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以前的雲清辭總喜歡說一些沒什麽價值的話,至少那個時候,所有人都這樣覺得。

雲君後只要一見到陛下啊,那嘴就像是抹了蜜,分明方才還是令人膽寒的模樣,但回到李瀛身邊,就會立馬變得像春日湖裏的水,軟的一塌糊塗。

曾經,他的溫柔乖順與綿綿情意,會毫不掩飾地傳達給李瀛,好像生怕他不知道他愛他,不知道他在他心裏是特殊的——并且只給李瀛。

但現在,他的種種反應,就像是把李瀛從那個位置踢出去了,分明還是那副溫順的模樣,卻帶着拒人于千裏之外的疏遠。

寬大的玄色袖口擡起,李瀛緩緩朝他放在膝蓋上的手靠近。雲清辭忽然擡手,推了一下臉側的暖耳,似乎是無意,又好像是有意,避開了他的接觸。

指尖蜷縮,李瀛眉間聚起,道:“讓我看看你的傷。”

這個理由可以讓他光明正大地去拉雲清辭的手,後者卻直接将雙手一起背在了身後,他垂下睫毛,輕聲道:“有勞陛下挂心,臣一切都好。”

有勞……

李瀛蹲在他面前,手指搭在一側石桌,從下往上看着他:“我是你什麽人,你何時,竟要與我這般生分?”

李瀛曾經是他心中最重要的人,曾經是他視若珍寶的男人,是他認為會伴他一生的……夫君。

但也只是曾經罷了。

雲清辭睫毛閃動,唇瓣輕抿。

他在委屈。

李瀛心中刺痛,他站了起來,呼吸微重。雲清辭記得他有這個毛病,生氣憤懑卻無從發洩的時候,便會在室內走來走去,伺候的人則伏在地上瑟瑟發抖,一直等到他想到解決方法,或者揮袖推倒屏風掀翻桌案,把火氣發出來。

這個臭毛病,從他登基不久就有,他十三歲登基,很多老臣看在他年紀小,拿資歷壓他,這素來是李瀛的心病。

雲相當年下跪那次,對他來說,一樣與壓迫無異。

雲清辭坐着沒有動,他以為重活一世可以看透李瀛,可惜還是不行。他已經順着他了,不去招惹他了,李瀛卻又在因為他與他生分生氣了。

這不是他一直期望的麽?

忽有一道陰影從上而下,雲清辭下意識仰起臉,男人高大的身影彎了下來,手臂撐在他身後石桌,呼吸幾乎噴在他臉上,然後他伸手,撥開了雲清辭的帽檐,目光落在那道疤上。

雲清辭肩膀後縮,帽檐被掀起又蓋上。

他額頭的傷并不嚴重,這會兒已經結痂,但在瓷白飽滿的額頭上,依舊有些突兀。

李瀛看了他片刻,自行搬來了木凳,在他身邊坐下,又從袖中取出一個淺口小瓶,道:“這是南疆進貢來的療傷聖藥,我幫你塗些?”

“臣家裏有藥,雖不及陛下的好,但治好這點小傷綽綽有餘。”

“你的手呢?”

“臣自己做的傻事,自己能兜得住。”

李瀛捏着藥,沉默了一會兒,道:“這次,是我委屈了你,你生氣,也是在所難免。”

“怎麽會。”雲清辭真情實感:“此事皆是我之錯,陛下沒有直接把我拉出去砍了,已經是天大的恩典。”

“……”李瀛一言不發地盯着他,試圖從他臉上看出對方不過是在使性子鬧脾氣的蹤跡。

但他太了解雲清辭了,他坦然的,真誠的眉眼,讓李瀛很難欺騙自己,他不過是在耍性子。

“陛下。”雲清辭再次開口,道:“四哥還在冰場上等我,我若失蹤太久,怕他着急。”

李瀛彎了彎唇,似戲谑似譏諷:“還有你的林哥哥,嗯?”

雲清辭有些意外,方才他感覺有人跟着,居然真是李瀛的人?他心下凝重,道:“是,林哥哥也在。”

那一抹輕佻的笑意碎裂,李瀛忽覺五指發麻僵硬,他克制地張開,又緩緩收攏,他看向桌上那對毛茸茸的暖耳,道:“林哥哥送的東西,可要重新戴上了?”

雲清辭思索片刻,然後将耳朵上李瀛的東西摘了下來,道:“那這個還給陛下。”

“……”李瀛又開始盯他。

雲清辭伸手去拿林懷瑾的那對暖耳,一只手卻橫空伸出,輕輕一揮,兩只暖耳一前一後,準确無誤地落入了榻旁的炭盆,着了起來。

雲清辭:“……?”

“這是燕昭公主,親自縫給小侯爺的。”

“朕自會跟他解釋。”

“……”行。

雲清辭道:“若陛下無其他事,我便先回去了。”

他起身離開,李瀛卻豁然起身,攔在了他面前。他身影高大,雲清辭後退一步,方感覺那股壓迫感稍微減輕,他已經有些生氣了,李瀛燒了林懷瑾的暖耳,就算全是李瀛的錯,他也有保管不當之責。

狗皇帝,他心中暗罵,面上依舊挑不出半點錯處,道:“陛下還有什麽事?”

李瀛望着他,從他微颦的眉間窺出一抹惱意,放輕了聲音:“此次送你回相府,确是朕考慮不周,坊間傳聞我已聽說,你……你別太在意。”

雲清辭的迷惑快要溢出來了,他滿頭霧水地仰起臉,就差直接把‘我看不懂你’貼腦門上了:“陛下……何時也會關心這些了?”

