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反擊 臣沈琢,求陛下為臣做主……
張母死了?!
沈琢腦袋裏嗡了一聲, 他閉了閉眼睛,極力壓住暈眩感。
大監立刻将一道折子遞上去:“回陛下,張大人今晨确實遞了告喪假的折子。”
昭和帝接過折子。
六皇子一臉欲言又止:“父皇, 兒臣還有件事,不知當講不講。”
昭和帝淡淡掃了他一眼。
六皇子立刻跪下:“回父皇,兒臣聽說, 昨夜小沈大人去了趟張家,說要見張老夫人,他走之後沒多過多久,張老夫人就沒了的。”
此話一出, 舉朝嘩然。
昨日張明禮去刑部狀告戚如翡,他們雖沒目睹,但也聽說沈琢去了刑部,甚至還公然要求将此案轉入大理寺受審, 後來是陛下口谕, 将此案交由三司會審, 這才作罷。
按說,他們兩方如今已是勢同水火了。
沈琢好端端的, 去張家做什麽?!而他剛走,張老夫人就沒了, 這也太巧了些吧!
但因沈琢的身份。
以及昭和帝偏寵他的緣故,沒人敢問出心中疑惑。
坐在龍椅上的昭和帝, 越過穿紅着紫的朝臣, 準确落在沈琢身上。
他問:“沈愛卿,這事你怎麽解釋?”
沈琢出列:“回陛下,臣昨夜确實去過張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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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聽這話,六皇子像是抓住了沈琢的小辮子, 洋洋得意追問:“不知小沈大人,漏夜去張家,所為何事?”
“一些私事而已。”
“哦,是何私事?”
六皇子不依不饒。
他原本是想,拿捏住戚如翡,和沈琢談判的,可昨日回府,收到暗衛的屍體之後,他便知道這事沒發談了。
六皇子正愁,要怎麽拖沈琢下水。
今晨聽聞張母突然死了的消息,他便覺得,連老爺都在幫他。
六皇子起了個話頭。
他的黨羽紛紛站出來,附和六皇子,一致責問沈琢。
昭和帝坐在龍椅上,眼底覆上了一層陰霾,但卻沒說話。
被群起而攻之的沈琢,弓着腰,低咳道:“六殿下,這是早朝,并非是刑部,亦或者是大理寺的公堂。”
“是早朝不假,但……”
“夠了!”昭和帝厲喝一聲,将手中的奏折扔出去,直直摔在六皇子面前。
六皇子立刻跪地請罪。
一衆朝臣們見狀,也紛紛跟着跪下,高聲道,“陛下息怒”,大殿中,唯獨剩下沈琢父子,并剛才責難沈琢的周禦史沒跪。
周禦史這人清正耿直,曾因上奏,被昭和帝申斥過數次。
但他始終改不了他的臭脾氣,抱着笏板站的筆直端正:“陛下,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戚如翡殺人在先,小沈大人又逼死張母,實乃……”
“周禦史慎言!”沈琢打斷周禦史的話:“未經三司會審,我夫人何至于就背負了殺人的污名?至于我逼死張老夫人一事,更是無稽之談,我昨夜從張府離開時,張老夫人還好好的,更何況,剛才六殿下也說了,張老夫人是病逝的,與我有何幹系?”
沈琢一口氣說完,便又猛地咳了起來。
“可你……”
昭和帝大掌重重拍在龍椅扶手上,怒喝道:“夠了,大殿之上,吵吵嚷嚷,成何體統!”
周禦史還想再說話,但鑒于天子震怒,只得抱着笏板站着。
在沈琢的低咳聲中,昭和帝看向沈勉之,衆臣吵了這麽久,唯他巍然不動站着,未發一言。
昭和帝問:“勉之,這事你怎麽看?”
沈勉之出列:“陛下,臣想先問刑部尚書并大理寺卿一個問題。”
“你問。”
沈勉之微微側身:“吳尚書,李寺卿,張家可有人去刑部或大理寺報案?”
