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背上
“咱們今天主要學習畫人體背部線條,來,小渝你背對着他們坐。”
老教授将渝棠當做教學用具,在他眼裏,光着上半身的渝棠和那些石膏模具沒什麽區別,渝棠便也安心讓他朝着自己的背一陣比劃,教學生如何畫肌膚肌理、如何觀察人體構造。
渝棠生得國色天香,又不如尋常男兒健壯,常常被當成做媚淫生意的行家,無論走在哪裏,投到他身上的目光都是帶着獸欲和觊觎的,只有這間畫室不一樣。
在軍校畫室裏,他哪怕光着半截身子,學生們的目光也只會帶着純粹的求知欲,并且都會尊重地喊他一聲“小渝助教”。
當然最主要的還是因為畫室給的工錢高,活兒輕松,不然單靠渝棠那細胳膊細腿,除了去賣還真沒辦法養活家裏那個卧病在床的弟弟。
沒開始畫多久,老教授突然起身說是有事去辦,便暫時離開了畫室。他這一走,畫室裏的學生們便坐不住,開始圍在一起小聲聊天。
“诶,你們曉不曉得那個穆京宸最近受咱們校長邀請要來咱們學校啊?”
學生們一邊削筆一邊閑聊,瑣碎話語自然也落入了渝棠的耳朵。
“他不繼續在攀花樓找他的那個美人兒,跑來軍校做什麽?”
“什麽美人兒啊?”
“你沒聽說啊,穆小少爺正花重金在街坊上四處尋找一個與他在攀花樓裏有一面之緣的美豔女子。賞金上萬呢,我要是敢這麽招搖,我爹不打死我才怪。”
學生們你一言我一語聊着,渝棠則開始有些坐不住。
穆京宸在花錢找他?為什麽……因為是他害得穆京宸和碧麟幫起沖突嗎?
“怎麽,有心事?”
鄒衛伊坐在一旁幫學生改之前的畫,畫室這份工作是他介紹給渝棠的,他不喜歡身邊那群纨绔小爺們,倒是和渝棠總能聊得投機。
“你說穆京宸找那個女子是想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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渝棠信任鄒衛伊,便壓低聲音問詢。
“看上了想娶回家當老婆吧,”
鄒衛伊不屑道,“不過那小子眼界高,應該看不上攀花樓裏那些媚俗的女人,說起來你那天……你……!!”
鄒衛伊突然反應過來,湊近渝棠身旁不可置信道,
“他找的那個美人不會是你吧?”
渝棠遺憾地點了點頭。
那天峪臨城裏旗袍店的老板跑他們藝術學院來借模特,表演系的小美女們一個沒瞧上,倒是一眼看中了路過的渝棠,說什麽也要把他帶走,好巧不巧,渝棠剛剛換上旗袍,就被碧麟幫的幾個小混子給看上了。
“沒事,穆京宸找不到畫室來,”
鄒衛伊安慰他,“那個不靠譜的老板下次甭想從咱們這兒要人了,這不是坑你呢嗎,他付你錢沒啊?”
“錢是給了不少,把渝眠這個月的藥錢給墊上了。”
渝棠始終挺直腰板,一動不動,方便學生們作畫,鄒衛伊看着覺得他辛苦,卻也無話可說,畢竟渝棠從來不接受施舍。
渝棠家裏有個小兩歲的弟弟名叫渝眠,聽說身上怪病多的很,曬不成太陽,髒器也有問題,只能窩在家裏拿藥材吊着命,這兄弟倆無父無母沒有親人,吃喝穿住都靠渝棠出來賺錢。
“唉,我姐姐在國外讀醫,等她回來我讓她去看看你弟弟。”
鄒衛伊嘆了口氣,起身圍着畫室開始督促學生們畫畫,偶爾碰到畫得不對的還會細心指導一二,渝棠就安靜乖巧地坐在椅子上,盯着面前的座鐘發呆。
“裸模”在當時還不被大多數人接受,街坊鄰居大都覺得這和街上賣的陪酒女沒什麽不同,渝棠也沒告訴他弟弟,他那個弟弟護他護得緊,要是知道他為了賺錢去做裸模,肯定會鬧得不吃藥。
“同學們,看看我把誰請來了?”
畫室的門突然被老教授推開,屋內衆人頓時都擡起頭來,只見跟在老教授身後的男子翩翩俊飒,眉目如星,穿着老式的軍校校服,筆挺帥氣,看得畫室裏的姑娘們都紅了臉。
學生們興奮不已,渝棠和鄒衛伊卻是一個面如死灰,一個怒發沖冠。
“穆京宸,哪陣邪風把你刮來了啊?”
鄒衛伊不動聲色地擋在渝棠面前,氣勢洶洶地瞪着穆京宸。
“小鄒,別沖動,穆小少爺當年可是我的得意門生,論藝術造詣,你們都得喊他一聲師兄,我好不容易才把他請來,你可別給我把人趕走了。”
老教授連忙做和事佬,拉過鄒衛伊,順手把穆京宸推到學生中間。
經過渝棠的時候穆京宸頓了頓,随即輕笑了一聲。
這一聲笑得渝棠直打寒顫,穆小少爺這是認出來他了嗎……
“冷嗎?”
