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二人騎在馬背上,依舊是韓傾城在前白明玉在後,白明玉也依舊是不敢把重量放在韓傾城後背上的樣子。此時四周無人,情況相對安全些,為了保留體力,韓傾城便也不催促戰馬,任憑它慢悠悠地閑逛。

白明玉從未來過徐海,眼下靜下心來,便開始打量起徐海的美景,心中暗暗驚奇,都說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此話當真不假,白明玉雖沒見過許踏雪,但他能想象到許踏雪在徐海生活的樣子,确實像是能生養出許踏雪這號人物的一處寶地。倒是踏雪這個名字何許踏雪本人不太相符了,剛聽說這名字時白明玉第一個想到的居然是慕祈年的形象,不說別的,踏雪踏雪,聽着就像秦川人。

對了,名字。

白明玉突然全身一緊,□□下的一張臉漲得通紅。韓傾城感覺到身後的異樣,低聲問道:“怎麽了。”

韓傾城一開口,白明玉便更加緊張。這事說來奇怪,明明是韓傾城用了他的名字,怎麽反而是他自己做賊心虛似的。白明玉低頭揉捏着自己的指關節,躊躇了一會兒,用極小的聲音回道:“我……我剛剛聽那些人,叫少堡主為……韓……韓明玉……”

韓傾城并沒有特別的反應,極其自然地說道:“總不好用我的真名,又想不到別的名字,就借你的名字一用了。你會怪罪我嗎?”

白明玉像聽了什麽不該聽的話一樣連連搖頭:“不是不是沒有那個意思,”他扯嘴笑笑:“又不是什麽別致的名字,在大街上喊一聲明玉,怕是有十多個公子小姐都要回頭。我的意思是……少堡主不嫌棄就好。”

韓傾城沉思了片刻:“似霜明玉砌,如鏡寫珠胎。這名字挺好的。”

白明玉倒吸一口冷氣:“少堡主若是這樣解釋倒是我配不上這名字了。”

“不必這樣想。”

白明玉沉默不語。

二人走了許久,天色漸漸地暗了下去,徐海的天空湛藍無雲,太陽落了後白明玉覺着身上更冷了。在冷熱這方面白明玉可一點都不像在秦川生活了十多年的人,他怕冷怕得緊,每每涼風吹過他的皮肉,全身的關節處就針紮似的疼。白明玉不由得打了個寒顫,韓傾城問他是不是冷了,白明玉突然清醒過來,唯一一件外衣韓傾城讓給他穿了,那韓傾城豈不是比自己還冷。

“少堡主,我們快些找個殿宇庭院什麽的,我去給您也尋件衣服。”

韓傾城淡淡道:“我不冷。”

白明玉又犯了毛病,或許是關節疼痛的滋味實在是不好受,他固執地覺得韓傾城也會冷,于是他腦子一熱,做了一個平日裏絕對做不出的動作,他從背面抱住了韓傾城,而且是緊緊地貼住。

這個動作明顯也超出了韓傾城的意料,韓傾城牽着馬缰繩的手在空中一頓:“你……”

白明玉還沒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事:“這樣會不會暖一點……”

韓傾城輕輕笑了一下。

韓傾城雖不至于千金難買一笑,但他的笑無疑是難得的。他向來嚴肅,警覺性又高,一直一來活得都像一架連軸轉的機括,只為了神威堡與萬裏殺。這一笑也是白明玉沒想到的,他呆呆地想着少堡主的笑點怎麽有些奇怪。

韓傾城一只手順着白明玉的袖管摸進去,指腹貼着皮肉,握住了白明玉的胳膊:“你身上明明比我還冷。”

白明玉像是被燙了似的,腦子裏一團漿糊,韓傾城居然握住了他的小臂,他明明不是這個意思。胡思亂想之際,白明玉的身體本能地要與韓傾城扯開距離,卻未能如願,白明玉還在發懵,只感到一股力道拉扯了他一下,他整個人又撲在了韓傾城身上。

韓傾城低沉的男聲傳入白明玉的耳朵:“你靠着吧,這樣不是暖一些麽。”

等白明玉從混亂中清醒過來,只有一個念頭,他這條狗命又要折壽了。

天色更加昏暗,白明玉手中的鎖鏈忽然顫了一下,白明玉馬上對韓傾城道:“附近有人。”

