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學戲的過程何其苦楚。

白明玉頭一回發現這世上真的有努力也做不到的事情,皎霜河教他的是陌上風雅裏的一段,一共也沒幾句唱詞,步伐動作看起來都簡單得很,怎麽白明玉自己做出來的樣子和皎霜河就差了那麽遠。

為了方便,皎霜河換下了平日裏常穿的北辰,穿的是五毒教的校服,精瘦的腰身明晃晃地露在外面,惹得人移不開眼。這樣的身段在唱戲的方面無疑是得天獨厚的優勢,加之皎霜河肢體柔軟協調,幾句戲詞讓他唱得真中有假,假中有真,當真是游魚出聽。皎霜河在這教一句,白明玉跟在後頭學一句,對比不可謂不慘烈。二人折騰了好幾個時辰,一直旁聽的離秋醉都要将那幾句詞學會了,白明玉依然沒學出個名堂,唱出來的調七扭八歪不說,硬邦邦的動作活像插在莊稼裏的稻草人。這樣的水平別說去快活樓裏扮花魁了,如果白明玉去街頭賣藝讨生活一定會被活活餓死。

皎霜河誨人不倦,教白明玉教到嗓子幹啞,見白明玉這爛泥扶不上牆的樣子,他終于領悟到白明玉不是這塊料。

白明玉不是不努力,他也累的說不出一句話了,可他的戲還是和風情萬種搭不上關系,倒更像個醜角。

像個醜角這話是從離秋醉嘴裏冒出來的,他看白明玉學戲看到現在,忍笑忍得整張臉都發痛,說不上來是白明玉唱出來的東西更好笑還是唱成那個樣子還不放棄的白明玉本人更好笑。在被白明玉折磨幾個時辰後,離秋醉給休息的二人遞上水潤潤嗓,揉了揉臉,說道:“非唱戲不可?我覺得還是學些別的吧。”

皎霜河沒說話,但心裏頭是默認了離秋醉的說法的。

白明玉十分無奈又內疚,但唱戲這事着實是難為他了,他想了想,道:“那我就唱醜角的戲行不行。”

皎霜河幾乎被白明玉氣笑:“誰家的花魁上臺扮醜角?”

長久的沉默後,離秋醉笑道:“何必在一棵樹上吊死,小玉身板僵硬學不好戲,但心靈手巧四個字還是擔得起的,那倒不如換個物事學。”

皎霜河冷聲道:“琴棋書畫樣樣不通,我還從未見過如此樸實無華的人。”

白明玉被說得滿臉通紅,只好垂下頭默不作聲。離秋醉思量了一會兒,也無奈道:“小玉,你當真一點才藝都沒有?”

白明玉羞怒:“以前要是沒有,現在就更沒有,少堡主助我習武已是恩惠,難道還要教我彈琴吹笛子嗎?”

說完,白明玉想起了什麽。

“吹笛子?”白明玉眨了眨眼,看向皎霜河:“我之前好像試着吹過笛子。”

皎霜河陰沉着臉:“之前怎麽不說。”

“我一直沒把吹笛子這個事往才藝上想,而且我也說不上會,就會吹那一小段……”

皎霜河起身在角落的箱子裏翻找了許久,摸出一支玉笛出來,他擦了擦灰,往白明玉的方向扔去。白明玉伸手接住,他見這笛子通體皆是玉做的,不由得喜出望外,一時手癢将它來回撸了幾把:“啊!這是移花宮的主武器麽!”

離秋醉是知道白明玉向來都是沒見識的,插嘴道:“這哪裏是移花宮的笛子,不過是普通的玉笛罷了,當然我說的普通是指它不能用作武器,而不是它的價錢,這麽好的玉,這笛子也算是件奇珍異寶了。”

白明玉對貴賤之類的詞敏感得很,聽離秋醉這樣說,對手中之物的态度馬上端正起來,不敢再存一絲把玩之心,生怕一個不小心弄壞了還要給皎霜河賠錢。皎霜河對這些身外之物不甚在意,他只讓白明玉試吹幾聲。白明玉有點尴尬,但又不得不照辦,于是端起笛子放在嘴邊硬着頭皮吹了極短的一段。

一陣悠揚的笛聲響起,又馬上消散在空氣中。

在場的三人面面相觑。

皎霜河先開口:“沒了?”

白明玉老實道:“沒了。”

離秋醉客觀地評價道:“小玉吹的這一句,着實振奮人心,聽得我全身幹勁,有點想放個歸玄。”

皎霜河道:“你說的會吹一小段,是指你會天地醉心?”