“我只是想告訴你,這件事我會盡快處理好,我……”李瀛喉結滾動,凝視着他,道:“我在乎你。”

柳自如站在亭子外面,哆嗦着把雙手朝袖子裏抄着,忍不住露出一抹笑意。陛下難得服軟,表露真心,君後這會兒定是受寵若驚,不出意外,今日應當就會随陛下回宮。

他終于可以睡個安穩覺了。

前方冰場忽然滑來兩道身影,柳自如看得清晰,湊近帷幔,小心翼翼道:“陛下,雲四公子來了。”

亭子內,溫暖如春。雲清辭一直沒開口,李瀛避開視線,走過去拿起了自己帶來的暖耳,重新給雲清辭戴在耳朵上,道:“你若還想去冰場,我陪你。”

雲清辭找到聲音,道:“不必了。”

李瀛溫和的臉微微結冰。

“多謝陛下在乎,臣感激涕零。”雲清辭接着道:“既然四哥已找過來,我就先回去了。”

他與李瀛擦肩,提起丢在一側的冰履,撩開帷幔走出去。寬闊的冰場立刻刮來了一股寒風,結了冰的湖畔,雲清夙和林懷瑾正雙雙往這邊望。

雲清辭打了個激靈,快步跑過去換上冰履,道:“方才陛下找我有些事,你們等着急了吧?”

林懷瑾的目光落在他耳朵上,道:“不急。”

雲清夙有些不高興:“陛下尋你說了什麽?”

“沒什麽。”雲清辭道:“我們從這裏滑回去,換好鞋去金雅樓吃東西吧?”

林懷瑾道:“巧了,我來之前就定了位置,你三哥應該也會到。”

“是嗎?”雲清辭眼睛亮了起來,道:“他早出晚歸,我這幾日都沒見他。”

“走吧。”雲清夙在他上冰的時候托了他一下,三人結伴,很快滑向了另一面。

帷幔再次被掀開,明明是從溫暖的亭子裏走出來,李瀛身上卻比外頭的冰天雪地還要冷,柳自如只是凝望着他腰間的墜子和玄靴,不敢去探究他的表情。

李瀛邁步來到湖畔,彎腰把地上的繡工精致的棉靴撿起,然後久久地望着冰面,一直到再也尋不到雲清辭的身影。

他開口:“柳自如。”

柳自如急忙上前:“陛下有何吩咐?”

“君後回門,當有何配備?”

“這……靖國建朝之時,皇後初次配有鳳儀銮駕,屬車二十乘,紅藍白傘各一對,祥瑞圖扇十八,儀仗隊共約八十人,護衛軍三百,四匹汗血馬開路……之後再回門,就不會如此鄭重。”

“朕呢?”

“陛下……陛下平常出宮,圖扇加三十,儀仗隊得加至百人,護衛軍過千,屬車三十乘,根據出行活動大小決定駕車與護駕者,但至少是都尉以上的武将,甲兵,射兵,騎兵等組成四個護衛方陣和前後衛隊……”柳自如滔滔不絕,歇了口氣,道:“但具體的,還得由禮部兵部等一同敲定。”

“以朕出行法駕的配備,去接君後回宮。”

柳自如站在湖畔,一陣淩亂。

天子出行分大、法、小駕,柳自如方才說的是最基本的小駕配備,君後回門稱不上大事,若是扯到天子法駕,那可是前所未有。

他匆匆跟上去:“陛下,臣知道陛下心疼君後受人非議,可這法駕是要尋兩位大将軍親自開路,單單為了接君後回宮,是否有些過于誇張?”

“朕親自去。”

柳自如:“……這一番籌備,可能需要些時間。”

“給你七日。”

柳自如還想說什麽,天子已經直接上了車,他只能閉嘴。

車內又傳出聲音:“瞞着雲家。”

柳自如悟了,這是想給君後一個驚喜。

就是不知道,對于雲相來說,天子的高調垂青,究竟是驚喜還是驚吓了。

這廂,雲清辭和兄長一起來到了湖邊,他坐在下人遞來的矮凳上,垂目換下冰履。

身側林懷瑾與他一起,輕聲道:“暖耳換了?”

“嗯。”雲清辭小聲說:“不小心掉到火盆,燒掉了。”

接着又道:“對不起。”

雖然是李瀛燒的,可他的确難辭其咎。

林懷瑾嘆了口氣,安撫道:“你不用自責,也沒那麽貴重。”

他随手将冰履遞給下人,順手把雲清辭扶了起來。

雲清夙走過來,察覺雲清辭神色不對,道:“怎麽了?”

“我不小心,燒了小侯爺的暖耳。”

“不是他的錯。”林懷瑾接口,雲清夙挑了挑眉,明白了過來,李瀛那個狗皇帝,疼人不怎麽行,醋倒是吃的挺鮮。

他摸了一下幺弟的腦袋,寬慰道:“行了,回去讓丁嬸兒給他縫一個。”

林懷瑾失笑:“不礙事的。”

一直到坐進馬車,雲清辭還是耷拉着腦袋。

雲清夙以為他還在自責,一邊感慨雲清辭居然也長良心了,一邊道:“你針線活不是做的不錯,要實在覺得過意不去,親手給小侯爺縫一個?”

他針線活的确不錯,前世李瀛的生活被他一手包辦,雲清辭每年都至少會親手給他做一套新衣和一雙鞋。

這對于他來說并非難事。

但到底是人家母親做的,雲清辭對于母親十分看重,以己度人,自然也覺得燕昭公主親手縫的東西不可替代。

只怕對方不會輕易接受。

林懷瑾卻忽然開懷,目光殷切地看向他,一臉期待:“可以嗎?”

作者有話要說:

李皇:拒絕他

辭崽:……唔。

考慮中·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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