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弟弟
自助餐廳靠着江面,到了夜晚華燈初上,滿江的繁盛煙火都被波浪送上了餐廳的窗,一進門便能聽到悠揚的鋼琴聲,穿着考究的服務生親自為穆京宸他們二人拉開椅子。
聞到餐廳中奶油和燕麥混合的甜味,渝棠悄悄吸了吸鼻尖,這個小動作被穆京宸收進眼裏,他叫來服務生,叮囑他們把店裏有的甜點各挑揀幾份推過來。
“你叫渝棠?”
穆京宸帶着渝棠去挑選菜品,不住地找着話題。
“嗯。”
渝棠點點頭,經過認真的挑選,滿意地往餐盤裏夾了幾株菜心。
“你就吃這點兒?”
穆京宸在軍營裏習慣了大魚大肉整只豬整只羊的吃,當即替渝棠又添了兩例班尼迪克煎蛋,
“瞧你瘦的,風一吹就能倒。”
“謝謝穆先生。”
渝棠很快挑選好晚餐,穆京宸掃了一眼,小海棠嘴好像還挺挑的,選的菜品不多,道道卻都是精品。
“你這是第一次吃自助?”
“嗯,一百塊一位的價格并不是我這種尋常百姓能吃得起的。”
“你要是喜歡,我可以每天都帶你來吃。”
“我與穆先生之前并不認識,先生不必對我這麽好。”
“前幾天我們還在攀花樓見過呢,怎麽能叫不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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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京宸也挑了滿滿一盤子,和渝棠一起坐回餐桌,他們不遠處就是雕刻成天使形狀的室內噴泉,水池底下灑滿了金色的硬幣,這裏和渝棠居住的貧民區方不過隔了一條街,卻處處都閃耀着與他的生活格格不入的奢貴之氣。
“我還得感謝那時候穆先生替我解圍才是。”
“英雄救美,樂意至極,”
穆京宸燦然一笑,從桌旁的一車甜品裏挑了一份樹莓慕斯推向渝棠,“小渝助教嘗嘗這個,這是這家店最拿得出手的點心。”
看着渝棠像被喂食的小貓一樣乖巧地叉了一口細細咀嚼,穆京宸立馬又端上另外一份杏仁卷,恨不得想把全天下好吃的東西一次性都喂進渝棠肚裏。
只見渝棠頓了頓,略有些不好意思地問道,“穆先生拿這麽多來,我們吃不完的可以打包帶回家嗎?”
“你在軍校當模特的工資有多少?”
穆京宸猜到渝棠日子應該不富貴,但總不至于這麽拮據,便懷疑是軍校的人瞧他好欺負故意克扣他工錢,
“一天三十元。”
渝棠回答道,三十元在當時并不是一筆小數目,但要承擔渝眠的藥錢還是差了點。
“舍不得花?”
穆京宸暗自思忖着,明天就打電話去校長那裏讓他們給渝棠漲工資,至少得夠小海棠吃得起蛋糕才行。
“不是,家裏有個弟弟喜歡吃點心,但是其他地方做的都不如這裏好吃。”
渝棠解釋道。自助餐廳的甜品是請來的西洋大廚手工締造,別處蛋糕店裏不是奶油太水就是蛋糕胚太粗糙,但渝棠又不可能為了讓渝眠吃個蛋糕日日都花一百塊錢進這個餐廳。
“好說,一會兒吃完飯就讓他們打包好送去你家,想要多少都行。”
穆京宸一聽精神大振,這不是一個絕妙的送小海棠回家的理由嗎?
“穆先生不用這樣大費周章的……唔。”
渝棠怕欠穆京宸太多,正要擺手拒絕,一張口就被穆京宸啊嗚喂了一塊醬烤鴨肉。
“怎麽樣?好吃嗎?”
