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臨安

齊永寧來後, 因為有明州齊家的安排,他不但沒有碰見任何不便之處,反而幾乎是如魚得水。

他在這裏結識了許多各地才俊, 參加了許多鄉會、詩會,飽讀了各類時文及各地才子們的大作, 自然也少不了由齊家引薦, 見了許多當世大儒和當地官員。

而關于明州府齊子骞的名聲,也随着齊永寧的到來傳得人盡皆知, 這一次的考生幾乎都知道明州府有個叫齊子骞的人, 人才出衆, 文采斐然, 是這一次鄉試所有人的勁敵。

而另一邊, 一直到九月初,顧秀才和薄春山等人才到臨安。

也是他們倒黴。

本來從定波坐船到明州府,再由明州府坐船到臨安,這一路上都是走水路,其實沒什麽太大的危險。

本來擔憂是在明州府境內發生什麽意外, 偏倒好明州府這一路上十分平靜, 反而是快到臨安的前兩天晚上出事了。

當時他們走到一個叫龛山的地方,此地歸屬蕭山縣,因鎮東有山,其形似龛, 而得名。龛山東二十裏有小山,名為鼈子山, 運河之水從中穿過, 東接海口, 乃海門之所在, 又叫鼈子門,為浙海錢塘之咽喉要地。

這地方常年有衛所駐守,偏偏就在這不該出事的地方,出事了。

有一夥倭人半夜襲擊了數條客船,當時水面上一片火光沖天,慘叫不絕,雖當地衛所很快前來救援,又剿滅了這夥倭寇,還是致使船上死傷了很多人。

顧秀才所在的這條船上,便死傷了十多個平民,甚至連同來赴考的考生也死了一個,重傷數人。當時情況極為危險,顧秀才也是因有薄春山和刀六的保護,才免于受難。

在一片只知束手就死的人群中,薄春山這個平民的表現,可謂是亮眼至極。眼見顧秀才沒有性命之憂,他吩咐刀六注意保護後,就揮刀而上和倭人搏鬥,救下不少無辜百姓,也因此落入一個前來救援的當地衛所的千戶眼中。

這位姓邵的千戶十分賞識他,再加上薄春山身上有股子匪氣,格外與這群軍營裏出身的将士們相投。也因此之後邵千戶帶人護送這幾船人來臨安的路上,薄春山幾乎和這一隊人打成了一片,自然也得到了無數便利。

像他們這麽晚才到臨安,當地客棧旅店早已被各地而來的考生住滿,想找一個住處恐怕是難之又難,最後他們的住處是邵千戶幫忙安排的,也算解了無地可住的尴尬境地。

到了臨安城後,顧秀才終于松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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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沒想到這一路上會發生了這麽多事,若是沒有薄春山這趟陪同前來,恐怕他命危矣。也因此還沒從臨安回去,薄春山就印證了他之前對顧玉汝所言,顧秀才會把他當親兒子看待。

而經過這一路上的相處,顧秀才也看出薄春山是個極為可靠之人。他可能言語粗放,行為有些粗魯,擱現在顧秀才眼裏,就是真性情所致,而他身上的匪氣豪爽,也成了顧秀才眼中的善于結交友人。

這個女婿沒選錯!

顧秀才再一次在心裏暗暗道。

休息了兩日,顧秀才繼續自己的臨時抱佛腳,畢竟沒有幾天就要開考了。

而另一邊,薄春山送別了邵千戶等人。

“真不考慮來我們衛所?以你小子的人才,要不了多久就能混個百戶當。”

薄春山搖頭道:“我受不了那個約束,且我馬上要娶媳婦了,老婆孩子熱炕頭不好,跟你們去抗寇殺敵?再來,我見你們的日子大概也不好過,好過能讓人殺到門口了,你們還一無所知?這次恐怕你們沒功反而遭了貶斥,不然他們能是那種臉色?”

