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景和元年,九月初七,景帝登基,大赦天下。

整個九域普天同慶,喜慶洋洋,欣欣向榮。

在皇城之下的地牢裏,卻是潮濕與寂靜。

臉色蒼白的女人虛弱靠坐在在漆黑的石柱上,狼狽不堪,身上全是被燙傷的傷痕,傷口之處還流着血。

一團布被塞在女人的嘴裏,她胸口微弱的起伏,蓬頭垢面,早已辨認不出以前的模樣。

突然,沉重的腳步聲從近處傳來,在寂靜的地牢裏異常清晰。

女人猛然睜開雙眼,身子恐懼向後仰去,一邊搖頭一邊嗚嗚地說着什麽,眼淚落在肮髒的地上。

男人一身玄色龍袍,緩慢走到女人面前,衣擺下的玉佩叮咚作響,他俊美的面容冰冷,劍眉斜入鬓角,漆黑的眼眸深不見底,淚痣堪堪點在眼睑。

高大的身形擋住地牢裏微弱的燭光。

他将侍從腰間的長劍抽離劍鞘,挑開女人嘴裏的布團,并抵住女人蒼白的下颚,唇邊揚起惡意的笑,嘆道,“你怎麽還沒死啊?”

男人的嗓音低沉,猶如惡鬼的呢喃。

女人僵直了身子,被迫仰頭,下颚被鋒利的劍鋒劃出血痕,痛感劇烈。

女人知道,她快要堅持不住了。

她的淚水決堤,艱難扯着嘶啞的嗓子說,“放過我……”

“求求你……”

男人止不住嗤笑一聲,手中鋒利的劍又加深了一分。

“放過你?當年你放火的時候,她們可苦苦哀求過你,放過她們?”

“鹿傾,這些折磨是你應得的,你就算到地獄去。”

“也贖不了你犯下的罪!”

男人眼尾微紅,深邃潋滟的眼眸滿是蝕骨的恨意。

女人被迫仰起頭,生理上的痛苦與心理上的摧殘讓她再也無法承受。

要不死了算了。

她使出自己最大的力氣猛地推開男人寬闊的身子,自己身體前傾,長劍被迫刺進她的心髒。

她感受着心髒的痛意,唇邊扯出笑意,閉眼釋然等待死亡。

“轟。”

女人的身體重重摔在地上,噴濺的血液噴在男人身上。

手裏的劍跌落在滿地的血泊之中,男人緩緩轉身,站立良久。

怎麽死的這般容易啊?

真是不公平。

-------------------------------------

窗外的雷聲轟鳴一響,閃電閃過,鹿傾被吓得猛然睜眼,汗水直流,她艱難從剛才的夢境中抽離。

鹿傾伸了伸坐的麻木的腿,用手擦掉額邊的汗水,抹掉眼睑下的生理淚水,偷偷喝了一口桌子上的茶水,又拍了拍自己依舊跳動得劇烈的心髒,心有餘悸地長呼了一口氣。

還好還好,只是夢,還沒被暴君殺死!

視線前依舊是熟悉的古色古香家具,讓鹿傾忍不住在心裏咒罵。

這書穿的,淦!

鹿傾本是二十一世紀一名剛高考完準備迎接美好暑假生活的高中應屆畢業生,誰知道熬夜看了一本龍傲天男頻文《暴君》,便穿成了只在番外與正文第一章出現過的炮灰宮女鹿傾!

而鹿傾從現代世界穿到這書裏的世界已經兩天了,接受原身的記憶後,便從啥也不知道進化成了害怕這害怕那的無助炮灰。

這小說講的是老皇帝病入膏肓,貴妃垂簾聽政,男主謝望舒東宮太子被廢,與本是皇後的母親愉妃被發落冷宮。誰料愉妃婢女鹿傾吃裏扒外,與貴妃勾結,冷宮上下葬身火海,男主死裏逃生,卧薪嘗膽,彈劾貴妃奪回皇位,成為一代暴君。

而他登基後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殺死了多年前放火害死自己母親的鹿傾。

雖說這原身作惡多端,可自己穿成了原身,當然是要讓自己在第一章活下去啊。

鹿傾掰掰手指頭算了算,現在小暴君十歲,距離成為皇帝還有八年,那自己還有八年的活頭,改變劇情活下來可不是綽綽有餘?

反正現在大火也還沒有放,先皇後還活着,還不如抱着男主的大腿,伺機離開皇宮。

然後與紅塵作伴,潇潇灑灑豈不美哉!

鹿傾心中暗付着以後的人生,突然感到人生一片美好啊。

天空的巨雷劃過,窗子被風刮開,鹿傾趕緊走進內室,踮腳把屋裏的窗戶緊緊阖上。

“傾兒,咳咳,你去偏殿給幸川咳咳,加床被子,咳咳。”溫柔的聲音喚着,鹿傾回過頭來向後看。

女人冰肌玉骨,未施粉黛,躺在床上,臉色蒼白,是男主的母親,一個溫柔小意的女人。

鹿傾穿過來僅僅幾天,這娘娘十分照顧鹿傾。

真不知道原身為什麽會成為一個白眼狼,害死這麽好的小姐姐。

不過轉眼又想到要給以後殺死自己的暴君蓋被子,鹿傾表示瑟瑟發抖。

鹿傾心裏止不住地咯噔一下,讓我去給小暴君蓋被子?好害怕。

“傾兒?”女人擡起身子,疑惑喚着少女呆愣站在床邊的身影。

鹿傾回過神來,連忙行禮,“諾。”

鹿傾抱着被子的身子還未走出內室,又聽見溫柔娘娘囑咐道,“幸川怕打雷,你就留在偏殿看他一晚吧,本宮身子有些不适,怕傳染給幸川。”

