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9章
雲清辭這一覺睡的很沉,醒來的時候,發現床頭擺着一個淺口小瓶,裏面膏體透明。
他想起來,這是李瀛在亭子裏要給他塗的療傷聖藥,昨日被他拒絕,晚上竟又送了過來。
深夜冒着風雪前來,目的是為了送藥?
若說他沒有在打什麽壞主意,那就是見了鬼了。
他披上棉衣,起身來到桌案前,拉開抽屜,從裏面拿出了一個深色木牌吊墜。雖是木制,可觸手沉重,雕紋繁複,許是時常端詳清理,表面十分光滑,縫隙間也無積灰。
這是李瀛親手取于紅豆木,紋路也是他親手所刻,上面用雲紋水波星月鳳凰等元素組成了一副風景字,是雲清辭的‘辭’字。
李瀛有一塊差不多的,一樣用采用諸多元素,與鳳對應,刻了個龍,組成的風景字是他的‘瀛’。
他還在兩個木牌之間夾了磁石,只要相對,便會吸在一處,需要很大的力氣才能分開。第一次拿給雲清辭的時候,就是一對相擁的木牌,起先雲清辭還以為是一個整體,直到李瀛拿着他的手,兩人一起将木牌分開,此後各執一塊。
這是新婚的時候,李瀛送給他的定情信物。
雲清辭舍不得戴,也不讓李瀛常戴,生怕弄丢了,但日間還是時常會拿在手中觀摩,上面的每一寸紋路都深深地刻在了他的骨血裏。
青司令由青司首領掌管,而最高上級,便是持有這塊木牌的人,也就是雲清辭。
他日常聯絡會使用特質的青色角香,但這次被趕出來的匆忙,沒有攜帶,回宮去取顯然不現實,只能拿這個了。
要抽個時間,把與青司對接的信物換掉,他要慢慢地,将李瀛徹底剔出自己的人生。
雲清辭将木牌戴在身上,同時壓了環佩,大冷的天,他沒有陪父兄一起去吃早飯,而是在自己屋內填了肚子。
收拾妥當,出門便遇到了雲清夙:“好了?小侯爺來接咱們去冰場,正好你出來了,今日二哥哥休沐,也一起去。”
雲清辭聽話地跟上他,道:“父親呢?”
“父親要去八珍居,今日拍賣有他喜歡的釉采,之前已經去踩過好幾回點了,他是非拿不可的。”
父親這點小愛好雲清辭也知道,只是這回父親是要傷一回心了,因為他記得很清楚,此次邱太尉在路上設置了幾道障礙,諸如挪不開的馬車和在路中間哭喊的婦人,等他趕到的時候,釉采已經被拍走了。
倒不是他刻意關注相府,只是青司過于敬業,在監視群臣的時候,會将對方所有交好與交惡的關系集結成情報,便于上峰布謀。
如今的青司尚未發展到後來那麽可怕,但網已經撒了下去,成長只是時間問題。
雲清辭并不準備告訴老父親這件事,他在這件事情上受到的打擊越大,日後收到他燒出的極品釉采時,就會有多滿足。
他心安理得地随兄長上了馬車,在觀景亭尋了個絕佳的位置落座,随手抓了一把瓜子,慢條斯理地嗑。
冰場少年身姿矯健,場外可以聽到衆人吶喊,雲清辭沒忍住,起身走到扶欄邊張大眼睛,津津有味地欣賞。
前世真是鬼迷心竅,這世上腿長腰好臉俊俏的男子多了去了,比李瀛年輕的也不是沒有,怎麽就一棵樹上吊死了呢?
