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章節

地發現竟是夢裏那典雅清貴的男聲,卻終于失了從容:“無異?無異?”

樂無異喉嚨裏壓着百轉千回的哭音,咬着牙擠出個半個平靜的“嗯”。

手機那邊道:“你太師父昨天就拿着手表掐點兒,滿了四十八小時就去報警立案——我們快急死了!”

樂無異肩膀輕微抖起來。

“大前天晚上你太師父非說你出事兒了,半夜起來上網買票要去雲南。我們買了票才想起來,只知道你在雲南,也不知道你在雲南哪兒……無異,你還好不好?”

樂無異吞了顫音,又擠出一句:“好……”

電話那邊默了默,輕道:“無異,不要說謊,你太師父現在眼睛都是花的,他說你眼睛肯定出事兒了。你在雲南哪兒?我們去接你。”

樂無異把手機舉高,咬着另一只手,蹲在地上全身劇烈起伏。方蘭生突然發現了一個被忽略已久的事實,樂無異今年,才十七。

沒成年,小屁孩兒一個。

從小嬌生慣養,順風順水,一丁點苦沒吃過。高考完了,高高興興出來旅游,原本是旅游回去了,等九月開學回去念一個很棒的大學。

方蘭生上去,抱住他毛茸茸的腦袋,狠狠地親了一下他的大腦門兒,一把奪過他手中的手機,笑語朗朗道:“喂?謝老師你好,我是無異旅游認識的朋友,這手機是我的……”

電話那頭不知什麽時候換了人,一把優雅持重,深沉低回的嗓音慢條斯理地回:“你好,我姓沈……”

樂無異抵在方蘭生懷中,聽他用很輕快愉悅的聲音聊着:“哦哦哦對不起,沈教授是吧,你好你好,無異一直在說你……不不不,沒有,他就是吃苗家酸魚被魚刺紮了嘴,一開始沒當回事,後來化了膿……自然自然,醫院看過了,開了兩包含片也沒說別的……嗯嗯,無異說吃出苗家酸魚的精髓來回去給您和他師父做呢……唉唉唉好的,我知道了,哦我姓方……哦我是歷史系研究生,出來做研究的……嗯嗯是是是……”

一通電話過去,方蘭生疲憊道:“你太師父真夠精的,根本沒騙過去。看他和你師父疼你的勁兒,若是見了你,得咬死我吧。”

樂無異蹭了蹭臉:“蘭生,多謝你了。”

方蘭生嘆道:“沒什麽謝不謝的,這孽是我造的,總得我來還。我正想着,咱們去醫院,看看你的傷,然後我打電話給我爹,封五感容易解開難,我問問我爹有沒有什麽辦法。”

樂無異道:“我還想過要報警,可是這說出去誰信?更何況夷則,真要把他的身份捅出去,他怎麽辦?當尼斯湖水怪兄弟麽……”

方蘭生愣住了。

百裏屠蘇在墓中的話他不是沒聽進去。百裏屠蘇是來送死的。

方蘭生頭痛欲裂。

三人勉強洗漱一番,方蘭生翻手機,他們在墓裏呆了五天。附近有個村莊,收留了他們。旅游時節小清新不少,各種尴尬他們也都見了,倒沒對方蘭生他們有太多好奇。

方蘭生在村中休整幾日,忽然聽見鼓聲大作,村民沸騰。方蘭生把樂無異交給百裏屠蘇,親自出去打聽,才知道,村子臨近一個大湖,湖中自古以來有湖神的傳說,終于,湖神顯靈了。

方蘭生驚訝道:“什麽湖神?”

被他拉着的村民很不耐煩:“湖神就是湖神嘛!有鱗有鳍,聲如吟唱,老輩兒都這麽說嘛。”

22

方蘭生在村中溜達一圈。這是一個比較普通的漁村,依湖而居,不少老人圍在湖邊一邊聊天一邊織漁網。方蘭生長得幹淨,嘴又甜,特別會讨老人喜歡。跟婆婆大爺們聊得火熱,套了一些“湖神”的傳說出來。

其實人也沒想保密,一般的傳奇故事而已。這片湖水域相當的大,打眼一看跟海似的,有潮汐有水浪,碧波連天。捕魚走得遠一點,岸上就看不見了。大概人民總是期望有個什麽神明來保佑自己,所以“湖神”的傳說一直都有,每年還要給湖神過生日,是個相當大的祭典。至于“湖神”的具體形象,差不多就是又像人又像魚,有時候會唱歌,特別是月朗星稀的夜裏,在水面嬉戲吟唱。天氣惡劣的時候偶爾給人引路,還會救小孩。

聽起來怎麽那麽像海豚……

方蘭生咳嗽一聲,笑道:“我剛聽一位大哥說,湖神顯靈啦?”

