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今生:不請自來自取其辱
第六十一章 今生:不請自來自取其辱
沈追找上門的舉動在姜羨餘和姜柏舟的意料之中,但他們自始至終都沒有見沈追的打算,立馬讓下人出面拒了。
只是這位不請自來的“客人”當慣了上位者,半點不客氣地強行闖入,執意要見姜羨餘兄弟倆。
姜羨餘和姜柏舟到的時候,一衆镖師正将沈追攔在镖局前院的練武場中。
沈追只身前來,似乎并不把姜家兄弟和平安镖局放在眼中。
姜羨餘當即抽出兵器架上的長劍朝沈追攻去。沈追側身避開擦過發梢的劍刃,捉住了姜羨餘的手腕。姜羨餘卻将長劍抛到左手,靈活抽身撤出右臂,回身用左手執劍削向沈追。
劍勢毫不弱于尋常,沈追連忙後撤,腹部的金線谛聽紋被一劍斬喉。
“你——你會左手劍?!”
姜羨餘并不搭理他,看見姜柏舟揮退了其他镖師,才正臉看向沈追:“沈大人擅闖民宅意欲何為?”
沈追甩袖冷哼一聲:“亂臣賊子也敢稱民?”
姜羨餘面色一沉,持劍的左手剛要擡起,姜柏舟上前握住他的手腕,冷眼看向沈追:“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到底誰才是亂臣賊子,沈大人不是最清楚麽?”
“牙尖嘴利!”
沈追怒道:“老夫當年一時心軟留了江家一條血脈,卻養出你們兩個無知小兒!年輕傲慢!自視甚高!放着安穩日子不過,先是接近睿王郡主,又趁江南雪災與方志洲做交易,如今更是趁機接近毅王,真當以為憑你們這點手段,就能為江家平反?”
沈追先前收到江家與睿王郡主接觸的消息便覺得意外,隐姓埋名、低調行事二十年的江家後人為何突然抛頭露面,再度同朝中勢力扯上關系?
想來想去,恐怕只有為江家平反這一個目的。
姜羨餘并不意外對方會有這樣的猜測,但也不至于傻傻地承認,給對方留下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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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沈追的眼神冷冽入雪,語氣諷刺:“沒想到沈大人同那謀害毅王殿下的小人并無分別,滿心滿眼只有争權奪勢,全然不顧江南百姓死活。沈大人自己不擇手段慣了,便也以己度人,以為旁人的任何舉動都是別有用心。此刻迫不及待跳出來指責我等,恐怕要先問問自己,手上到底沾了多少鮮血,害了多少性命!”
“放肆!!!”
沈追惱羞成怒,橫眉怒斥:“我與你外祖父同輩齊名,何時輪到你這乳臭未幹的小子指責于我?”
“憑你也配?!”姜羨餘擡劍指向他鼻尖,眸中怒火熊熊,“我外祖父是武聖在世,忠骨良臣。而你不過是個貪權自利的皇家走狗!哪來的臉面與我外祖父相提并論?”
“放肆!你——”沈追額角青筋暴起,面色青紅交加,但除了一句慣用的呵斥,壓根說不出更多話來。
被一個十七歲的小子指着鼻子罵做“走狗”,不僅極度屈辱與諷刺,而且還戳穿了沈追拼命遮掩的真相——是他接受了明仁帝與今上的暗示,出賣了江蔚風,才坐上天心府指揮使的位置。
所謂的天心府重臣謀逆,不過是皇家做局,除掉寧直不屈的江蔚風,換上一條更聽話的狗。
沈追自認不是什麽聰明人,但他善于審時度勢,精于算計人心,所以明知自己樣樣不如江蔚風,無法憑本事勝過他,争得指揮使一職,卻又十分不甘心一輩子做他的副手,處處聽命于他。
于是在機會出現的時候,他毫不猶豫背叛了江沈晏三家同盟,将世代交好的兄弟送到了皇權的鍘刀之下。
以至于晏家也随之沒落,剩他沈家獨掌天心府的大權。
午夜夢回,他也曾愧疚難安。可随着一次次“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的自我開脫,他慢慢将自己的所作所為視作情有可原、理所當然,直到再度遇見江家人——
上回是江寶珍,這回是江羨餘,毫不留情地扯開他的遮羞布,将他的罪行昭示于陽光之下。
他惱羞成怒,急火攻心,萬分後悔當時一時心軟,給江家留了一條後路,此刻望着姜羨餘和姜柏舟輕蔑的眼神,恨不得立刻将對方斬草除根,碎屍萬段。
但他不能。
姜家兄弟在方志洲、誠王、毅王面前都露過臉,江蔚風謀逆的舊案也不适合翻出來,他不能輕舉妄動。
姜羨餘将他的色厲內荏收入眼中,譏诮一笑,淡淡道:“大哥,咱們還是早些回揚州,繼續隐姓埋名過日子,免得沈大人總以為我們有陰謀。”
姜柏舟一本正經地接話:“也好,回去我們就寫信給巡撫大人,告訴他并非平安镖局不肯為江南百姓出力,而是咱們沈大人,不需要平安镖局出力,也不需要毅王殿下平安歸來主持赈災。區區雪災,不過死十幾萬平民罷了,哪有沈大人的掩蓋虧心事重要?”
