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初至軍營
“我說過不希望你一直活在穆家的陰影之中……”
渝棠嘆了口氣。
連車牌號都摸清楚了,很難不懷疑他這個弟弟正在心裏謀劃些什麽。
“那哥哥你呢?”
渝眠掰開他的手掌,在他被穆京宸焐得暖和的掌心畫着圈,
“你為什麽會和穆家人扯上關系,是被他們發現了你沒死,還是你在故意接近他們?剛剛來的人也是穆家的吧?我雖然聽不清你們在說什麽,但一耳就能辨認出那個司機的聲音。哥哥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呢。”
“我怎麽想?”
渝棠微微俯身,抽出手的同時幫渝眠掖好了被子,将幾分不易察覺的冷漠用溫情的動作掩蓋成平淡的溫柔,
“小眠那麽了解我,會不知道我是怎麽想的嗎?”
“……”
渝眠常被街坊鄰居私底下喊作小瘋子,不怕疼,不怕死,陰鸷偏執,但饒是他在被渝棠這般溫聲細語的“質問”時竟也情不自禁地沁出了滿背的冷汗。
捉摸不透的淡然比開門見山的陰森更加可怕。
“我不讓你去畫展只是怕那是陷阱,我怕連哥哥也被他們抓走。”
渝眠執拗地要繼續解釋他藏票的事情,渝棠耐心地聽他說完,貼心地幫他倒了一杯溫水端到面前,
“沒有人知曉我的身份,但如果你再這樣鬧幾次,他們或許就會發現些端倪。”
“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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渝眠乖巧地就着渝棠遞來的杯子抿了兩口水,溫騰的熱氣在他臉上散開成細密的水珠,他總是能辨別出渝棠緩淡語氣中的不同意味,上一句是質問,這一句便是威脅。
“并不是每一個姓穆的人都如豺狼,如果你執意要報複,至少要明白該死的只有那一個人。”
渝棠熄燈前又向渝眠叮囑道,昏黃的燈光悄然熄滅,渝眠躺在床上盯着窗外慘白的月亮卻格外清醒。
該死的人只有一個?
那難道他們全家就都活該要死,活該要成為建築起穆家這輝煌樓閣的碎泥爛瓦?
原本渝眠絲毫不擔心,甚至堅信他哥哥一定有辦法能為家人報仇雪恨。
其他人看不透渝棠,或者只以為他是個清冷溫和、甚至好欺負的,但在從小和他一起長大的渝眠心裏,他這個哥哥心思比誰都要冷漠缜密。
否則在十多年前他們兄弟倆逃亡的路上,被害出滿身病的就該是渝棠,而不是他渝眠了。
但穆京宸的出現讓渝眠感到了一絲惶懼。
他本以為渝棠對穆京宸不過是虛與委蛇,直到前半夜他透過門縫看見了站在門口的月光之中,被穆京宸逗得展顏的渝棠。
漂亮朝氣得像是本該和整個渝家一起化作灰燼的翩然少年。
渝眠第一次心生困惑,在穆京宸面前會因為一句“大嫂”賭氣臉紅的渝棠,和積年累月裏慣常冷漠頗有城府的渝棠,到底哪一個才是他真的哥哥。
從深夜到黎明,一整晚的時間裏渝眠都是虛虛閉着眼睛,毫無睡意的狀态。
不管哪一個是他哥哥真實的樣子,他絕不要被渝棠丢棄在這晦暗冰冷的角落,他要拉着渝棠和他一起畫地為牢,他不允許渝棠丢下他,一個人去觸碰光。
比起徹夜難眠的渝眠,渝棠難得睡了個神清氣爽的好覺,将周雨卉和渝眠的那些事一股腦抛在腦後,他一覺睡到了臨近九點才悠悠轉醒,慌忙收拾一番要趕去畫室。
“渝老師!”
出門沒跑兩步,渝棠就被早早候在巷子口的甄晦叫住。
“甄大哥?”
渝棠環顧了一圈,并沒有看見穆京宸的身影,不由得感到奇怪。
“那個,小渝老師啊,和你說個事兒你別罵我們大哥哈。”
甄晦壓低聲音,有些為難地看着渝棠。
“你說。”
渝棠也煞有其事地湊過腦袋,只聽甄晦一字一頓道,
“我們大哥昨晚上不是泡了水還吹了風嘛……今早果然,發燒了。”
渝棠:“……”
“大哥這人吧從小到大沒怎麽生過病,穆老爺子覺得是他呆在城裏給嬌慣的,一氣之下就把大哥又轟去軍營了。”
“倒是他能幹出來的事情。”
渝棠聲音很輕,甄晦顯然沒有聽清楚。
“啊?嫂子你說啥?”
“沒什麽。”
“喔,總之就是大哥現在病入膏肓,但軍營裏又都是一群不懂照顧人的糙老爺們……穆老爺子也是個犟的,說不過小小感冒,铿锵男兒熬一熬就過去了,不肯接大哥去醫院。我看大哥病得實在可憐,就想着要不然……要不然請、請大嫂,呸,請小渝老師去看看?”
“你們營裏一個軍醫都沒有?”