身邊有人跟了過來,一個溫暖的東西碰到了他的手,雲清辭低頭一看,是一只手爐。
林懷瑾道:“別光顧着看,小心凍着。”
雲清辭頓了頓,李瀛說的倒也沒錯,林懷瑾是他姑母之子,若他當真屬意自己,是應當避嫌。
他沒有接,而是喊了一聲銀喜,讓他把昨日縫的暖耳拿了過來,然後遞給林懷瑾:“這個還給小侯爺。”
“你還真縫了?”林懷瑾嘴角上揚,接過之時看到他手腕上的白紗,笑意略微收斂,道:“其實也不用這麽着急。”
“沒關系。”雲清辭對他彎了彎眼睛,前世的他過于偏執,忽略了太多人的善意,重來一回,他希望與所有人和睦相處。
名聲好了,也有利于站的更穩。
林懷瑾試探地再次遞出手爐,還未開口,兩人之間便擠進來了一個人,雲清蕭直接将自己的手爐塞到雲清辭手裏,道:“這裏風大,回去坐着。”
他看着總是淡淡的,好像誰也不放在心上,但說出口的話總是帶着幾分不容置疑。
雲清辭乖乖接過來,回到了椅子上。
雲清蕭繼續站在林懷瑾身邊,提醒道:“他還是君後。”
林懷瑾握緊手中暖耳,低聲道:“我知道。”
雲清蕭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重新回到雲清辭身邊。
亭子上的看客倒也不是都能保持矜持,比如雲清夙,早就沖到了扶欄邊握着拳頭為自己看好的選手叫好,邱揚也不甘示弱地擠過去,叫的比他還大聲。
雲清夙瞥他一眼,道:“你說的是哪個?”
“你說的是哪個?”
“頭戴紅巾的。”
“我說的也是那個。”
然後兩個人突然就互相看順眼了起來,比賽結束,雲清辭走下亭子,對着四哥與邱家纨绔勾肩搭背的身影,深感迷惑。
“嫂嫂!”清脆的少年音從一側傳來,雲清辭停下腳步,一個頭戴紅巾臉蛋黢黑的少年郎興高采烈地蹦到了他面前。
雲清蕭立刻上前一步将他攔下。
“我,我,老六。”少年眼珠子在黢黑的臉上分外潔白,雲清辭終于從他手舞足蹈中認出來人:“……阿晏?”
雲清蕭也認了出來:“安親王?”
李瀛的六弟,李晏,他竟然偷偷混入民辦冰場?還将自己的臉塗成這個顏色。
雲清辭皺了皺眉,李晏已經迫不及待地跳過來,把手裏的盒子打開:“雖是民辦,可今年的獎品還不錯,是一對白玉小雀,嫂嫂你看!”
他興奮地把戰利品舉到雲清辭面前。
李晏和李瀛皆是嫡出,先帝共封兩個皇後,前一個頭胎難産去世,後一個便是當今太後,她與前皇後幾乎同日分娩,卻比前皇後幸運太多,誕下李瀛,被冊封為新後。
之後沒幾年,又生下李晏李芙一對龍鳳胎。
前世的雲清辭愛屋及烏,和李晏李芙關系很好,他被打入冷宮的時候李晏還跑去找李瀛為他求情,但李瀛心狠手辣,将他也拖出去打了足足四十大板。
雲清辭自戕之時,他大概還在榻上養傷。
但他如今對李瀛和太後都不待見,自然也就不可能再對李晏如前世一樣。
雲清辭淡淡掃了一眼,含笑道:“确是不錯,阿晏好厲害。”
李晏并未瞧出他的疏遠,當下毫不猶豫把自己的戰利品遞了過來,道:“嫂嫂喜歡,那就送給嫂嫂了。”
他如今尚未出宮建府,這回偷偷溜出來,目的就是為了去冰場參加比賽,但戰利品帶回去肯定會被發現,發現了就得受罰,放在雲清辭那裏最好不過。
他是願意親近雲清辭的。李瀛對外說是寬厚仁慈,其實骨子裏并不是什麽善茬,管教起弟弟來是毫不手軟,曾經的很多年裏,李晏可以說是求救無門,直到雲清辭出現,才總算解救了他。
李瀛對雲清辭很順從,成親前是,成親後就更是了,這幾年來,李晏一旦想要偷懶耍滑,就會跑去雲清辭那裏躲着,因為李瀛幾乎從不在雲清辭面前發脾氣。
哪怕最近一年多來,他們争吵不斷,也總是會給雲清辭留幾分薄面。
他一臉讨好,雲清辭卻并未接受。
李瀛對他所有的順從都是別有用心,給他所有的薄面也都是要讨回去的,雲清辭不想為了不相關的人跟他牽扯不清,也不想再管他的家事。
“這是阿晏靠自己得來的,難道就不想自己保管麽?”