兩位大人頓時面露難色。
他們天不亮就來宮裏上朝了,如何知道?
但如今沈勉之既在禦前問了這話,這兩人便出列,異口同聲答:“下官上朝之前,并未聽聞此事。”
有六皇子黨出聲:“那許是張家人還未曾來得及報案?”
沈勉之連個眼神都沒給那人一眼,只問:“既然未曾報案,那諸位大人在這裏争什麽?”
衆人皆被噎住了。
昭和帝指向剛才說話的那人:“你誰?”
“陛下,臣是戶部……”
昭和帝沒等他說完,便道:“來人,扒了他的官袍,杖二十,拖出宮去,永不複用。”
輕飄飄有一句話,便斷了這人一生的仕途。
衆人頓時如驚弓之鳥,将頭埋得更低了。
剛才說話那人,一聽這話,頓時被吓暈過去了,立刻有殿前司的人上前,将那人拖了出去。
六皇子額頭抵在金磚上,不斷有汗珠滾下來。
沈勉之面無表情轉過身。
這才回答了昭和帝最開始的問題:“回陛下,臣以為,早朝是商議要事的地方,此事既交由三司回審,便等他們審出結果,再議不遲,但……”
說到此處,沈勉之一撩官袍跪下,聲音清冷:“但此事涉及犬子,及臣兒媳,一旦拖得久了,免不得有人會說臣徇私包庇,是以臣懇請陛下,從速讓三司審理此事,若他們夫婦有罪,那便按律處置,但若他們無罪,臣也請陛下還他們清白。”
殿內頓時落針可聞。
沈琢站在後面,越過重重跪着的朝臣,目光落在沈勉之的後背上,這是第一次,沈勉之在朝堂之上,公然為他說話。
沈琢怔了片刻。
他也跟着跪下去:“臣附議。”
這句話,似是驚醒了衆人。
一時不管是那個派系的人,紛紛高呼,“臣附議。”
端坐在龍椅上的昭和帝,看着烏泱泱跪成一片的臣子們,沉默兩息後:“準奏,今日早朝過後,三司便開始問案吧。”
大理寺寺卿、刑部尚書,并都察院都禦史,齊聲道:“臣等遵旨。”
六皇子聽到這話,剛松了口氣,就聽到沈勉之又道:“陛下,臣身為丞相,此案涉及到臣的家眷,為免有失公允,臣奏請陛下親臨旁聽。”
衆臣皆是一愣。
不過沈勉之一向珍惜名聲,此舉倒也符合他的作風,一時也有不少人附議。
昭和帝允了。
沈琢又道:“陛下,既然六殿下指認張老夫人之死與臣有關,臣奏請也允六殿下旁聽,好還臣一個清白。”
按說三司問案,不允許閑雜人等在場的。
但既然沈琢這麽說了,昭和帝也允了。
六皇子眼皮突然狠狠跳了一下。
這次的事,明明陷入囫囵的是沈琢夫婦,但他心裏,卻沒來由湧起一股不安。
而這個不安,直到張明禮來時,才略有松懈。
雖然他不知道,沈琢昨晚去張家說了什麽,但是張明禮本就同沈琢有仇,再加上沈琢昨晚從張家剛離開,張母便病逝了,世上不可能有這麽巧的事情。
六皇子篤定,此事與沈琢脫不了關系。
畢竟殺父之仇、殺母之仇,可都是不共戴天呢!
張明禮一身孝衫,來得有些遲。
同昨日在公堂上的義憤填膺相比,今日的他似乎是一瞬間老了十歲,眼窩深陷,下巴上已冒了青色的胡茬。
衆人知他喪母,也沒苛責他來遲。
三司主審見他來了之後,極快交換了個眼色,大理寺寺卿觑了昭和帝一眼,這才摸向驚堂木,輕拍了一下:“帶疑犯戚如翡。”
衙役正要去時,張明禮開口了。
他道:“大人不必帶戚如翡了。”
三司主審齊齊一愣。
不帶疑犯,這案子怎麽審?