沈追氣急敗壞,正欲開口,身後卻突然傳來一串腳步聲。
“姜镖頭這話可不對。”
換上皇子蟒袍、披着狐裘的李熠先聲奪人,施施然步入镖局,身後還跟着一隊侍衛。
“沈大人上得君心,下聽民意,怎會不管江南百姓的生死。”李熠看了一眼沈追,又淺笑着看向姜柏舟和姜羨餘,“你們是不是同沈大人有些誤會?”
姜羨餘手腕一轉收起長劍,“沈大人不請自來,擅闖入門,恐怕不是誤會。”
沈追此刻已經收斂了怒容,恢複了一派嚴肅莊重的模樣,仿佛方才被揭穿之後啞口無言、氣急敗壞的人并不是他。
“臣只是想請姜镖頭協助天心府,查明追殺毅王殿下的刺客的身份。”
“是麽?”姜柏舟勾起唇角淺笑,語氣卻有些譏諷,“方才沈大人可沒提這事兒。”
“不過我們恐怕要讓沈大人失望了。”姜柏舟道,“我等随誠王殿下進山,沿途并未遇見刺客。偶有發現打鬥的痕跡,也只找到了毅王殿下随從的屍身,并未見過刺客的屍體。最後那場打鬥本想抓個活口,奈何突發雪崩,刺客餘黨全數葬身雪海——”
“沈大人若是有心,不如進山找一找刺客屍身。”
這說辭與沈追從誠王口中聽到的別無二致,沈追倒也沒有懷疑。但如此一來,刺客的線索便斷了。
李熠道:“此事八哥方才也同本王說了,刺客将同黨的屍身都處理得幹幹淨淨,可見行事謹慎,并非普通山匪。只可惜沒能留下活口……不過,本王這裏倒是有一條線索。”
他轉向沈追,笑道:“先前只顧着聽王知府彙報災情,倒是忘了告訴沈大人。”
他朝身旁的侍衛錢佑示意。錢佑上前,将一枚沾血的玉牌遞給沈追。
“這是同刺客纏鬥時,從刺客身上拿到的玉牌。”李熠道,“沈大人可要好好查一查這玉牌的出處。”
沈追将玉牌拿在手中仔細查看,玉質撲通,但正一面雕刻着一個“忠”字,另一面則是一個“乙”字。
光看這一點,無疑是忠王的嫌疑最大。
沈追擡頭看向李熠:“殿下心中可有猜測?”