韓傾城也警惕起來,看向四周。

白明玉聽見身後有異動,他迅速地翻身下馬,鎖鏈出手,果然套中了一個隐去了身形的殺手。

那殺手掙紮無果,反被白明玉一用力拉得更近了,白明玉一手扯着鎖鏈,另一只手調整好之前撿的那柄長劍的姿勢,在鎖鏈失效的一瞬間,白明玉極快地沖了出去。

只可惜白明玉拿的是長劍,而他用不出蒼龍出水,若是拿的神刀的武器還好說,至少可以使個踏浪斬。而對手卻是個唐門,在确定白明玉未能追上的一瞬間馬上用星雨飛花拉開了二人的距離。眼看着那人要逃出白明玉的控制範圍,韓傾城從馬背上飛身而起,一記猛虎破接上挑,馬上将那人壓制得動彈不得,整個過程幹淨利落,毫不拖泥帶水。白明玉心中感嘆大弟子的實力果然不同凡響,縱使沒有鎮派的加成,實力也要高出別人一大截。

這殺手好像殺紅了眼,連神智都不清楚了,他看見韓傾城下了馬,也不顧身上的□□,一個勁地往前爬,嘴裏不停念叨着:“要來了……要來了,我得上馬,我得上馬!上了馬我就能活了!”

可他哪兒能爬得出韓傾城的壓制,韓傾城絲毫沒有留情,手下一用力,便将這殺手重傷至不能行動的程度。可他們二人完全沒聽懂這殺手方才說的是什麽意思,什麽東西要來了,難道此處還有怪獸之類的東西麽。

白明玉遠眺片刻,愣愣地問道:“少堡主,遠處那片濃霧,是在向我們靠近麽?”

韓傾城順着白明玉的視線望去,果然看到一團白色的霧,正一點點地往他們二人的方向蔓延過來,且速度越來越快。

白明玉二丈和尚摸不着頭腦:“這霧裏頭是有什麽東西……還是……”

突然,有零星幾個人從濃霧中騎着馬鑽了出來,每個人身上都傷痕累累,狀态極差,他們沖出濃霧後又往前走了一段距離,然後紛紛下馬,像是沒看見周圍的敵手似的,紛紛拿出藥品為自己療傷。韓傾城帶白明玉上馬,向那幾個人走去。

他們也看見了韓傾城,本來都捏緊了自己的武器,可韓傾城與白明玉二人的狀态實在是好,還騎着戰馬,而他們每個人都是筋疲力盡不能再戰的程度,韓傾城每靠近一步,他們便不自主地往後撤一步,直至退到了白霧的邊緣。

其中一人還欲向後退,他的腿邁進了白霧裏,只聽撕心裂肺地一聲,他痛地跪在了地上,并且再沒能站起來。

其餘人臉上露出驚恐的神色。

此時白霧又延申了過來,将那個人的身子徹底淹沒了。

眼前的景象讓白明玉忍不住捂住嘴,極力克制自己不發出聲音,那團白霧竟像一個吃人的活物,一點點地把那個人活活消融了。

其他人崩潰地叫出聲,也顧不得前方的韓傾城,紛紛要往安全的地方跑去,畢竟那霧可比韓傾城吓人得多,可韓傾城也不是吃素的,他甚至沒下馬,輕易地将那幾個人打成重傷。

在這個環境中,重傷便等于死亡,可韓傾城未留情,白明玉雖心中帶着不安,可也不覺得那些人可憐,這些青龍會的人死了才算是為人間做貢獻,再者說,不殺了他們,就要被反殺,既然進了幻境,能不能活就各憑本事,誰都沒有手下留情的道理。

白明玉下馬翻撿了那些人身上能用的藥物裝備等,又被韓傾城拽上馬去。剛才那人慘死的景象給二人皆造成了不小的影響,說不害怕那是假的,怪不得方才的殺手被吓得魂都沒了,白明玉也好韓傾城也罷,本質上都是受傷流血會痛會死的人,在那般無力反抗的對象面前,誰也不會真的臨危不懼。