一個老大爺一邊織網一邊低道:“我們都以為湖神走了,這幾年人太多,湖神生氣了……我小時候還見過湖神呢,他生得比女子還好,到湖邊來教我游泳……”

方蘭生耐心地聽他緬懷着,然後另一個老大爺接口道:“前天有個小孩子淘氣潛水,差點淹死。他回來說水猴子拽他,被湖神打跑了。湖神抱着他游,又快又好……”

方蘭生心裏一動:“那湖神長什麽樣?”

老大爺費力地想了想:“又像人,又像魚。”

還是什麽都沒問出來。

根本不能确定那是不是夷則。

方蘭生喪氣地望着湖水發呆。他是真的後悔了,早沒聽木頭臉的,叫上夷則無異幹嘛?把倆小孩生卷了進來。從墓裏出來,木頭臉都招了。他就是回來尋找家鄉的。小時候一些零散的記憶非常可怕,他總覺得可能是自己太小了,所以記憶不準。進了女王墓才知道,有可能那些可怖的景象是真的。

他必須找到自己的家鄉。人總得知道自己是從哪裏來的,連魚都知道洄游,往自己的出生地看一看。

方蘭生拍他一下:魚類洄游是産卵,你也是?

百裏屠蘇捏捏方蘭生的嘴。

樂無異現在很害怕。方蘭生看出來了。在女王墓裏,時時刻刻生死攸關,倒感覺不出什麽。現在太平了,失明的現實砸他身上——他徹底看不見了。分不出白天黑夜,不知道時日,甚至每步路都小心翼翼畏畏縮縮生怕撞到東西。他剛十七,大學還沒念,大好年華連個開始都不是。樂無異整天縮在床上,也看不清是個什麽表情。這個事不能再拖了,不管湖神是不是夏夷則,樂無異必須離開這裏,他的眼睛等不起。方蘭生下了決心,他找了個僻靜處,打了個電話。

“喂,沈教授麽?我是方蘭生。是,您還記得我。我是說,無異其實看不見了,是我弄的。”

方蘭生往回走。他們現在住在一個類似家庭旅館的地方,三人租了個竹樓。面積不大,但還擠得開。上樓聽見樂無異說話,尚算有精神。

“我那會兒特恨我太師父。真的,他特喜歡教訓人,一張嘴就長篇大論滔滔不絕的,我就愛跟他頂嘴。越氣他我越高興。我師父吧,特別溫柔,跟我說話都不帶高聲的。但是我就怵他,奇怪吧。我小學的時候他倆住那種教職工大院兒,我每年暑假寒假都過去,一個大院兒同齡小孩兒們就我一個外地的,小鬼們也欺生。然後那就打呗,天天有家長到我們家告狀,我不敢跟師父說,就拉着太師父救命。他那會兒就是挺有名的大教授了,天天為了我闖的禍挨數落。但是你知道吧,據我觀察,只要我打架打贏了他其實就不大生氣。”

百裏屠蘇擔心樂無異,故意逗着他說話,時不時還發出一兩聲鼓勵似的“哦哦”或者“嗯嗯”。方蘭生有點感動,木頭臉平時打個噴嚏都不出聲,這是在竭盡全力用自己的方式安慰樂無異。

樂無異說說話心裏就松快些,末了拉着百裏屠蘇的手說:“屠蘇哥,你……真慈祥!”

方蘭生絕倒。

樂無異聽見方蘭生回來了,循着聲音轉臉,眼睛都亮了:“蘭生?打聽得怎麽樣了?”

方蘭生道:“不知道是不是夷則……都不能确定到底湖神現在存不存在。”

樂無異的眼神暗淡下來。方蘭生上前呼嚕他的頭毛。

中午方蘭生借了竈臺張羅了一頓午飯,村長決定要開臨時歡迎大會,歡迎湖神莅臨指導,整個村子兵荒馬亂的。湖邊上整齊地放置木鼓陣,百多個小型木鼓中間是個超級大的豎鼓,青銅的架子,倒像是千年前的法器,威嚴沉默,擺着便震懾人心。

方蘭生和百裏屠蘇擺好飯菜,扶着樂無異起來。樂無異聽着外面亂七八糟的樣子,好奇道:“外面幹什麽呢。”

方蘭生道:“晚上要搞個什麽祭祀。”

樂無異沒說話。

暮色四合,樂無異在床上躺着,百裏屠蘇下樓幫方蘭生劈柴,方蘭生絮絮地說話,百裏屠蘇一聲不吭。空中有些樹枝燃燒的香氣,想來是篝火。樂無異在床上靜靜地聽着,雲南的夏天,空氣裏都是生命不安分的張狂。

他慢慢地回想,西安家裏的葡萄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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