張明禮沙啞道:“戚如翡殺我父親一事,乃是在下誣告。”
此言一出,滿室嘩然。
他們見過,犯人臨堂改口,但卻從沒見過苦主突然改口的,這要如何是好?!
三司主審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頓時面面相觑。
六皇子沒想到,張明禮竟然會突然改口。
他瞬間坐不住了,當即就道:“張大人,公堂之上,豈容你這般兒戲?父皇如今也在此,你不必懼怕任何人,有什麽冤屈盡管說出來,父皇自會為你做主。”
張明禮跪地:“臣并無冤屈可伸,昨日狀告戚如翡一事,乃是在下誣告。”
六皇子又氣又怒。
該死的!昨晚沈琢去張家,究竟說了什麽?!
“張大人,昨日你言之鑿鑿,說戚如翡十一年前殺了你父親,為公允起見,父皇已将此案移交給三司會審,并父皇親臨旁聽,如今你卻當堂改口,這是在存心戲耍三司,蔑視天恩麽?”
六皇子話中的威脅,已是昭然若是。
三司主審沒人說話。
沈琢垂眸立着,像是沒聽見似的,只單手握在唇邊悶咳着。
一聲接着一聲,像把小錘子一樣,狠狠敲在衆人的心尖上。
張明禮像是個沒聽出來六皇子話中的威脅,只滿臉木然:“臣不敢,但此事确系是臣誣告。”
“你……”
“老六!”昭和帝打斷六皇子的話:“既然你在此案上有諸多疑問,不如讓三司退位讓賢,你上去審?”
這話說得冷冷淡淡的,但六皇子冷汗瞬間下來了。
他撲通一聲跪了下來:“父皇息怒,兒臣沒有越俎代庖的意思,兒臣只是覺得,張大人出爾反爾,此舉乃是藐視天恩,氣不過這才出言。”
昭和帝沒搭理他,又看向三司主審:“你們是來當擺設的?”
三司主審瞬間坐直。
這回,大理寺寺卿連驚堂木都不敢拍了,只問:“那你為何要誣告沈少夫人?”
張明禮垂眸,沉默片刻,才道:“在下與沈大人有私仇。”
大理寺寺卿:“何仇?”
“在下寒窗苦讀數十載,才得以金榜題名,步入仕途後,也是從小官做起,而沈大人只因生得好,便輕松得了個從四品的官職,在下心裏不平,故而心裏對沈大人頗有怨憎。”
這個理由,既站得住,又站不住腳。
正兒八經走仕途考中的這些文官,看不起這些靠封蔭得官的,已是心照不宣的事了,但朝中靠封蔭得官的,又不止沈琢一個,為何張明禮獨獨針對沈琢。
不過這也能解釋嘛。
封蔭得官的确實不止沈琢一個,不過能一上來,就坐到從四品位子的,卻只有沈琢一個人。
而且昭和帝對沈琢的偏寵,也是衆目共睹的。
大理寺寺卿接着上個問題:“既然你心裏對沈大人頗有怨憎,為何要誣陷戚如翡?”
“因為沈大人公事上挑不出毛病,私德也并無虧損,我便只能從他夫人戚如翡身上下手,”張明禮道:“而且戚如翡與我是同鄉,她又會武功,我攀誣她,這樣才能立得住腳。”
這話聽着沒毛病,但聽着又好像全是毛病。
畢竟說一個七歲姑娘,殺了一個成年男子,這事怎麽說都很離譜!
大理寺寺卿一時有些拿不穩主意,便詢問另外兩位主審的意思。
說是詢問同僚的意思,但其實他們都是在猜昭和帝對此事的态度,畢竟昭和帝一向偏寵沈琢,既然張明禮承認這事是他誣陷,那他們是不是就這麽借坡下驢算了?!
