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041
游鯉鯉在拔草,字面意義上的。
眼前這片花圃,郁郁生生長着許多珍奇花草,游鯉鯉雖不認識,卻也知道每一株都價值連城,畢竟是近距離沐浴着仙人的光輝生長的麽。
只可惜同植物不同命,有仙葩就有雜草,同樣長在仙山上,一些沒有價值又擅自紮根于此的雜草,就只能被拔除。
游鯉鯉就被安排了這麽個拔草的活兒。
不過游鯉鯉這個勞動态度不太端正,摸魚摸得光明正大,忙活半天拔了不知道有沒有十棵草。
“唉,草兄,下輩子找對地方發芽吧。”
游鯉鯉拔起一棵嬌嫩碧綠的雜草,左看看,右看看,覺得這草長得還挺好看,即便長在花圃裏也不有礙觀瞻。
于是尋思一下,又把草栽回去了。
路過的負責養魚的仙子看她這舉動,指着她一個勁兒笑,差點沒把魚食給笑撒了。
游鯉鯉摸摸頭,也沖那仙子傻笑,還趁機為自己謀好處。
“雲煙姐姐,待會兒幫我撈條魚好不好?”
雲煙仙子痛快應允。
晚飯有了着落,游鯉鯉更加消極怠工,有一搭沒一搭地撸着草,又半天過去,花圃原來啥樣,現在還是啥樣。
終于,太陽下山,游鯉鯉捶捶腿站起來,自覺又度過了美好的一天。
扛着鋤頭大步走,一不小心,腳下就踩到了東西。
一瞅,正是那棵她覺得好看拔起來又栽回去的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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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綠翠綠的小葉子九十度骨折大餅狀攤在地上,看着着實慘不忍睹。
一陣晚風吹來,骨折的葉子輕輕晃動。
游鯉鯉蹲下身,摸摸小草,“你想活下去?”
小葉子又在風中抖了抖。
“好吧,既然你發表意見了,便是你我有緣。”游鯉鯉瞪着這棵小小草,表情嚴肅。
嚴肅表情沒維持一會兒,下一秒便笑出來。
小心翼翼将那小草連土一起挖出來,又小心翼翼捧在手心,帶回屋,翻箱倒櫃找了個有孔的玉碗,種上,澆水,放在窗臺上。
雲煙仙子說話算數,晚飯時分果然給游鯉鯉送來了一條肥魚。
游鯉鯉拿出當年流浪尋人時練成的燒烤本事,将肥魚烤地香氣四溢,和雲煙一起,美美地飽餐一頓。
吃完飯,游鯉鯉打蛇随棍上,求雲煙給她剛移回來的那小草施展回春術。
回春術只是最基礎的小法術,于人只是強身健體,于一株小草,卻是能起死回生的妙法。
可惜游鯉鯉連這種小法術都施展不出來。
雲煙也不推辭,幹脆利落地結個手印,奄奄一息的小草立即舒展了身體。
游鯉鯉摸着草,喜滋滋地笑。
雲煙看着她這模樣,又看看她那一屋子沒用的小玩意兒,嘆了嘆氣。
“你啊……就喜歡弄這些沒用的東西……”
在雲煙眼裏,游鯉鯉是個怪胎。
青蘿山人多,美人更多,各種各樣,各型各色,有聰明的,有愚笨的,有成熟世故的,有爛漫天真的,有野心勃勃的,有得過且過的……
可即便有這麽多各種各樣的美人,在雲煙看來,游鯉鯉仍是特殊的。
她沒有野心,不像許多剛上山的女子急于求成,挖空心思接近仙尊,就算被打發到偏僻角落,被安排了拔草的活兒,也沒一點抱怨。
青蘿山當然也不缺沒野心的女子,有年紀太小涉世未深不知野心為何物的,還有雲煙這種曾經被傷透了心,而對所有男人斷了念想的。
雲煙聽說過游鯉鯉的故事,便覺得她理應也跟自己一樣,對男人避之如蛇蠍,所以才對接近仙尊不感興趣。
可她很快便發現,游鯉鯉顯然不是這樣。
她甚至能十分平靜地提起那個曾經傷害她至深的男人。
甚至還能誇誇那個狗男人。
“他呀……長得很好看,是我見過最好看的人。”
語氣平靜,沒有痛恨也沒有留戀,就像誇獎花圃裏的一朵花。
如狂風吹過水面,縱然曾經掀起巨浪,可時間終會撫平漣漪,留不下一絲痕跡。
她已經知曉了世事艱辛、人心醜惡,卻仍然心如赤子,純白天真。
滿屋子各種奇奇怪怪的收藏,比如路邊随手撿的一塊石頭、一棵草、一片、一只飛蟲,既不值錢也不見得好看,她卻當寶一樣,甚至拿這些不通靈的死物當“朋友”。
她說,因為它們跟她有緣。
緣不緣地雲煙不懂,雲煙只覺得她是怪胎。
有次雲煙見她一動不動蹲在一塊石頭前,問她做什麽,她完全不搭理,氣得雲煙三天沒理她,三天後,這人卻又跑過來問雲煙,問是不是無意中得罪了她,聽到雲煙怒氣沖沖說出那事兒,她居然說,不是故意不理雲煙,而是她在跟那塊石頭做朋友,那時候她正在體會“朋友”的心境,就好像自己就是一塊石頭,石頭不會說話,所以當然沒法回答。
就是這麽個奇奇怪怪的小姑娘。
不過雲煙并不讨厭。
“這棵草也跟你有緣?”雲煙問。
游鯉鯉點頭。
“那之前那塊石頭呢?”對那塊兒害自己被當隐形人的石頭,雲煙記憶猶新,這會兒左右瞅瞅,卻沒在游鯉鯉屋子裏見到。
“走了。”
“走了?”雲煙怪叫,石頭還會長腳走路?這石頭成精了?
