承撚了下拇指,道:“所以我懷疑,他絕對不止段禦和任逍遙一步棋。”
他頓了頓,繼續猜測道:“又或者,他故意将段禦擺到明面,暴露給衆人看,那麽如果其他皇子也想用類似的手段給自己安插人手,是不是就行不通了?而最終選出來的武狀元,會不會不管是誰,都被陛下懷疑出身不純?”
姜羨餘心裏咯噔一下,更加清楚的意識到,當權者不仁不義,會對普通人造成多大的影響。
若真如此,武舉不就成了上位者博弈的籌碼,哪還有寒門武者的出路?
那文舉呢?
謝承所走的路,也是這樣陰風晦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