“……好吃。”
“小渝助教不必和我客氣,或許你已經不記得了,但兩年前你于我可是有過救命的恩情。”
穆京宸撐着臉看着渝棠小口小口地嚼着他投喂的點心,像是在觀賞被圈養起來的家貓,不過小海棠可比貓咪要好看多了。
“穆先生說笑了,”
渝棠把嘴裏的食物嚼完咽下才有所回應,“這兩年我一直都呆在畫室,和外人幾乎沒有過接觸,況且我手無縛雞之力,哪裏有能耐可以救穆先生的性命?先生大概是認錯人了。”
“不會,”
穆京宸只是笑,邊笑還又邊往渝棠餐盤裏叉了兩塊焗薯角,“沒想到你記性這麽差,我當時還說了要你等我。”
渝棠看着穆京宸居然還有些委屈的神色,竟然生出了想要摸摸他的頭的沖動……不過那可是穆家的小少爺,說不定摸一下手就會被打斷。
不動聲色地按住自己的手,渝棠又悄悄擡眸打量穆京宸,這位小少爺生得極俊,而且比起渝棠的漂亮,穆京宸是端正标致的英氣,眉眼間卻又藏着幾分純真的摯然,讓人很難不聯想到軍隊裏那些帥氣的軍犬。
“軍犬……”
渝棠小聲自言自語,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眨了眨眼,試探性地問道,“穆先生兩年前曾經去過岘首山嗎?”
“我不僅去過,還差點在那裏丢了命。”
穆京宸眼裏流淌着月屑星輝,他一眨眼,那些碎光就蕩進渝棠的記憶之中,穿過兩年灰蒙蒙的歲月和岘首山裏那個渾身是傷的小毛孩重疊在一起。
“那是……穆先生?”
渝棠不可置信道。
兩年前他跟随美術系的學生們一起上山寫生,就住在岘首山。
那時候不知誰告訴他岘首山深處可能長得有野靈芝,每天都為賺錢在發愁的渝棠當然想去碰碰運氣,誰知道靈芝沒找到,倒是讓他撿到了一個掉在捕獵用的陷阱中的小毛孩。
那時候穆京宸摔得滿臉是土,血和泥将五官給遮了個大半,也怪不得渝棠現在一眼沒有認出他來。
渝棠将他從洞裏救了上了,幫他包紮好傷口後還喂給他水喝,穆京宸醒來後急着和穆家軍聯系,沒來得及和渝棠細說,只問了渝棠是不是峪臨人,和渝棠約定要等他回來報恩。
渝棠并不知道自己救的就是大名鼎鼎的穆京宸,也并未将這件事放在心上,只是剛剛和穆京宸對視時看到他那雙軍犬一樣黑亮的眼睛時才終于覺得熟悉。
“兩年前我跟着軍隊上山操練,一個沒注意踩到陷阱掉進山窩裏,要不是你發現我,估計我就交待在那裏了。”
穆京宸見他想起來當時的事情,笑得更加開心,“前幾天在攀花樓,我一眼就認出你來了。”
“我沒想到穆先生這兩年變化如此大。”
渝棠也跟着笑了笑,其實穆京宸的五官沒什麽變化,主要是人長高了兩個頭,一下子就褪掉了一層稚嫩。
“所以小渝助教不用擔心,我并非要為難你,而是要感謝你。”
“穆先生客氣了。”
渝棠垂下眸去切下一塊牛排,目光中的晦暗被窗外影影綽綽的燈光恍得模糊。
為什麽是他呢。
渝棠輕輕咬了咬唇。
如果那時他認出來掉進洞窟裏的人就是穆司令的寶貝兒子穆京宸,他一定,一定不會去救他的。
表面上其樂融融的一頓飯裏,穆京宸因為渝棠認出了他而格外有興致,渝棠也一直帶着淡淡的笑意,只是心裏愈發五味陳雜。
直到餐盤中最後一片生菜葉被像兔子一樣的渝棠啃幹淨,穆京宸早已放下刀叉盯着他欣賞了許久,
“小渝助教吃飽了嗎?”