他揚揚下巴,指了指一旁邵千戶的那群手下。

明顯能看出他們臉上帶着一層晦暗的怨氣,明明立了功,偏偏是這種臉色,恐怕這一趟并不順利。

在來之前的路上,薄春山也從這些衛所将士口中得知了一些東西。

他們歸屬蕭山衛,乃其下一個千戶所,邵千戶就是統領的千戶。可一個衛所下面有個五個千戶所,邵千戶只是其中之一罷了。

邵千戶這趟來,除了是護送當時那幾艘被襲擊的客船,還有一個便是來都指揮使司述職,估計事情辦得并不順利。

“我們也想老婆孩子熱炕頭,可有些事總需要人去做。”

邵千戶似有些感嘆,又似沉浸在回憶中。

良久,他才又道,“未來的日子恐怕不會太平靜,你最好也有個心理準備。罷,若真有一天你想通了,就來龛山找我。”

“好!若真有一天我想從軍,定去找你!”

越是臨近開考的日子,臨安城的氛圍越是緊張。

連近日多地有客船被倭寇襲擊的事,都沒什麽人議論了。

本來此事在臨安城引起了極大的争論,要知道考生大多數都為年輕人,這群人平日裏談時事寫時文抨擊時政,覺得現在當官的都不行,就他們能成為能臣幹吏,名垂萬古。這麽好的抨擊朝廷、時政的機會,他們又怎會輕易放過?

連着多日,發生了不止一例,考生聚集在承宣布政使司和都指揮使司門前,要求朝廷嚴懲渎職官員,整頓軍備,抗擊倭寇。

反正口號喊得挺大,連堂堂的兩司都被逼得緊閉大門,可見其威勢!

見此,這些考生們更是群情激憤、熱火朝天。

錢清有位才子大書時文一篇,當衆宣讀,引來無數人争相吹捧,西興也有一位才子寫了一篇抨擊時政的文章,引得無數人傳閱,名揚天下。

諸如此類之事,每天都在發生。

可這些考生們的熱情也随着越來越近的開考日,而急轉直下,畢竟你還只是考生,就是來下場考試的,還沒當上官呢,操的哪門子心。

三人都是大男人,向來在生活上粗心大意,自然也不懂準備開考之時所用的行囊。

須知鄉試三天一場,連考九天,這九天是不允許出貢院大門的,考生的吃喝拉撒都必須在貢院裏進行,你光一個人進去,餓死在裏頭都沒人同情。

這就需要準備許多東西了。

從吃的穿的,到睡覺時用的被褥,寫考卷時的筆墨,而且貢院裏不好大肆生火做飯,還得準備些方便的吃食,光吃幹的也不行,偶爾也得有點湯水進口,不然人會生病,還需要準備簡便的風爐和柴炭。

當然做飯的這些物什你不準備也行,貢院裏也有提供,只是價格極其昂貴,外面的柴炭幾文或者幾十文就能買,貢院裏頭至少要翻幾十倍,你還不一定能買到。

還有可能會碰到下雨的時候,有些貢院長年失修,考棚漏雨都是常事,還得準備油紙或者油傘。

總之極為麻煩且繁瑣。

幸虧有薄春山!

顧秀才閉門抱佛腳這幾日,他在客棧裏無事便四處轉悠,買了好幾本所謂的‘臨考必備’,他和刀六拿着那幾本小冊子,就照着上面的準備,臨到開考的前一天晚上,終于把東西準備齊了。

“真是辛苦你們兩個了。”顧秀才感慨道。

“辛苦什麽,爹你進去好好考,等你考中了舉人,我就是舉人女婿,臉上多有光!”