“可是,我……”
雲清辭親自把那對玉雀蓋好,重新推回李晏懷裏,神情溫柔而鄭重:“這是你的戰利品,所有愛你的人都會為你感到驕傲。”
李晏黑白分明的眼睛張大,呼吸都微微急促了起來,少年熱血上湧,道:“那,那皇兄……”
雲清辭認真地道:“阿晏是個有本事的人,有權利選擇做自己喜歡的事。”
李晏漲紅了臉。
他做夢都沒想到,雲清辭會跟他說這種話。他認同他,支持他,而且,懂他。
何止是他,身邊的人也都露出了異樣的神色。
素來行動如風,歇斯底裏的雲後一夕之間脫胎換骨,變得溫潤無暇,如珠似玉。
邱揚看直了眼睛。
以前的雲清辭當然也美,但美的鋒芒畢露,容易讓人雙目灼痛,但現在的雲清辭,收斂起那一身張狂,像是貓兒縮起了利爪,良善若水,柔軟無害。
“早點回去,不要玩太晚。”雲清辭不忘叮囑:“注意安全。”
他路過邱揚身邊,掃到對方癡傻的表情。
沒忍住,橫他一眼。
邱家跟雲家怎麽也能算得上旗鼓相當,邱太尉和雲相更是互相落井下石了一輩子,邱揚怎麽就傻成這樣,也配做他爹死對頭的兒子。
邱揚吓得縮了下腦袋,雲清辭已經直接登上了馬車。
他清楚雲清蕭是個穩重的,一定會安排人手确保李晏安全回宮。
雲清夙也被幼弟那一橫眉給瞪的落回實地,下意識問邱揚:“你是不是惹他了?”
邱揚:“……我,我敢嗎?”
雲清辭雖骨相生的漂亮,可那也擋不住他是一只大毒蠍,除非邱揚患上十年腦疾,否則絕對不會主動招惹雲清辭。
雲清夙深有感觸:“這倒也是。”
雲清辭打道回府,準備聆聽老父親唉聲嘆氣的抱怨,連怎麽安慰都想好了。
平日裏他與父親沒什麽話說,今日倒是可以借機表示一下。馬車停在院子裏,雲清辭深吸一口氣,然後彎腰出門——
府內守着幾個禁城來的護衛,廳內父親神色矜持,李瀛穩穩坐着,正在品茶。
兩人之間的桌子上,擺着一個不該出現在此的釉采。
這廂,邱揚蔫頭耷腦地回到府上,還沒進門,一個茶盅便陡然摔出來四分五裂,吓得他當即一個激靈。
邱太尉怒吼着本該屬于雲相的臺詞:“老夫盯了半個月的釉采!給雲煜使那麽多絆子,臨到頭來竟為他人做了嫁衣!……老夫不氣,我豈能不氣?!連買走的是誰都不知道!!”
相府,雲清辭跟着兄長走進前廳拜見某位,李瀛态度和善:“不必多禮。”
雲清辭的目光落在桌上,壓着莫名升起的火氣,看向父親:“這是……?”
“陛下送來的。”雲相顯然有些為難,他的确很喜歡,但送來的人是李瀛,如今是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原來如此。”雲清辭露出微笑,一本正經:“恭喜父親得此佳品。”
李瀛跟着露出笑容,看上去有功想請:“朕……”
雲清辭再次開口:“孩兒傷勢未愈,有些累了,想先回去休息。”
李瀛閉嘴,雲相只好道:“……那,你先去休息。”
雲清辭頭也不回地行出前廳。
好個李瀛,壞他好事。
忽有一個便衣太監掃向他腰間,雲清辭瞥去一眼,兩人目光一觸即分。
雲清辭繼續向前,并一把拽下腰間木牌。
他一路走回小院,身邊很快傳來聲音:“君後。”
這是他留在李瀛身邊的眼線,名喚元寶。
本來是要等青司找來再問,倒沒想到李瀛直接把人給他帶過來了,想是他方才見到自己腰間木牌,覺得事情緊急,便匆匆跟了上來。
雲清辭沒有遲疑:“宮中最近可有異常?”
“宮中沒有,但陛下……”
話音未落,腳步聲忽然傳來,穿着繡金線龍紋玄袍的男人出現在回廊拐角。
元寶倏地噤聲。
作者有話要說:
辭崽:接二連三壞我好事,氣死啦!
李皇:……朕不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