“嗐!那不是穆老爺子下了命令,鐵了心要挫挫大哥嘛。”
甄晦摘下帽子揉了把頭發,發間都是汗,他要是沒成功把渝棠給帶過去,穆京宸非得從病床上跳起來揍他。
“我知道了。”
渝棠想了想,又進屋帶了兩副常給渝眠備着的退燒藥,畢竟穆京宸是為了給他撈手鏈才受凍着涼,于情于理他都沒法晾着他不去看看。
“得嘞!您請上車,”
甄晦高興地踮起小碎步,替渝棠拉開車門,“畫室那邊您不用擔心,我叫人幫您請好假了。”
“鄒衛伊?”
“沒錯,哈哈,嫂子真聰明。鄒少爺已經從最開始的大呼小叫變得熟視無睹了,我跟他說您要請假去照顧穆京宸,他憋了半天你猜說了句什麽?”
“什麽?”
“他說讓嫂子你注意衛生。”
“……”
渝棠疑惑地看向甄晦,“為什麽會這麽說?”
“喔,您應該還不知道,昨晚上大哥不是半夜才回去嘛,結果被門房當做賊給追了半天,鬧得全家都知道他大晚上衣冠不整的從外面回來,這事當即就傳開了。”
“那……穆京宸他無所謂?”
“嗐,大哥哪裏會在意這個。他巴不得全村、不是,全城人都知道,免得再有些別有心思的莺莺燕燕糾纏他……對了,小渝老師啊,昨天是我的不對,我應該堅持把你送回家的,你也就不用受那通氣。”
“穆京宸罰了你?”
“倒是沒有,他昨晚上樂着呢,沒心思管我。不過您放心,表小姐今早已經快要氣死了,聽說她薅掉了一地的頭發,誰叫她對您不敬呢。”
“她掉頭發和我沒有關系。”
渝棠火速撇清關系。
“哈哈哈,害,前面出城之後路陡,大哥怕您會暈車,讓我給您帶了一把糖來,含着酸的可能會舒服點。”
甄晦說着便遞給了渝棠一個糖罐子。
“穆京宸真的把陳皮糖給買斷了?”
“不至于不至于,那麽多糖都給您吃豈不是要給您吃出毛病來?其實就是那一天搜羅了一批,過幾天港口再進貨了,就恢複正常了。”
“喔。”
渝棠點點頭,“你們軍營能讓閑雜人随便進嗎?”
“當然不能,軍營重地嘛,不過你是大嫂,你不一樣。”
甄晦笑呵呵道。
那時候渝棠還沒有想到,他抵達軍營後會有一大群糙漢子敲鑼打鼓歡迎他,并且追着他喊大嫂。
“我早就聽說嫂子天生麗質,今天一見果真如此!大嫂,大嫂你別害羞啊,咱們歡迎着你呢!”
“今天中午為了歡迎嫂子咱們炖羊肉吃哈,嫂子你有啥忌口不?吃香菜不?”
“讓讓讓讓,讓俺也看一眼嫂子嘛,嫂子你有沒有什麽姐姐妹妹,能不能給俺介紹一下啊,俺好久沒見過這麽水靈的人了。”
起初渝棠還會一個一個解釋“我不是你們嫂子”,後來幹脆放棄抵抗只在面上哈哈笑着,心裏還想弟弟他倒是有一個,就是可能有點讓人消受不起。
“好了好了你們別嚷嚷了,把嫂子都吓到了。”
甄晦替渝棠把那群軍漢子們擋開,領着他穿過幾排營房,又拐了幾道彎才拐到宿舍樓裏去。
渝棠本以為穆京宸會活蹦亂跳地和他誇耀自己身體好着,發個燒并不礙事,誰知道推開門後只見穆京宸病恹恹地被裹在被子裏閉着眼休息。
“嗐,大哥還是那個死樣子。早上我走的時候就覺得他病得要死了。”
甄晦撓了撓頭,走上前去将穆京宸被子底下墊着的幾大塊冰坨子掏了出來,還自言自語着要換兩塊了。
“你們、你們給他墊冰塊是有什麽用意?”
渝棠不可置信地看着甄晦,和面色蒼白的穆京宸。
“降溫啊,”
甄晦習以為常道,“嫂子你別站着,找地方坐哈。在營裏随意些。”
“我來照顧他吧。”
渝棠真怕再來兩塊冰坨子直接粗暴地把穆京宸給治死了,好在他經常看顧渝眠,照顧病人很有經驗。
屋外一群看熱鬧的兄弟們看着甄晦被趕了出來,慌忙湊上前去,
“你看你個電燈泡,被趕出來了吧!”
“去去去,滾一邊兒去,”
甄晦抱着兩坨冰凍得手直哆嗦,找了個角落扔掉後從口袋裏掏出渝棠帶來的藥包遞給炊事兵,
“喏,快給大哥煮了,嫂子說灌兩副病就能好。”
屋外熱熱鬧鬧,渝棠擔心吵着穆京宸休息,幹脆撕了幾張報紙把透音的窗戶縫也給堵上,看着緊皺着眉頭陷入昏睡的穆京宸,他站在床前猶豫了一會兒,沒忍住伸手碰了碰穆京宸的睫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