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畫皮

除什麽妖?

宋娴自然是不知道的,她也不知道容江涵怎麽有空閑大老遠的從宗門來到她家,就為了說這個?

宋娴用帕子擦了擦嘴,将酸梅湯放回桌上。

“容師兄,此話怎講?”宋娴禮貌一問。

容江涵站在原地不說話,宋娴看着那位站在院外的劍客,知道沒得到她的允許,他絕不會踏入一步。

好古板。

“……請進。”

宋娴朝容江涵點了點頭,示意小紙人上茶。

宋娴看着院門外,不知道是哪個家夥把人送進來卻不通報的。

一只小紙人嘿呀嘿呀地爬到容江涵的肩膀上,朝宋娴揮揮手。

“我在大門外看到的容師兄!他一個人站在門口,眼神又兇,看起來怪得很!差點被衙役捉去!”

容江涵擡指将小紙人放到桌上,輕咳一聲。

原本容江涵下山歷練的方向不是這邊,但他一路除妖,不知怎麽的,就漸漸地往懷望縣這邊來了。

等遇上了那只作惡吃人的畫皮妖,就這麽一路追擊,追到了懷望縣。

在入此地界時,容江涵徑直來到了宋家的門口。

他只是偶爾聽到師兄弟說起宋娴的家鄉,不想卻記得這樣牢。

宋娴大約明白容江涵為何站在大門口,沒寫拜帖,沒約好時間,哪能冒然登門。

估摸着正思考該如何寫拜帖,亦或出示信物請門房代為通傳吧。

落花雲臺若是有天下第一古板大會,容江涵應登榜首。

守規矩,講道德,他就是落花雲臺律法活本本人。

因此容江涵對在落花雲臺每日能偷懶就偷懶,早課不在,修行不去,偶爾還會溜出門買零食的宋娴很自然地……瞧不順眼。

一開始容江涵還會稱呼一聲“宋娴師妹”,之後就變成“宋師妹”,到了後來就是冷冰冰的一聲“宋娴”。

宋娴也不在意,見着人照樣開開心心地叫一聲,随後自己該幹嘛幹嘛去。

她知道,容江涵容師兄是一等一的努力奮鬥家,自然是看不慣鹹魚的。

等容江涵喝了一口茶之後,他才算是把事說明白了。

“原來容師兄是追着一只畫皮妖來的……”

宋娴思量了一會,随後擡頭看着四方天。

修真界各處城鎮為了應對妖物邪鬼,都設了四方結界,一般妖物可進不得城。

畫皮妖又有些特殊,一旦穿上人皮,妖氣妖骨自然收斂,一切如常人一般,非大能者極難看破。

“既如此,容師兄要如何找到那只妖?”