三位主審交換了下眼神,便要說話。
六皇子看出了他們的意圖,立刻膝行到昭和帝面前,先一步開口:“父皇,兒臣有一個疑問,張大人既說,他是因對沈琢心有怨憎,才這般做,那為何昨日剛告完,今日又突然承認,說自己是誣告,父皇,這于理不合啊!”
哪怕到現在了,六皇子依然不肯放棄,這個能扳倒沈琢的機會。
衆人覺得,六皇子言之有理,但沒人敢發表意見,都在等昭和帝開口。
過了兩息,昭和帝問:“張明禮,你怎麽說?”
張明禮跪地:“臣不敢欺瞞陛下,臣之所以今日來承認此事,乃是因為臣的母親。”
昭和帝:“說下去。”
“先前,臣的女兒落水,幸得戚如翡相救,才保住了性命,但臣卻被嫉妒蒙了心,因而做了誣告她一事。臣行此事時,本是瞞着臣母親的,但昨夜沈大人來臣府上,将此事告知了臣的母親。”說到這裏,張明禮抓了抓孝衫,聲色裏帶了哽咽:“臣的母親聽聞臣做了此等錯事,她為了避免臣再繼續錯下去,已于今晨在房中自缢了。”
這……
衆人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
張明禮躬身,長磕而下:“臣自知罪該萬死,請皇上降罪。”
所有人都沒想到,事情竟然會魔幻!
因為嫉妒,而誣陷自己的恩人,他老娘為勸他迷途知返,竟然選擇自缢而亡了?!這華京最會寫的話本子先生,怕是都寫不出這樣的本子來!
六皇子不信,事情會是這個樣子。
此事定然另有隐情,定然是昨夜沈琢去張家,威脅了張明禮什麽:“父皇,此事……”
昭和帝直接忽略他,問:“此事,你們怎麽說?”
是在問三司主官。
三司主審聞言,立刻從案幾後下來。
大理寺寺卿道:“陛下,本朝曾有過官員相互誣告之事,但從未到動用三司,以及陛下親臨的地步,臣等實在不知該……”
昭和帝擡手,止住了大理寺寺卿的話。
他扭頭看向沈琢:“此事是你受了委屈,朕将裁決權交給你。”
這已是莫大的天恩了。
但沈琢卻沒受,他道:“陛下天恩,臣惶恐,三司主審既在這裏,如何處置張大人,自有他們評判,無論是什麽臣都沒意見,但只一件,張大人如今剛喪母,畢竟死者為大,臣覺得,可等張大人處理好母親喪儀,再行處置。”
律法不外乎人情。
三司主審覺得沈琢說得有理,也紛紛附議。
昭和帝便賣了沈琢個人情:“既然沈愛卿替你求情,那朕容你辦了你母親的喪儀之後,再行處置。”
“臣謝主隆恩。”
“你該謝的不是朕,而是沈琢。”昭和帝說着,起身走到沈琢身側,親自去扶他:“此事委屈你們夫婦了,回頭朕在宮中設宴,以慰你們夫婦平白受了這場無妄之災之苦。”
“臣叩謝陛下。”沈琢如是說,但卻并未起身,而是道:“此事已了了,臣還有一事,求陛下為臣做主。”
說完,便彎腰沖昭和帝行了個大禮。
昭和帝愣了愣,這才反應過來。
他道:“你這孩子,這是做什麽,有什麽話,起來說。”
沈琢直起身子,卻并未起來。
他堅持跪着:“陛下,三司的諸位大人也在,臣今日要狀告一人,多次派人刺殺于臣。”
六皇子愕然看着沈琢。
他是得失心瘋了嗎?他一個臣子,竟然敢在昭和帝面前,狀告他一個皇子?!
三司主審在朝堂浸淫多年。
雖然沈琢沒說那人是誰,但整個堂內,就這麽幾個人,沈琢說得是誰,閉着眼睛也能知道。
直覺告訴他們,接下來的話,他們不配聽。
但昭和帝不讓他們退下,他們只能乖乖站着。
昭和帝的動作一頓。
他退後一步,垂眸看着臉色蒼白,搖搖欲墜的沈琢,問:“你要狀告人誰?”