穆京宸看了眼渝棠,又看了看一旁閑置着的取暖器,眼裏似乎多了幾分不悅。
“不冷。”
渝棠淡淡回應,“取暖器的暖光影響學生們畫明暗線。”
“嗯,”
穆京宸點了點頭,看向老教授,“我不知道你們正在寫生,要不先等學生們畫完?”
“哎,不不不,”
老教授十分有主意道,“請你來就是想讓你幫忙在模特背上增添幾筆,一方面讓他們見識見識你的畫法,另一方面讓學生們更好地體會人的肌膚和紙張的區別。”
“在他的背上畫畫?”
穆京宸想了想,看着渝棠抿唇一笑,露出兩顆虎牙,“你願意嗎?”
他這副溫和明理的樣子和傳聞中那個砸了人家攀花樓的惡魔哪裏有半點相似,渝棠被他這個笑晃得有些心亂,只得避開他的視線點了點頭,
“這是我份內的工作。”
穆京宸聞言站起身,接過老教授遞來的油彩筆墨,像是在征求渝棠的同意一般問道,
“你喜歡海棠嗎?”
“不讨厭。”
“我很喜歡,”穆京宸又笑了兩聲,隐去了刀光血影中積澱出的血氣,禮貌得像是極有修養的紳士,“我們就畫一枝海棠?”
“……嗯。”
鄒衛伊在一旁看得捏一把冷汗,他雖有許多年沒見到穆京宸,但這個惡魔裝溫順的本事他是見過的,但願渝棠別被他的外表給騙了。
沾了水漬的朱紅軟墨抵上渝棠白皙的背,順着他的蝴蝶骨延伸出一片繁盛的花色,穆京宸的畫法精巧,筆觸流暢,細軟的毛筆尖在渝棠背上緩然滑動,加上油墨的微涼,撓得渝棠難免繃緊了脊背輕輕發顫。
原本他作為畫室的專業裸模,身上的每處都像無趣的教科書一樣被講解給學生們,學生們看他也只是帶着學術和探究的目的,加上渝棠本身就帶着清冷的氣質,幾乎很難讓人在畫他時心生歹意。
但穆京宸筆下的渝棠卻不知為何就被染上了一層引誘人心的勾人欲念,不知是因為他背上豔麗的海棠,還是為了忍耐癢意而微微瑩潤的眼眶,一朵花才勾勒出初形,畫室裏的氣氛已經悄然發生了改變。
有學生咽口水的聲音細微而刺耳,如綿針一般紮入渝棠的耳朵,讓他不寒而栗,像是失去了最後一方純淨之地的魚一般變得慌亂。
注意到渝棠害怕得開始發抖,穆京宸陡然放下筆,脫下外套輕輕蓋在了他身上,
“教授,我突然想起今天還有事,要不然改天再教同學們畫海棠?”
“啊?啊、那當然是沒問題。”
老教授眼界清高醉心藝術,自然是沒有發現畫室裏的變化,正在糾結是讓渝棠洗幹淨繼續給同學們講人的背部構造還是幹脆讓他放一天假時,穆京宸再次開口:
“我剛剛下筆太重,弄疼了這位小助教,教授能不能把他借給我半天,讓我請他吃頓飯,就當賠禮道歉?”
“穆京宸你有病吧!”
鄒衛伊忍不住破口大罵,穆京宸那點兒心思他算是看得明白,肯定是中意人家渝棠長得漂亮,但渝棠可經不起他們這種纨绔少爺的玩弄。
然而穆京宸不慌不忙,甚至被他罵了也不氣惱,而是緩然一笑,“我記得你姐姐好像今年要回國,你說我告不告訴她你天天罵她是母老虎?”
“……你卑鄙!你下流!”
鄒衛伊一時啞口無言,被穆京宸治得服服帖帖。
“沒事的。”
渝棠輕輕扯了扯鄒衛伊的衣角,抱着自己的衣服站起身來,“穆先生沒有弄疼我,也不用賠禮道歉,還請先生別放在心上。”
“不行,”
穆京宸抓住渝棠的胳膊,“我都看見你要被戳哭了,不請你吃一頓飯良心上如何也過意不去。你別害怕,我不會對你怎麽樣的。”
“真的不用穆先生……”
“那我就把小助教帶走了,你們繼續,我改天再來。”
穆京宸不等渝棠拒絕,拉着他的手腕就走,一路帶着渝棠到了城裏新開的第一家自助餐廳。
“這也太破費了。”
渝棠站在餐廳門口不願進去,穆京宸也不強迫他,而是好笑道,
“這裏一百塊一位你都嫌破費,那你可知道那天為了接住你,我打碎的杯子多少錢?”
“您認出我來了……?”
渝棠不覺往後退了兩步,果然穆京宸還是要找他算賬?
“小助教生得漂亮,叫人過目不忘,我怎麽會認不出?”
穆京宸笑了笑,又補充道,“更何況我為了你可是砸了一個攀花樓,你說我能那麽輕易放過你嗎?”
“先生不是說不會對我怎麽樣嗎……”
渝棠又想往後退兩步,結果被穆京宸攬住了肩膀。
“逗你的玩的。”
他摸了摸渝棠的腦袋頂,小海棠的頭發又軟又蓬松,摸起來還有點上瘾,“既是道歉就該有誠心,你還怕把我吃窮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