薄春山這厮就是見人下菜碟,他若是想讨好巴結誰,那可以把人哄得親娘都不認,反正顧秀才現在是挺吃他這一套,總之就是看他哪兒哪兒都順眼,哪兒哪兒都合心意。

“哪有那麽容易,我這趟來就是不甘心多年苦讀一事無成,下場試一試就當練手了。”顧秀才略有些感慨道。

他估計也清楚自己這次大抵考不上,所以心态很好。

可薄春山就不這麽認為了。

“爹,不想當将軍的兵卒不是好兵卒!您好好考,其他的盡人事聽天命,只要盡力就不後悔。今晚您早點睡,明兒一大早天不亮咱就得起,到時候我和刀六護送你去貢院,就不信還能讓您把鞋子擠掉。”

說到鞋子被擠掉,那還是顧秀才上次來考鄉試的時候,那回是他頭一次前來,雖然有齊彥的照顧,還是在臨進貢院之前被擠掉了鞋子和帽子,他本是當做笑語給薄春山提過一句,誰知他還記着。

顧秀才感動不已,拍着薄春山的肩膀道:“好,好,都早點睡。”

次日天不亮,顧秀才等人就行囊具備,整裝待發。

此時客棧裏早已是燈火通明,半夜的時候就有人要熱水要早飯,趕早的那波早就出門的,顧秀才等人屬于不早不晚的那種。

也不過才寅時,街上漆黑一片。

眺望過去,就見前方大街上有無數星星點點的燈火,都是前往貢院的考生。

刀六低聲道:“幸虧聽了‘臨考必備’,沒有雇車,不然有車都用不了。”

可不是如此?

黑燈瞎火的,到處都是人,你車往哪兒行呀,別沒走幾步撞到人,直接被人揪着不丢,恐怕還要錯過鄉試。

越靠近貢院,街上越是擁擠。

此時薄春山很好地展現了他的身強體壯。

他和刀六一人挑着一個扁擔,裏頭放着顧秀才的行囊和書箱、被褥等物,扁擔支棱起來,擁簇着顧秀才往前行,那是人神皆避,也沒人敢去擠他們。

……

黑暗中,齊永寧也在默默前行着。

與其他考生相比較,他們這群人身邊都跟着仆人,不光有人背行囊,還有人打燈,倒是省了不少事。

忽地,齊永寧聽見斜後方有隐隐的抱怨聲,轉瞬就隐隐見有三人旁若無人行來。

兩人肩上挑着扁擔,一左一右的護持中間那個考生,所到之處人人皆避,讓他們通行得極為順利,而且走得飛快。

齊永寧身邊一個齊家的後輩羨慕道:“早知道我讓三順四順也挑着扁擔,也好過行囊都是用背的,累不說還被人擠着往前走。”

也有人道:“真是粗鄙得狠,這是哪兒來的泥腿子,橫沖直撞的?!”

齊永寧卻依稀覺得中間那考生的背影有些眼熟。

一直到進了貢院,他才想起來哪兒眼熟。

那人好像是顧叔?

九天後,薄春山在貢院前接到了顧秀才。

此時顧秀才臉色蒼白,腳步虛浮,知道的人清楚他是參加鄉試,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在貢院裏受了什麽折磨。

這次薄春山帶了車來,扶顧秀才上了車,三人急急往客棧行去。

因為惦着眼熟那件事,齊永寧出了考場後,就吩咐平安下去打聽了。

他并不知道,顧秀才休息了一日便緩了過來,他也沒像其他考生那樣還在臨安等着放榜。他自覺這場就是來練手的,考上的可能性不大,遂考完就打算回鄉,所以當天就走了。

這次回去的時候,薄春山留了個心眼,沒跟着回鄉的考生走。

其實這麽早就返鄉,路上也沒幾個考生,大多數考生都留在臨安等着放榜。所以這一路極為平靜,幾日後一行人就到了明州府,又過了一日,回到了定波。

顧玉汝和孫氏估摸着要再等半月人才能回,畢竟趕考的人什麽時候回來,不是看什麽時候考罷,而是要看什麽時候放榜。

誰知竟會這麽早就回來了?

“我這趟不過是去練練手,找找以前趕考的感覺,考中的可能性不大,所以我也就沒等着放榜。”顧秀才解釋道。

“只要人平安回來就好,你不知你走的那幾天,我連做了幾天噩夢,就怕路上出了什麽事,又聽說有倭寇襲擊過路客船,吓得夜夜不得安眠。”孫氏感慨道。

“說起出事,這趟路上還真出了事,若不是春山,我這趟可能就回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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