時值中午後,空氣像是凝固了一般,一絲風影也無。
堂內的衆人,額頭上已經開始冒汗了。
沈琢擡手,指向旁側。
他聲色微啞,裏面卻全是孤注一擲:“臣要狀告六殿下,多番派人刺殺于臣,還請陛下為臣做主。”
“你撒謊!”六皇子立刻反駁:“本殿堂堂皇子,怎會去刺殺你一個臣子,依本殿看,你是對那日,本殿在街上為刑部攔住戚如翡一事,懷恨在心污蔑本殿!”
公堂衆人齊齊裝鹌鹑,低眉斂目站着,誰都不敢胡亂瞄。
但實則,卻都豎起耳朵,等着後續。
“殿下是皇子,臣怎麽敢污蔑!”說到這裏,沈琢又捂着唇角低咳數聲,這才喘息着繼續方才的話題:“陛下若不信,臣有人證。”
六皇子眼底滑過一絲慌亂。
沈琢怎麽可能有人證,他派出去的暗衛,不都全被他殺光了嗎?屍體他都如數給他送回來了,他怎麽可能還會有人證!
不!不可能!
六皇子專注在想這事,卻沒注意到,昭和帝的目光落在他臉上。
昭和帝沒錯過,六皇子眼底剛才一閃而過的慌亂,他原本已經打算要走了,但此時,卻又坐了下去,吩咐道:“把人帶上來。”
很快,一個人被帶上來。
六皇子看到來人時,立刻不着痕跡松了口氣:“父皇,兒臣并不認識此人,沈琢是在污蔑兒臣,求父皇為兒臣做主。”
昭和帝直接忽略他,目光落在帶來的暗衛身上。
這暗衛看着像是受過刑了,臉上還有傷,手腳被皆被綁着,嘴也被堵着。
昭和帝一揮手,立刻有人上前,去替他将手裏的布取掉。
可幾乎在布取下的瞬間,那人神色驟然發狠,有人叫了聲,‘不好,他要咬舌自盡’,可殿前司的人還是慢了一步。
那暗衛立刻癱倒在地上。
殿前司首領跪下請罪。
昭和帝擺擺手,示意他退下。
六皇子見狀,覺得此舉是沈琢設計的。
他立刻哭訴道:“父皇,兒臣冤枉啊!想必是因昨日,兒臣在街上,見刑部衙役捉拿戚如翡時,沈二公子仗勢壓人,兒臣便順嘴說,父皇曾要求刑部有冤必伸,有案必審,沈琢便因此懷恨在心,這才找了這麽個人來污蔑兒臣,父皇,兒臣冤枉啊!兒臣堂堂皇子,怎會去刺殺一個臣子,兒臣圖什麽啊!”
