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章節
想起那個詭異的夢,他夢見樂無異的師父對他說話,是打電話——和現實中聲音一模一樣。
突然起霧了。大霧彌漫浸潤,沈夜往窗外看了看,方蘭生笑道:“下霧了。”
沈教授垂着眼,紋絲不動。
濃厚的霧中,晃晃然來了一個人影。
夏夷則抱着樂無異,在霧絲中走着。鼓聲未停,他踏着鼓聲而至。
百裏屠蘇捧着衣服直挺挺地站着。夏夷則抱着樂無異,看了他一眼。百裏屠蘇遞上衣物,夏夷則收了,草草穿上,忙忙要抱樂無異回竹樓,被百裏屠蘇攔下。
“無異的太師父來了……你且小心。”
沈教授站起來,下了竹樓,看見夏夷則懷中抱着的樂無異——他有些發燒。他昏睡着。沈教授平靜地接過樂無異,一步一步抱着他進了竹樓。方蘭生趴在門外偷看他脫了外套,擰幹了毛巾擦拭樂無異的身體,忽而回頭道:“你們誰有酒。”
百裏屠蘇問鄰居借了米酒,沈夜用毛巾蘸了酒在樂無異手心腳心擦着,很熟練一般。
——這小混蛋,永遠也不知道,除了父母第一個抱他的,不是謝衣,是沈夜。
樂無異是天生的免疫系統缺陷。他将會死于各種傳染疾病,或者腫瘤。不到一歲的時候他住進了醫院的特別看護室,傅清姣哭得死去活來。
樂無異不是她生的,但是她在他身上傾注了太多心血。傅清姣的師父兼養母猶豫地說了個辦法,她拿不準的。傅清姣卻豁出去了,當娘的,面皮對于孩子來說,算個屁。
她壯着膽子打了那個電話,對方聽着一愣。傅清姣完全不要臉了,她哭着求對方救她的孩子。對方換了個人,輕輕嘆道,我會的。
數千年前,有個烈山部族。烈山部族歷代大祭司身懷神血,時時承受着烈焰燒灼的痛苦,他們的血經過神血的浸潤,獲得了神農益于萬物的力量——生機,重塑,修複。
謝衣看着搖籃裏的樂無異,有點手足無措。他不知道如何對付這樣軟嫩的嬰兒,這般脆弱的生命。
旁邊的沈夜嘆道,我來吧。
他抱着樂無異,樂無異貼着他的胸前,那裏被神血燒得一塌糊塗,醜陋的疤蔓延沈夜整個胸腔。幼小的嬰兒貼着沈夜心髒跳動的地方,忽然鼓起腮幫,軟軟地吹着……
痛痛飛哦。
方蘭生有點不放心,他不知道這個“太師父”會對樂無異做什麽。他一直貼着門縫往裏看,沈教授發現了,也沒吱聲。他脫了上衣,用一把鋒利的刀紮進心口——歷代大祭司們的心頭血,都是以命換命的法子。紅如烈焰的血珠滴進樂無異茫茫的眼睛。
枯榮生發,再無劫厄。吾子。
24
樂無異做了一個冗長的夢。
他夢見在深黑的黑暗裏,一個身着白衣的高大男子抱着個小嬰兒,慢慢地向他走來。樂無異不能動,似乎被綁在什麽地方。
白衣男子越走越近,樂無異甚至聽到了嬰兒奶聲奶氣的笑。
……這是哪兒。
樂無異蹙着眉,除了那白色的身影,四周像是深淵的黑。
但不叫人害怕。那是一種恬靜安寧如夢鄉的安穩。
樂無異晃晃頭。他覺得奇怪,又是幻象?他看見了?
他奮力動了動四肢。還是動不了。他轉頭左右看了看,吓一跳。自己幾乎是“長”在了一顆樹裏,蒼翠的枝葉優美地纏繞着他,不松不緊,無法掙脫。
白衣男子更近了。他身上白色的大袍厚重莊嚴,層層疊疊。花紋金飾繁複迤逦,優雅的奢華。
……咦。樂無異奇了,這不是方蘭生畫過的那套衣服麽。當時他就看着那衣服眼熟,就是想不起在哪兒見過。蘭生說這衣服八成是屬于高級祭司禮服,不曉得有什麽依據。
那男人的臉看不清。嬰兒在他懷裏倒是挺惬意,樂無異聽出來的。小家夥咯咯個沒完,笑急了還咔咔兩聲。
樂無異有點困。其實這棵樹也挺舒服的,非常溫暖柔韌。雖然有點硬,但是很像寬闊的,能擋住一切風雨的懷抱。樂無異蹭了蹭,張嘴打了個哈欠。
男人懷裏的小嬰兒,軟綿綿地打了個哈欠。
樂無異失明之後有點敏感,他咳嗽一下,小嬰兒也咳嗽一下。樂無異咳嗽兩下,小嬰兒接着咳嗽兩下。
“……笑太急了。消停點吧。”高個子男人輕輕拍了拍嬰兒的背。他的聲音深沉而溫柔,卻如雷霆一般劈進樂無異腦子——這聲音他知道,長篇大論教訓他十幾年——
“太師父?!”樂無異叫起來。
男人懷中的嬰兒也跟着大叫,他不會說話,呀呀兩聲。
樂無異一團混亂。什麽意思?那嬰兒是我?可我是小學二年級才認識的師父,然後認識的太師父,這又是哪個次元裏的太師父和我?