一路上也不知跑了多久,白明玉與韓傾城既要躲開白霧,還要防着其他人偷襲,身上多少都帶了傷。二人躲入古陶鎮,搜刮了一圈能用的裝備,跳到安全的房頂上,準備休整一下。

爬牆鑽土這種事白明玉幹起來最是順手,韓傾城大輕功用得慣了,雖然基礎輕功的功力不差,但多少沒有大輕功用得好。白明玉比韓傾城早一步到達房頂,伸手拉了韓傾城一把。

韓傾城倒不扭捏,直言道:“你果然比我想象中強很多。”

白明玉突然被誇了一下,頭腦又開始發懵,險些從剛爬上的房檐上又摔下去。

白明玉搖了搖頭,強行清醒,他把自己撿的那些用得上的東西一件件地擺在瓦片上:“少堡主快些将這些穿戴上,再用些藥品,之後的戰鬥只會更難,我們得把狀态調整到最好才行。”

韓傾城終于也有了件品質不錯的外衣穿,除此之外他還更換了更好的護腕護腿,白明玉熟練地撕開自己裏衣上的布條,倒上一些藥品,将韓傾城的傷口包紮起來。韓傾城示意自己沒事,叫白明玉多歇一歇,白明玉也是累了,他給韓傾城身上最後一個傷口打好結,便從善如流地靠着房頂上的瓦片倒下了。

白明玉看着徐海的夜空,突然輕松道:“剛才在下頭撿東西時,我感覺我好像一個洗劫村子的土匪。”

韓傾城淡淡回道:“你這樣說,我不也是個土匪,還是土匪頭子。”

白明玉搖頭,耳旁的瓦片聲嘩啦作響:“少堡主才不是土匪,哪兒有這麽正氣浩然的土匪。”

“那也沒有你這樣屈己待人的土匪了。”

“我……哪裏有屈己待人。”

“在我看來就是這樣。”

白明玉突然道:“少堡主果然是個好人。”

韓傾城不解白明玉為何突然如此說:“嗯?”

“少堡主不喜我品性的事,我一直都知道,這不怪少堡主,是我自己的問題。只是少堡主知我是那樣的人,還能像對待尋常部下一樣待我,我一直很感激少堡主。”

“怎麽說這些。”

“以後怕是……還有,寒江城那裏,許踏雪的死對皎先生的創傷很大,而許踏雪的死我覺得與慕祈年脫不開關系,少堡主可以借此入手,或許這樣做很不仁義,但是确實可以挑撥起寒江與水龍的關系,離秋醉我還是拿捏不準他對慕祈年的态度,他在雲滇的行為比較反常,比起寒江水龍,他好像對我的興趣很大,不知是不是要對萬裏殺有什麽動作,總之是很奇怪的一個人,少堡主一定要多防範他。”

“嗯。”

“好像也沒別的什麽了……啊……還有清甜……她,可能脾氣不大好,但是個很好的姑娘,以後勞煩少堡主多照顧她一些,雖然我也沒資格請求您什麽……”

“我會的。”

“少堡主人真好……”

“你與我說這些,你是要去哪兒。”

“嗯……?我……我……我哪裏都不去的。”

白明玉暗暗想,他難道還有別處可去。

“像在交待遺言。”

白明玉不出聲了,他不知韓傾城是真不懂假不懂,先前他還在想若是進入幻境裏的人誰也不殺誰,這幻境豈不是一個人都選不出來,而且創造這樣一個幻境所耗費的精力絕對不低,青龍會會做這種得不償失的選拔嗎。後來在看到濃霧後白明玉就明白過來,霧的範圍越來越大,可以立足的安全區越來越小,恐怕不到剩下最後一個人的時候,霧是不會停止擴散的。

只有全場僅有一人存活時,這場幻境才會結束。

這活着的唯一一個人,難道會是他白明玉不成。

白明玉是要給韓傾城殺出一條血路的。

二人休息片刻,馬上又投入到緊張的備戰狀态中,果不其然,這幻境中待得越久,遇到的對手就越不好對付。在這種你死我亡的戰場上,活得久的都是有兩把刷子的,絕不是只會投機取巧的繡花枕頭,饒是韓傾城與白明玉二人也不能保證每次戰鬥都全身而退。

天已蒙蒙亮,安全區只剩下一小片,而且依舊有縮小的趨勢。

韓傾城眉頭緊鎖:“安全區內除了我們沒有別人了。”