六皇子嘴皮上下翻飛,愣是将黑的說成了白的。
一時,六皇子的哭訴聲,和沈琢的悶咳聲,交織在一起,衆人也被整糊塗了。
昭和帝沒看六皇子。
他目光全程落在沈琢身上。
沈琢面白如新雪,唇色慘淡。
但他整個人,卻跪的筆挺,啞着聲道:“殿下之所以要殺臣,乃是因為臣今年開春,收到的一封訴狀。”
沈琢似是身體不适至極,說一段話,要喘息片刻,才能繼續。
昭和帝擰眉道:“去請太醫。”
有內侍正要去,卻被沈琢攔住了。
“多謝陛下關懷,只是舊疾而已,臣不礙事的。”沈琢繼續道:“臣接到的那封訴狀,乃是由川安縣一個農夫所呈。”
原本裝鹌鹑的三司主審,聽到川安縣這個名字時,齊齊擡頭,飛快看了下六皇子。
原因無他,今年初春,川安縣發生瘟疫,六皇子被派去治瘟疫,并且成功止住了瘟疫蔓延,當時還因此事,被昭和帝嘉獎了一番。
現在聽沈琢這意思,當初之事,莫不是另有隐情。
一聽是川安縣,六皇子也慌了。
他立刻道:“父皇……”
昭和帝沒給他開口的機會,而是沖沈琢道:“你繼續說。”
“那農夫呈的訴狀是一封血書,上面說,當初六皇子之所以治疫成功,乃是因為,他将已患瘟疫,同有與瘟疫症狀相似的人,全都趕到了一個村子裏,然後命弓箭手守在村外,放火燒了整個村子。”
話罷,沈琢抖着手,從袖中掏出一塊破布,呈了上去:“這是當初,那個農夫呈給臣的狀紙。”
說是狀紙,其實是一封血書。
上面寫了六皇子屠村之事,後面只有幾個人名,其餘的,全是紅圈。
不消說,每個紅圈,應當是代表着一個人。
六皇子抖若篩糠。
他從沒想過,這事竟然還能被翻出來,但他堅決不認:“父皇,若兒臣當真放火屠村,這封血書,又怎會交到沈琢手上?更何況,各縣各村的人數,戶部黃冊均有記錄,兒臣如何能瞞得過他們?”
“咳咳咳咳,這也是臣疑惑之處,可惜當初,那個農夫将此血書交給臣之後,便去世了,因為并無證據,臣沒敢将此事上報,也未曾聲張,只私下調查着。”
三司主審,見沈琢說得的艱難,正想提議,要不改日再說此事。
可他們還沒來得及說話,沈琢又開口了。
他道:“最開始,臣也同六皇子想得一樣,覺得若當真整個村子被屠,戶部黃冊應當會有記錄的,可在臣在調查過程中,卻發現戶部的楊大人,私下同六皇子交情頗深。”
沈琢用的是交情頗深這個詞。
但在場的人誰不知道,楊大人就是六皇子黨。
“若是如此,那六皇子屠村卻沒被發現,便是情有可原了,原本臣查到這裏,正準備向皇上上奏時,卻沒想到,又從楊大人身上查到了一件事。”
昭和帝沉默了幾息,才問:“你查到了什麽?”
“臣查到,在西南剿匪的田将軍,報的士兵人數有五萬,實則卻只有四萬,而楊大人一直在暗中包庇将軍吃空饷。”
三司主審瞳孔皆是縮了一下。
若說六皇子為争功勞,屠村一事,尚有轉圜餘地,可若再加上勾結将領這一條,那可就嚴重了。
畢竟皇子私下勾結籠絡将領,除了謀朝篡位之外,還能做什麽。
“父皇,沈琢污蔑兒臣,兒臣……”
昭和帝冷冷看過來,六皇子頓時如墜冰窟,什麽話都不敢說了。
昭和帝又看向沈琢:“以上兩件事,你可有證據?”
“屠村一事,臣已查到證據,楊大人包庇鎮田将軍吃空饷一事,臣只查到一半,便被六殿下察覺了。”
話落,沈琢指尖發抖,從袖中掏出一疊紙,雙手呈給昭和帝。
內侍見狀,正要上前代為專程時,昭和帝已經自己伸手了。
只是,在從沈琢手上接過那疊紙時,昭和帝目光,無意滑過沈琢清瘦手腕上的那串佛珠時,神色驀的一頓。
旋即,他将紙拿走。
待證據呈上之後。
沈琢端正跪直,面色虛弱道:“臣沈琢,求陛下為臣做主,為血書上那一百零八個無辜枉死的人做主。”
而他話音剛落,大堂內驟然傳來嘩啦的清響。
衆人循聲望去。
便見沈琢手腕上的那串佛珠,不知怎麽的,突然斷開了,顆顆佛珠在沈琢身側迸濺開來。
而下一瞬間,沈琢似是終于支撐不住了一般。
他捂住胸口,突然嘔出一口血,整個人便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