白明玉奇道:“方才我的天地醉心難道成功了嗎二位有功力往內力上收斂的感覺嗎?”

離秋醉無情地戳破:“你想多了,并沒有。”

“算了,雖你只會這一句,到底也比唱戲強得太多。五毒教中有擅笛的師妹,我請她來教你便是。”

皎霜河說到做到,不大一會兒便來了一個活潑的小姑娘。能幫上五毒首席弟子的忙,這師妹自然義不容辭,她一并帶了許多曲譜來,問皎霜河要她教哪個。

皎霜河自己雖不會奏,卻是看得懂譜子的,他看了白明玉兩眼,仔細翻閱,最終敲定了一首。

師妹拿過來一看,笑道,這曲子哀怨得很。

事不宜遲,白明玉與那五毒師妹學了一下午,他雖不聰明,也不見得有什麽天分,卻勝在認真細心,一天下來,已經将曲子練了個七七八八,餘下的就是熟練的問題,這不是能速成的,只得白明玉閑來無事時一遍一遍地練了。

五毒師妹不知白明玉身份,一個勁兒地誇他,白明玉聽着心虛得很,不小心吹錯了一個音。

“喲,這麽不禁誇。”

白明玉學的才藝,談不上精湛,但于他自己來說談得上是極大的進步了。皎霜河是明白這點的,也就沒過多為難他,只讓白明玉好好練習。白明玉練着練着,臉色卻愈發地不安,被離秋醉眼尖看出來了。離秋醉問他怎麽了,白明玉支支吾吾地說:“我們是不是忽視了一個最重要的問題。”

離秋醉追問:“你指什麽。”

白明玉放下笛子,咬得嘴唇有些發白,他擡手蓋上面具,往上頭掀了一點點,又快速地放了下來:“我這個樣子,去給人家當門神吓小鬼還差不多,就算把笛子吹得餘音繞梁,怕是也沒用啊。”

皎霜河聽聞白明玉這番話,答道:“這你不用擔心。”

白明玉悶悶地:“這……如何不擔心。”

皎霜河理所當然道:“你只是花了臉,五官算是端正,把臉上的疤給祛了,再上一個濃豔的妝便好。”

白明玉心生詫異:“我體質比旁人矯情得多,疤痕之類的從來是好不了的。”他挽起袖子,将痕跡斑斑的胳膊拿給皎霜河看:“這些都是陳年舊傷,傷口已經愈合了,但都留了疤。”

皎霜河捏起他胳膊來回看了兩眼,帶着白明玉和離秋醉回到他的起居室。

皎霜河從櫃子裏拿出一個瓷瓶,放在白明玉眼前:“用這個。”

白明玉瞪大雙眼:“這是何物?”

“天香谷出的藥膏,對止血愈合等皆無作用,是專治疤痕的,據說多頑固的疤都能治。”

“這麽神奇?”

離秋醉眯起眼:“此物珍稀,尋常人難得,應該不是你手下孝敬你的。是你主動開口要的?我之前竟不知皎舵主是如此珍惜相貌之人……畢竟此物……”

皎霜河瞥他一眼:“先前踏雪喂鷹時被不見雪羽抓傷了小臂,他難過得很,于是我去天香谷讨了一罐來。”

離秋醉想起許踏雪的手臂上确實有一道痕跡的,不由得更加奇怪:“他抹了這藥還沒治好?”

皎霜河搖頭:“他聽說這藥會損傷功力就沒用。”

是藥三分毒,這藥膏的缺陷與它的治愈能力一樣明顯,若是普通人用用也就罷了,這藥對習武人的內力是有削弱作用的,作用的大小随用量的多少而定。許踏雪那道傷口不深,只用一點便好,對武功的影響也無大礙,所以皎霜河才會給他用。而許踏雪除了愛惜他光鮮的皮囊外,更寶貝自己一身武功,哪怕有一點損傷也不行,到底是放着胳膊沒去治。

白明玉一聽,連連搖頭:“許舵主那樣強的人都不肯用,我功力本就低微,再用這個豈不是雪上加霜。”

皎霜河心想是這個道理,他抱着雙臂思索,終于道:“那我只能幫你戴面具了。”

白明玉摸不着頭腦:“我臉上這個不也是面具……”

“我說的面具是□□,我幫你畫一張,再貼在你臉上,若是沒有意外可以糊弄過去。”