“嗯,多謝穆先生款待。”
“我和小渝助教也算是有過命的交情,你可以不用這麽生分地叫我。”
穆京宸叫來服務生埋單,同時叮囑他們将蛋糕打包裝盒。
“先生是我的前輩,也是峪臨城的驕傲,于情于理我都該繼續用尊稱。”
“那,我可以不喊你小渝助教,換一個稱呼嗎?”
穆京宸意料到渝棠會拒絕,也沒有再多做糾纏,反而紳士地為他遞上外衣,拎起打包好的兩摞點心盒要送渝棠回家。
“穆先生想怎麽喊我?”
“嗯……這我可得好好考慮考慮。”
穆京宸緩然一笑,轎車已經候在了餐廳門口,他極有風度地幫渝棠拉開車門。
“不麻煩穆先生了,我家就在後面的街區,五分鐘的路程自己走就好。”
渝棠沒有要上車的意思,穆京宸看出了他的警惕,倒也沒有再勸,而是一把合上車門,順勢将自己的外衣搭在了渝棠肩上,
“只有五分鐘嗎?真可惜,我還想多和你呆一會兒的。”
渝棠沒有回應,但是輕輕捏了捏自己有些發燙的耳朵。
短短五分鐘的路程基本都是穆京宸在講話,他不像是其他纨绔子弟那樣只會吹些虛無油膩的牛皮,相反,他不僅見識多,審美好,三兩句還能把渝棠逗得忍不住發笑。
峪臨城的燈火繁盛被一條橫亘城中的江水倏然阻隔,跨過一道窄橋之後,仿佛是從歌舞升平的華貴仙境踏入了漆黑一片的地獄,街道兩邊盡是些低矮的危房,耳畔是老鼠吱呀呀撕咬垃圾的聲音,随之而來的還有厚重的塵土味和腐臭味。
這便是城中荒野,貧民洞窟。
“先生送到這裏就回吧,我就住在那間房裏。”
渝棠實在是看不下去穆京宸那雙牛皮靴被垃圾漚出的臭水染髒,而且他原本就經常被街坊懷疑是在做賣身的生意,穆京宸這種與此處格格不入的大少爺若是別人看了去,只會更加堅定他們的猜想。
他雖然不在意別人怎麽說他怎麽想他,但架不住有的人會敲響他家門,随便扔一把票子就想直接對他動手動腳。
“…好。”
穆京宸似乎看出了渝棠的顧慮,裝作乖順地将手中的餐盒遞給他,“你弟弟若是喜歡吃,我每天都叫人來送。”
渝棠笑了笑沒有應聲,在穆京宸執意的目送下快步往家裏走去,還沒等他擡手敲門,大門便吱嘎一聲從裏面被緩緩打開。
“哥哥回來啦?”
屋內的男孩渾身泛出病态的白,但臉上卻帶着絲絲暖融融的笑意,他懂事地從渝棠手裏接過那兩屜餐盒,
“今天哥哥回來的好晚。”
“和朋友一起吃了個晚飯,給你帶了幾塊點心,嘗嘗看?”
渝棠揉了揉他的腦袋,他這個弟弟身上有見不得太陽的病疾,一向很少出門,所以黏他黏得緊。
“是剛剛送哥哥回來的那個男人嗎?”
渝眠輕輕拂掉了渝棠肩上那件忘記還給穆京宸的大衣,“哥哥什麽時候有這樣的朋友了?以前沒有聽哥哥說過的。”
“不是太熟,”
渝棠一言帶過,有意避開有關穆京宸的話題,“時間不早了,我幫你燒水,趕快洗澡睡覺。”
“可我想和哥哥一起洗,”
渝眠軟乎乎地拉着渝棠撒嬌,“我一個人害怕,哥哥陪陪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