宋娴取了一粒沾了花汁的鹹點心,甜膩的汁水染了一手。

淡紫的汁液蔓上細嫩的指尖,就像一角沁了豔色的白玉。

容江涵不知怎麽的,突然想起當年初見宋娴時的情景。

每年落花雲臺進新弟子,容江涵都會負責監看新弟子入門試。

落花雲臺每年的入門試都不同,宋娴那年的是古樸的登天梯試驗。

這天梯考的不是體力,而是耐心。

越焦躁越走不到終點,修行總是苦寒,心不靜,則不必入門。

容江涵等人一早就在山下守着,要是有人自天梯上掉下來,還能順手撈一撈。

宋娴那日穿着一條繡着銀葉的紫色衣裙,又是少見的女子,還生得那副模樣,立在人群之中格外顯眼。

許多人都試着和宋娴搭話,宋娴只點頭微笑,說也只說“哦”“是嗎”“我也覺得”。

可以說是非常糊弄了。

但在當時的容江涵眼中,那就是這位姑娘不擺架子,平易近人。

試煉開始後,有些弟子心急先走了,還有些卻依然站在山腳吵鬧不走。

逛菜市場呢。

容江涵最恨不守規矩者,他走入人群之中,就看到那些躁動的男弟子遠遠近近地看着一塊山石。

不……是坐在山石上的人。

宋娴像是一點也不着急登梯,她望着那一眼看不到盡頭的路就覺得累,還有點恐高。

因此決定先休息夠了再說。

宋娴就這麽坐在路邊的石頭上,打開了随身的點心盒子,取了一塊鹹點心來吃。

容江涵看到的便是,那名紫衣的少女籠在薄霧之中,一頭青絲高高束起,露出雪白的臉頰與纖巧的下巴,一雙含情目被濃密的睫毛掩起,只羽睫微動時能一窺其中流光。

容江涵靜靜立在原處,像是擔心驚走了天上神女,随後便見那名少女微蹙眉尖,牽起了左眼下的那顆朱砂淚痣。

周圍的男弟子齊齊發出一聲嘆息,紛紛想去問美人為何蹙眉。

容江涵則直接走了上去問道:“你可是身體不适?”

宋娴突然見着有個人湊近,影子像烏壓壓的雲一樣蓋在她身上。她低頭看着手中的點心,不好意思地仰頭說:“鹹了。”

鹹了。

宋娴拿起茶水把嘴裏的點心沖下去。家裏的點心什麽都好,就是鹹點心總是太重口。

她吃完點心,一直沒聽到容江涵答話,只好又問容江涵。

“容師兄,我輩修行者斬妖除魔義不容辭,請問那只畫皮妖在何處?”

“……什麽?”容江涵像是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愣愣地問。

“畫皮妖。”宋娴好脾氣地重複。

“我也不知。”容江涵恢複後,輕咳一聲。

宋娴這下也不知要說什麽了。這位容師兄下山除妖,一路除到懷望縣,還登門求助,結果什麽都沒準備嗎?

“既如此,我會留意,容師兄若是無事可到外邊去看看。”

宋娴彎起唇角,這就是送客的意思了。

“但也不是全無頭緒,”容江涵看着宋娴,“我将它逼至此處,劃破了它的皮,它雖然可用別的皮來補缺,但若不換身新的人皮,這兩日身上積臭便會湧出。”

宋娴微挑眉,想起畫皮妖的特性。

“嗯……在懷望縣,倒是有幾位出名的美人,這麽說我娘也可能被它瞧上。”

宋娴數着她知道的人,全然不知容江涵用一種匪夷所思的目光看着她。

他是不知道那畫皮妖在何處,但他知道畫皮妖要換皮也只會換目之所及最美的美人。

“我若是它,只會來找你。”容江涵道。

宋娴一時不知該說容江涵太擡舉她,還是說些別的什麽時,就聽到院外傳來一陣急雨般的罵聲。

“阿雲!你不知道,你退親以後,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親戚都上門了。個個說是來關心你爹身體健康的,誰不知道想來瞧瞧你。沈千瀾那個王八蛋!他眼瞎了要退親,別人的眼睛可好着呢!”

曲蓉一路罵罵咧咧地跨進宋娴的小院,全然沒有平常溫柔的模樣。顯然還是在氣沈千瀾不知好歹,縱然對方有什麽苦衷,那又怎麽樣!她的女兒就該白受這委屈嗎!

等曲蓉罵完,才看到院子裏還坐着個眼生的男子。

宋娴頗有些尴尬地站起身,介紹了一句。

“娘,這是落花雲臺的容江涵,容師兄,路過懷望縣除妖。”

曲蓉沒搭話,上下打量着容江涵,覺得落花雲臺這樣的大宗門果然養人,樣貌氣度都頂好。

只是不知容江涵現下在發什麽呆,仿佛被雷擊一般怔愣地看着宋娴。

等遠處城樓叫時的古鐘響起時,容江涵腦中也像是響起了智慧的鐘聲,回神了。

“前輩,叨擾了。”容江涵躬身行禮,姿勢十分标準。

曲蓉笑彎了眉眼,應了一聲。

她喜歡這種不會一見面就沖上來叫什麽伯母套近乎的孩子。

“什麽時候來的,阿雲也不與我們說一聲,上些好茶點招待。”