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游鯉鯉點頭,“石頭也有腳,當然會走路。”
風是它的腳,水是它的腳,偶然闖入的小動物也可能成為它的腳,她看過一顆石頭從萬丈高山的山巅走到洶湧的河流,又從河流走到大海,最終沉入深深的海底,成為一塊栖息着美麗珊瑚的礁石,它走過的路程,比許多普通人都遠得多得多,所以,又怎麽能因為它們沒有長着人類一樣的“雙腳”,就認為它們沒有腳,不會走路呢?
……不過,她是在哪裏看到那顆石頭的故事的呢?
想不起來……
游鯉鯉搖搖頭。
想不起來的事她不會勉強自己去想。
雲煙見怪不怪,懶得反駁,幹脆把話題岔到了別處。
“聽說了嗎?青蘿山可能要來新人了,當然,不是咱們這樣的人哦——”她一臉神神秘秘快來問我的模樣。
游鯉鯉十分配合:“什麽人呀?”
卻沒想到會聽到一個熟悉的名字——
“淩煙閣!裴栩!怎麽樣,驚到了吧?我跟你說……”
根本不用游鯉鯉追問,雲煙自個兒就竹筒倒豆子似的一股腦全說了出來。
這事兒說起來也簡單。
裴栩是淩煙閣的心頭肉,是年紀輕輕就差半步即可成仙的絕世天才,而為了培養、為了不耽誤這個天才心頭肉,淩煙閣可以做出任何努力——甚至包括求上清宗。
半仙和仙,只差一字,要跨過卻千難萬難,不知多少天縱英才就倒在這一步,因為要跨過這一步,最重要不是努力,不是時間,不是經驗,甚至不是天資悟性,而是看不見摸不着的“緣”。
仙緣難求,可見一斑。
而世人皆知,如今世上唯一真仙在上清宗。
若要求仙緣,還有比仙尊身邊更好的嗎?
青蘿山上草木鳥獸因為沐浴仙緣已久而通靈的事屢見不鮮,青蘿山的弟子乃至整個上清宗弟子,修煉時突破幾率硬是比同資質的人高,這一切,都是因為仙尊。
而若能得仙尊親自教導,更是說不準會有什麽造化。
所以,為了裴栩能夠跨過這最後一步,成為真正的名副其實的“道尊”,成為能夠支撐起淩煙閣複興的基石,淩煙閣在數日前向上清宗提出照會,直言願用任何能夠承受的條件,換取仙尊對裴栩的教導。
“……當然,現在掌門和各位長老們還沒有同意,聽說最後還是要看仙尊的意見。”
送走雲煙,天色也黑沉下來,游鯉鯉沒有如平常那樣直接洗漱休憩,而是愣愣了好一會兒。
淩煙閣,裴栩。
她一直記着他呢。
畢竟是,第一個“朋友”。
“……能再見面就好了。”
最後,她以這樣一句喃喃自語結束了發呆,風從窗臺吹來,恢複精神的小草微微搖動,她低頭,看着小草,嘴角咧開來,“你也贊同吧?”
小草在風中搖曳。
夜深了,游鯉鯉已經睡着,月光落在窗臺,窗臺上翠綠的小草整株披上一層銀光,那樣的光芒與色澤,比花圃裏最珍稀的仙植也不遑多讓。
月光傾斜,從窗臺落入床榻,毫無根骨的少女安睡着,如同被月光擁抱的嬰兒,正在陷入最甜美的夢鄉,或許做了個好夢,她的嘴角微微彎起,就像今晚的月牙兒。
而此時,窗臺上,銀光熠熠的小草疏忽如灰塵般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如月光般的虛影。
他看着床榻上的少女,神情有些無奈,又有些縱容。
又片刻後,虛影消失,小草也消失,月光如水抹平痕跡,仿佛一切都不曾來過。
翌日。
游鯉鯉一起來,就發現昨天剛交到的新“朋友”,窗臺上那棵草,走了。
可能是被什麽食草的靈蟲靈獸吃掉了,居然連一片葉子一點根莖都沒留下。
還沒來得及為新朋友的離開而有什麽情緒,游鯉鯉立刻聽到又一個消息。
——裴栩真的要來了。
說是仙尊親口應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