暴君還怕打雷?!!!鹿傾表示震驚,她應了愉妃的話,撐着傘向偏殿跑去。

男主一家被貶在冷宮,生活條件極差,用來禦寒的火盆只有愉妃寝殿裏有。

男主所在的偏殿什麽也沒有,這麽惡劣的天氣很有可能染上風寒。

閃電再次閃過天邊,鹿傾看了一眼在外室睡得香香的小侍從,不住搖頭。

這睡眠質量真是好啊,這麽大的雷都沒響。

她收起紙傘,蹑手蹑腳抱着被褥走進內室。

屋裏只有床與書案兩件家具,簡陋的很。

床上拱起了一個大包,整個屋子寂靜非常。

鹿傾害怕地緩慢挪着腳步,悄悄靠近床邊。

不怕不怕不怕,鹿傾,他還小,沒有殺人不眨眼!!!

伴随着雷聲與閃電,男孩緊閉的雙眸猛然睜開,吓得鹿傾蓋被子的舉動驀然停住。

她瑟瑟發抖,神色僵硬。

映襯着天邊微弱的光亮,男孩精致的模樣被鹿傾看了個全,其實與成年後的他沒差多少,只是有些稚嫩罷了。

也沒有男主以後作為暴君的陰冷與暴虐。

“殿下,娘娘讓我給您蓋被子。”

鹿傾扯了扯男孩身上的被子,解釋道。

謝望舒沒有回她的話,漆黑的眸子緊緊盯着鹿傾。

無法形容的壓迫感讓鹿傾又害怕又尴尬。

“要不,我這就走,您歇息着?”

鹿傾接過自己的話茬,便挪動身子打算轉身離開。

誰料謝望舒伸出小手來抓住少女的衣襟,從冗雜的被褥裏探出頭來。

“你怕我?”

清潤稚嫩的聲音遮過窗外傾盆大雨淅淅瀝瀝落在房檐的雨滴聲。

鹿傾詫異回頭看着男孩的手,他無助疑惑的模樣真是無法與夢裏的暴君重疊。

現在只是個小孩子罷了,也只是個害怕打雷的小孩子罷了。

“不怕。”

鹿傾釋然壓住心底的恐懼,便拽過男孩的滑膩小手,把他又重新塞回被褥裏。

自己靠坐在床沿上,轉頭看向不敢閉上眼睛的他。

“我給你講個我家鄉的故事吧?”

謝望舒悄悄抹掉額上的冷汗,故作沉穩地皺眉點點了頭。

鹿傾噗嗤一笑,清了清嗓子,慢悠悠說着。

“相傳在骊山的深林裏住着一個老婦人,她有一個穿着紅衣裳戴着紅鬥篷的小孫女,大家都叫她小紅帽。”

“你這是什麽話本?為何我沒聽過?”

“都說了這是我家鄉的話本了,你別插嘴,等我說完。”

“小紅帽與自己的娘親住在骊山腳下的小鎮上,每到月初,小紅帽的娘親便叫小紅帽給她的祖母送去自己蒸的大白饅頭。”

“深林裏有個灰狼,它偶然碰到了在深林采花的小紅帽,便想吃掉小紅帽與她的祖母。”

“便騙了小紅帽讓她去更遠的地方采花。”

謝望舒皺緊了眉頭,瞪着大大的眼睛瞅向講的正起勁的後腦勺,一臉疑惑。

“灰狼怎會說人話?父皇和太傅都沒教過我。”

鹿傾已經全然忘掉了自己與小暴君的身份,只當男孩是個小屁孩,說話越發沒大沒小了起來。

“你懂個啥,這在語文說法中叫拟人。”

謝望舒再次震驚,拟人又是啥?!!

“你接着聽我說,大灰狼把住在深林裏的祖母吃到了肚子裏,便扮作了小紅帽祖母的樣子,等小紅帽來,伺機吃掉她……”

鹿傾口幹舌燥地清了清嗓子,癱在床沿上,講個故事真是不容易。

謝望舒趴在床上,皺眉不知在思索什麽,閃電照映在他稚嫩青澀的臉頰,蒼白又無力。

“我若是獵人,肯定會殺掉灰狼其餘的家人,不會給任何人伺機報複的機會。”

他的話音一落,轟然的雷聲傾瀉而下,炸醒了鹿傾的神經。

黑暗遮蓋住了謝望舒漆黑的眼眸裏不經察覺的狠覺與陰鸷。

才十歲啊,就會從故事中權衡利弊了。

“做人為何不留一線?灰狼的家人并沒有傷害到小紅帽一家。”

鹿傾沉吟出聲,社會主義制度不允許這樣反社會的小孩出現。

謝望舒突然挑眉一笑,嘴角斜斜勾起,“父皇說過,要想身居高位,就要斬斷敵人的所有退路,不是嗎?”

鹿傾被震撼住,沒想到小暴君小小年紀這麽成熟,怎麽就和溫柔娘娘差這麽多呢?

“這……”鹿傾沒有話可以回答他,大道理實在很多,眼下也不知道怎麽教會一個被陰謀充斥的廢太子什麽是善良。

謝望舒看着對面少女的窘迫,悄然變了臉色,又恢複到鹿傾初見時的溫潤與青澀。

“我睡了,你自便。”

鹿傾長長呼了一口氣,又替他掖了掖被角,“殿下晚安。”

暴雨越下越大,從昏暗的天空傾斜而下,雷聲沒有停歇。

鹿傾黑腦勺的後面,男孩藏在被褥裏的拳頭害怕地握緊,帶着不經察覺的忍耐與妥協。

“母後,川兒怕。”

你怎麽還不來抱抱我?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