離秋醉在一旁起哄道:“早聽說五毒弟子紋身是一絕,我還沒見識過你們雲滇人畫皮的本事呢。”

白明玉別無他法,只得同意,老老實實地坐在椅子上任憑皎霜河折騰他的臉。

摘下面具的一瞬間,白明玉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不知為何,他總覺得空氣要比這副金屬面具要涼得多,摘下去了總是克制不住要心慌。沒等他慌張多久,皎霜河毫不客氣地往他臉上蓋上了一層觸感奇特的皮。白明玉心想總不會是真的人皮,鼓着勇氣仰起臉,方便皎霜河在那張皮上描描畫畫。

皎霜河畫得極快,似乎每一筆都熟爛于心。不大一會兒,白明玉的新臉便做好了。

白明玉轉頭往一旁的銅鏡裏瞧了一眼,頓時驚呆了,他不受控制地摸了摸臉上那層皮,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這也太好看了吧。”

離秋醉叫白明玉回頭,他見着這張面皮的第一眼,也愣了一下。

白明玉喃喃道:“誰頂着這張臉去那種地方,怕是根本不用唱戲,也有大把的姑娘公子趨之若鹜。說實話我看着怎麽都有點心動,這……果然是□□才做得出來的臉,世上哪有如此出塵絕豔之人。”

離秋醉回過神,輕笑出聲:“瞧你這副沒見識的樣子,你可知道你這臉是誰的,恕我直言,你現在的樣子不及本尊的一半好看。”

白明玉再一次震驚了,比現在這臉還好看的那是人嗎?別是神仙下凡了。只聽離秋醉接着道:“許踏雪這人雖從生到死都是我敵對,但我不得不說一句,我覺着沒在許踏雪生前見過他一面的人都是沒眼福的,比如小玉這樣的。”

白明玉聽懂這話了,敢情這張臉是個劣化的許踏雪,是他這個戴面具的拖許踏雪後腿了。不過他之前只是聽各方人士口述許踏雪的樣貌,今天是第一次見,他終于知道為什麽韓傾城會把長得不錯這個評價放得比武功高強靠前了,這豈止是不錯,白明玉心想這根本就是神仙下凡。

離秋醉招呼皎霜河道:“既然臉都安排上了,皎舵主方不方便給小玉再尋件好衣服穿穿,現在他穿這身可算是污了你給他換的臉了。”

皎霜河幫人幫到底,不一會兒就拿了件紅白相間的衣服扔在白明玉懷裏。

白明玉不識貨,離秋醉打眼一看:“皎舵主果然大方,直接給小玉拿了套短歌。不過這件短歌不是姑娘穿的款式麽,皎舵主還有此等愛好?”

皎霜河不鹹不淡地解釋道:“他身材過于瘦削,成年男子的款式他撐不起來。不是我有這等愛好,是快活樓的客人們愛看這種。”

離秋醉将白明玉推進裏屋:“人家都給你拿來了,你快快去換上就是了。”

白明玉聽這意思,手裏的衣服相當名貴,一時間手腳都不知往哪兒擱,被離秋醉推了這麽一下,生怕給衣服扯壞了。他看皎霜河也和離秋醉一樣的意思,于是恭敬不如從命,乖乖地去裏屋脫了身上的衣服。短歌服本就輕薄,皎霜河又給他拿的是女式,白明玉裏頭連裏衣都穿不得,只能紅着臉一并脫下。

只是裏衣脫到一半,剛剛露出胸膛,心口處就傳來一陣莫名的抽痛感,白明玉的痛覺本就敏感,突如其來的一下激得他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與此同時,白明玉的腦海中模糊地閃過幾個片段,他咬牙保持清醒,終于看清那幾個身影,居然是韓傾城。白明玉瞬時間全身冰涼,他抓着胸口大口地喘起氣來,眉頭亦越鎖越深。

終于,只聽撲通一聲,離秋醉與皎霜河發覺不妙,再向裏屋一看,白明玉的身上還挂着脫到一半的衣服,然而整個人卻重重地暈過去了。

皎霜河趕忙把人扶起來,發現白明玉完全沒有蘇醒的跡象,他剛要把白明玉安置在床上去尋大夫,視線卻停留在了白明玉鎖骨下頭一片空白的皮膚上。

除此塊皮肉外,白明玉的身上大大小小皆是傷痕。

皎霜河伸手碰了一下,面上浮出疑惑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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