容江涵垂手聽着,宋娴總覺得這有種莫名其妙地丈母娘驗看女婿的氛圍。

“也就剛才,”宋娴呵呵笑着,朝容江涵眨眼,示意人趕緊出去,“師兄還有事要忙……”

“忙什麽?江涵可有落腳處?不如就宿在這吧,你既是阿雲同門師兄,又是為降妖而來,斷沒有住到外邊的道理。千萬別推辭,若是推辭,可多生分,多讓人傷心呢。”

曲蓉說話又急又密,宋娴和容江涵只有聽的份。

容江涵不好推辭長輩好意,自然只能應下。

容江涵被宋娴領去客房,一路上兩人相對無言。

等到了客房門口時,容江涵停下腳步,宋娴便指着前方。

“容師兄,請在此歇息。”

容江涵沒答話,宋娴雖覺得奇怪,但也不好當下扭頭就走。只好百無聊賴地看着地上勤懇工作的一排小螞蟻,打算數過一遍後,就笑兩聲告辭。

“……你退親了?”容江涵的聲音在宋娴耳邊響起,聽起來莫名有種幹巴巴的緊張。

宋娴知道在這個世界,女子被退親的操作十分罕見,便理解容江涵也會好奇。

“緣分還未到吧。”

宋娴剛要走,便見容江涵遞給她一塊報信的玉符,如若宋娴沒看錯,容江涵常年冰封的嘴角,居然微微上揚了一些。

“那人不好,你不要傷心。”容江涵又道,這下連眉眼都溫柔了。

宋娴點頭謝過,便出了客房的院子,她娘正等在外邊。

“娘,平日怎不見你這樣熱情。”宋娴嘆氣。

曲蓉哈哈一笑,只邊走邊說:“你去落花雲臺這些年,爹娘也不知你近況,見着你師兄,當然要留一留。”

宋娴望着曲蓉眼裏的柔光,也不好再說什麽。

曲蓉想了想,又擡手摸摸宋娴的臉。

“既然有畫皮妖,那你可得小心你的臉,要是被妖物騙走剝了皮可怎麽辦?”

宋娴歪着頭,□□的,他們家又有好幾個修行者,容江涵還留在這,那畫皮妖吃了龍膽也不敢來吧。

見着宋娴不以為意的模樣,曲蓉嘆了口氣。

“妖物若是知道兇險便不作惡,就不是妖物了。”

宋娴知道曲蓉擔心,便輕聲安慰。

“不必為我擔心。”

曲蓉依然不是很放心地看着她懶散只知道劃水的女兒,雖然蓮生道體可助宋娴修行,可也就是肉身靈力強些,她在落花雲臺也不知有沒有上進。

宋娴自然是沒有曲蓉想象中的那種上進的,不過……

“娘,我雖懶散,卻不是讨厭學習,”宋娴努力簡單地與曲蓉溝通,“我只是讨厭考試罷了。”

一如上輩子,在書桌面前考試,在小小的格子間裏考試,就像只能攀在一根繩上,根本沒想過自己還能做點別的什麽。

可在曲蓉聽來,宋娴就是個連靈符都不會畫的文盲。

“阿雲,這幾天都跟娘一起睡吧?”

“我不,我都多大的人了,”宋娴搖頭拒絕,“總之早早找到它就好,通知衙役,我也會讓小紙人去尋。”

一群沒差事的小紙人便嗒嗒嗒穿過廊道,有的跑到外邊,有的則在府中四處溜達。

宋一帆說了那麽久,口都幹了,看着滿屋烏泱泱的親戚,他保證晚飯之前就要一個不剩地趕出去!

堂上總有人茶水喝多了要去如廁,幾個小厮領路,又是烏泱泱一群。

廚房裏幫工的小石頭并廚師們站在門口心領神會地互看一眼,之後可要熱鬧羅。

“走吧,回去幹活。”廚子拍拍小石頭的肩膀。

一群小紙人嗒嗒嗒自府內跑過,似乎在尋找什麽。

其中一只擦過廚房一角,染了一身的炭黑。

作者有話要說:  對宋娴來說,奇怪的對家師兄登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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