白明玉暗暗道,是時候了。

“少堡主。”

韓傾城轉身看向白明玉。

白明玉緩緩地往安全區外退去。

韓傾城上前拉住白明玉:“你要做什麽。”

“少堡主,沒有您我活不到今天,能多給我這種人七年的命,我真的很感激。我沒讀過什麽書,說不出好聽的話……”

韓傾城死死拽着白明玉,沒有放手的意思。

韓傾城何嘗不知道白明玉的做法才是對的,可他要怎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手下的人為了自己去送死。

不行。

絕對不行。

但是……

霧再一次蔓延了,完全吞沒了白明玉的身體。

韓傾城一驚,下意識地要把白明玉拽到自己身前。可他未能如意,因為霧在吞沒白明玉的身體後并未停止,而是繼續擴張,已經一并吞噬了韓傾城的手臂。

白明玉接觸到霧的一瞬間,全身如火燒似的疼,他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而他發覺霧沒有停止時,腦子裏嗡地一聲,這是怎麽回事,他已身處霧中,自然沒有生還的機會,此時霧應該停下并且将韓傾城傳送出去才對,為什麽霧沒有停止反而要将最後的安全區也侵占了。

白明玉疼得動也不能動,四肢恐怕要被霧給融化掉了,緊接着就是頭和身體,如果霧再不停下,韓傾城也難逃一死,不行,絕對不行。

可是為什麽。

白明玉疼得睜不開眼,忽然,他看見霧中的一塊石頭後,有幾張用來包裝藥物的油紙。

白明玉恍然大悟,糟透了,原來是有人躲在安全區外,他大概囤積了大量的藥,只為了在霧中為自己吊一口命,他沒死,便不算只有韓傾城一個人,那霧勢必會吞沒所有安全區,直至只有一個人在這場虐殺中活下來。

整個幻境終于被濃霧侵占,韓傾城的身體在被霧穿過的一瞬間,整個人跪在地上,不停地向外嘔血,這霧的毒性實在太大,沒有人能支撐得住。韓傾城身上有藥,但他已經被霧重傷,沒有力氣給自己服藥。

白明玉已經感受到自己的手在融化了。

怎麽辦,怎麽辦。

少堡主已經快要……

白明玉不知自己哪裏來的力氣,他每動一下幾乎就要昏死過去,可劇痛又讓他清醒過來,他就這樣拾起了韓傾城的□□,向石頭後的那人跑去。

韓傾城看着白明玉的動作,卻已經疼得無法發生,同樣身處霧中的他是知道白明玉的感受的,白明玉的所作所為,在他看來唯有震撼二字可以形容。

白明玉沒能完全跑到那個人藏身處就摔倒了,因為他的一只腿也被融化了。

甚至,白明玉已經看不清東西,他的世界只剩下一片血紅,只能看清朦朦胧胧地一個人影。

而白明玉心中只有一個想法,少堡主快撐不住了。

他将手中的□□紮進藏匿着的那個人的腿,又往自己身邊用力一拽。

那個人雖有藥續命,但也被劇痛折磨得虛弱不堪,根本無力反擊。

白明玉的想在那個人的胸口上再補一槍,可是他最後一條持槍的手臂也消失了。

白明玉憑感覺用僅剩的一條腿踩住那個人的腳,伏在那個人身上,生生用牙咬破了他的喉嚨。

這是韓傾城最後所見的場景。

然後白明玉就徹底地從幻境中消失了。

韓傾城還未來得及被一陣巨大的悲痛感席卷全身,也暈死了過去。

失去意識前,韓傾城沒有想到神威堡會如何,也沒想到萬裏殺會如何。

他腦海裏閃過的卻是與白明玉有關的片段。

白明玉在燕雲時曾蹲下身去喂一條快餓死的流浪狗,白明玉曾認真地為他修補鎮派,白明玉曾受了傷不敢說自己一個人躲起來拔出槍頭,白明玉曾為了他的一句話差點搭上命,白明玉曾在他的庭院裏沐浴生火做飯沏茶,白明玉曾為了他只身闖進這個未知的環境,如今白明玉真的為了他去死了。

白明玉,死了?

白明玉,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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