高大的男人終于走近了,樂無異看見他英武的臉,……是太師父。
沈夜顯然并沒有看到對面的樂無異。他把嬰兒放在地上,綠色柔嫩的枝條蔓延而出,輕輕地纏住嬰兒。小東西以為這是在玩兒,更高興了。沈夜張開雙臂,閉目仰頭,吟頌起祝禱之詞。似乎是上古漢語,樂無異愣愣地聽着。綿長的頌詞似乎可以直達天際,向天神祈求。
沈夜一直念着,風在他腳下盤旋,卷起他長長的衣擺,緩慢地将他托起,飛升。沈夜一動不動,像是虔誠的雕塑,彌漫的黑暗中他白色的大袍像是唯一迷途的指引。
漆黑的空中降下兩個光點。樂無異仔細地看着,兩個光點越來越近……一柄權杖,一面高聳的面具。大地頓時振奮,四面八方湧起回音,執着,聲聲不歇——
烈山——烈山——烈山——
沈夜戴上面具,手握權杖,神聖的白光從他身上爆裂,亮徹天地神魂。他在胸前一劃,猩紅的血液繞着他的手指,輕柔連綿地飛出。
心頭血。
樂無異目瞪口呆,他看着那縷血線飄灑下來,像是紅色飄舞的絲帶,優雅地圍着地上的嬰兒飛舞,滲入他的小小的身體。
血沒有要停的意思。嬰兒身下亮起一個血色的法陣,古老的文字在黑如鏡的地面轉動,越轉越快,越轉越快。接着亮起了另一個法陣,文字轉動,再亮起一個。上百個環環相扣的法陣一個接一個出現,圍繞小嬰兒的中心,地面上燦若星雲的血色法陣交相輝映。四處湧動着的原始的咆哮的回音,一聲一聲,聲嘶力竭:
烈山——烈山——烈山——
樂無異大聲叫道:太師父,快停止。求你了啊,停下吧。
人,身體裏到底有多少血呢。
地面的法陣血色簡直要燒起來,
遠古衆神威嚴地呼和——
同生——共命——
樂無異全身的血液都涼了。他不傻,當很多事成為習以為常,就會讓人忽略它們的不合理。比如,如果師父真的只是個開補習班的老師,無論他們怎麽投緣,樂無異的父母都不可能放任他每年去人家家住兩三個月。再比如,樂無異的媽媽曾經提過,樂無異小時候身體非常不好,可是樂無異的記憶力幾乎沒有吃藥的鏡頭。
他怎麽會記錯。
誰改了他的記憶。
借命。樂無異終于知道為什麽小的時候摔個跤太師父都會知道,為什麽他會覺得那套白衣服異常親切。他是夭折的命,可就是有人要逆天而行,抓住他不放。
他不是被治好的。是有人借了他自己的命。
樂無異看着無休無止的血,終于嚎啕起來。
太師父!停下啊!你停下!
太師父——!
這是十七年前的記憶,無法更改,沒有餘地,他眼睜睜地看着空中神聖的人影越來越淡,緩緩消失……
“太師父!”
樂無異驚叫,他睜開眼,驚恐地看着,竹屋半空中白色祭服的人影。
這是他第二次見到這個身影。第一次時,他不記得。第二次時,他總不會忘。
方蘭生有點驚恐地望着屋內映射出的綠光。
那是上古神農氏的力量,主宰着天地萬物的興衰,他第一次感受到那古老純至的力量。讓人敬畏,讓人害怕。他有點同情夏夷則了,你老丈人是幹什麽的啊。
夏夷則站在屋外,一聲不吭。
方蘭生不落忍的,他整整夏夷則亂七八糟的領子,低聲道:“你別緊張,兵來将擋水來土掩,一會兒他要揍你……你就挨着吧。”
沈夜出來,站在屋外,居高臨下:“你,過幫個忙。”
夏夷則看着沈夜,動了動嘴。
沈夜面色很糟,疲憊至極:“沙楞兒的,我現在沒勁削你。”
25
方蘭生拍拍夏夷則的後背。他看着一身華麗白色祭服,器宇軒昂的沈教授,低聲道:“夷則啊,我目測這位不好對付,我們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