李熠笑道:“本王沒有證據,可不敢空口猜測。還是得勞煩沈大人查明真相。”
沈追立刻明白了李熠的意思:李熠對朝他下手的人心裏有數,但這個“忠”字到底是忠王,還是指“忠心”的下屬,亦或是旁的什麽意思,李熠并沒有一口咬死,而是希望沈追給個說法。但無論如何,這夥人必定是居心叵測的刺客,而不是什麽山匪。
沈追将玉佩收入袖中:“臣自當盡力,查明真相。”
李熠點了點頭,轉身看向姜柏舟和姜羨餘,“我聽王知府說,我被困山中那段日子,多虧了平安镖局先前往淮安送來的木炭、棉衣和藥材,幫淮安百姓熬過一陣子。我先替淮安百姓謝過镖局各位義士,改日再上奏朝廷,為諸位義士請功。”
他沒有自稱本王,還對姜羨餘和姜柏舟拱手作揖,态度十分誠懇。
姜羨餘連忙上前托住他的胳膊,謙虛道:“我等只是受方巡撫之托,略盡綿力。”
沈追在一旁聽着,面寒如霜。
從毅王的腳步聲出現時算起,對方應當沒有聽見他與姜家兄弟争執的全部過程,也完全不在乎姜柏舟口中提到的他的“虧心事”。
但此刻偏偏又鄭重地感謝平安镖局的救災之舉,無疑是打他的臉,暗諷他确實沒有把江南災民放在心上。
沒想到,從前在京中毫不起眼的毅王竟然如此心機深沉,深藏不露。
這幾日沈追同對方有過數次往來,不得不承認,對方的态度和言辭滴水不漏,卻又時常暗含深意,行事也沉穩有度,自有章法,絕非朝臣眼中的無能之輩。
而他自己竟然也看走眼了。
再轉念一想,對方來得這般湊巧,恐怕就是得知了他的行蹤才跟過來。
毅王當年養在江太後膝下,與先帝頗為要好,也因此被聖上所不喜,在所有皇子皇女中最不受寵。同理,在毅王心中,恐怕還是江家人更為親近。
姜家這小子同江太後有幾分相似,毅王想必已經得知了對方的身份,難怪如此維護他兄弟二人……
李熠并不知沈追心中所想,得知姜羨餘和姜柏舟打算立即返回金陵,遺憾地同他們道別,表示要等淮安災情好轉才會繼續往南去,希望屆時金陵再見。
姜羨餘和姜柏舟把李熠和沈追送出門,長長舒了一口氣。
“大哥,王爺來得這般湊巧,是特意來為我們解圍吧?”
姜柏舟靜了一瞬,道:“興許是吧。”
“那大哥覺得,他是否值得交付信任?”
姜柏舟再度沉默,片刻後才道:“再看吧。”
……
李熠和沈追一同回到知府府中。
前者去了王知府臨時借給他辦公的書房,沈追跟了進去:“毅王殿下。”
李熠回身看向他,見他有話要說,擺手屏退了下屬,肅容以待。
沈追擺出作為天心府指揮使的一貫威嚴,審視着李熠:“殿下可還記得先帝與江太後?”
李熠面色陡沉,眸中閃過一絲冷光,嘲諷道:“沈大人,您果真是老了。”
他唇邊勾起一個冷笑,上前一步湊近沈追,在他耳邊低聲道:“同我父皇一樣,老了。”
沈追瞳孔一震,沒想到向來不聲不響的毅王竟然敢說出這等大逆不道之語!
李熠卻絲毫沒有“大逆不道”的自覺,望着沈追劇烈晃動的瞳孔,笑容愈發燦爛。
“我父皇登基時,不需要不聽使喚的江晏兩家。将來不管是我哪位哥哥登基,同樣也不需要自視甚高、倚老賣老的沈大人,這您應該知道吧?”
沈追心中驚駭,戴了二十幾年的威嚴冷冽的面具一寸寸龜裂,直面他最不願意面對的殘酷事實——一朝天子一朝臣,他是聖上的心腹,不能投靠任何一個皇子,這便意味着,聖上駕崩之日同樣是他的死期。
可他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坐太久了,一直享受着諸位王爺的讨好和拉攏,內心卻像聖上一樣挑剔他們的長短,仿佛自己有權利決定誰承大統。
而他的傲慢,必然也被諸位王爺看在眼中。
李熠欣賞着他變幻多端的表情,心道方巡撫說的果然沒錯,天心府指揮使沈追沈大人,看着肅穆威嚴、權勢滔天,其實只是個出賣兄弟、賣女求榮的紙老虎,外強中幹,愚不可及。
李熠滿意地拍了拍沈追的肩,輕笑道:“不過您放心,沈家未必會倒。”
“因為,小沈大人比您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