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就這樣安然過了幾天,天氣越來越涼,鹿傾感覺到冬天就要來了。
鹿傾找了幾日的菜譜,終于在一天風和日麗中找到了一本雜記,書裏寫了作者雲游各地的經歷,門類多樣,光是膳食那塊就占了很大一部分,正所謂民以食為天,文章風格幽默有趣,鹿傾邊笑邊跟着做了幾道菜,她的手藝越來越好,味道還算可以。
今日做了一道十分簡單的西紅柿炒蛋,鹿傾十分震驚這篇小說的設定,凡是現代有的食材在這裏都可以找到。
由于這道菜酸酸甜甜,很是下飯,謝望舒難得多吃了一碗飯。
鹿傾瞬間感到有些滿足,自己的廚藝竟然得到了小暴君的認可。
謝望舒吃完飯,把碗筷洗了幹淨,天氣越來越冷,井水也比以往冰冷,白嫩的手被凍得通紅。
一陣冷風吹過,嗆到謝望舒的嗓子眼裏,刺得他一陣咳嗽。
鹿傾看謝望舒咳嗽的樣子,心裏一陣擔憂,從柴房抱來幾捆柴火,将炕燒了起來。
謝望舒洗幹淨自己,披着濕潤的長發準備鑽進被窩裏。
鹿傾看他這黑色稠密的頭發濕漉漉地,急忙攔住他的動作,“你這頭發沒幹,該得風寒了。”
說罷,鹿傾讓謝望舒坐在自己面前,用手巾擦着。
不得不說,謝望舒的頭發黑亮又順滑,鹿傾握在手裏感到難言的舒适,這樣的頭發要是在現代一定能賣個好價錢啊!
謝望舒感覺到鹿傾在自己的頭發上輕輕撫過,就像之前昭和養在自己寝宮的貓咪雪球,每次撫摸它的時候,它也應該像自己現在這般舒服吧?
謝望舒眯起眼眸,每日抄寫經書的倦意也好似被撫平消失。
又是一個清晨,鹿傾從睡夢中清醒,洗漱完畢後,卻聽見窗外傳來陣陣咳嗽聲。
她打開房門,看見謝望舒穿着深藍色的緞子衣袍,發髻上插着一根竹簪,手拿書卷。
少年刻意把聲音壓低,用手抵住了自己的嘴唇。
“謝望舒,你快進屋來。”
鹿傾将謝望舒拽進屋裏,趕忙燒水,又将屋子裏的火盆多加了些炭火,從衣櫃裏掏出一件白色大氅将謝望舒裹了裏三層外三層。
一陣忙活過後,鹿傾滿身虛汗,動也不動地癱在美人榻上。
謝舒望坐在火盆旁抄着經書,不住地扭動自己的脖頸,咳嗽聲也此起彼伏。
鹿傾擔心謝望舒,現在雖然沒有發燒流鼻涕,但渾身酸痛和咳嗽讓鹿傾敲響了警鐘,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去哪裏給小暴君買藥啊?
鹿傾越想越犯難,只好去廚房熬了一碗稀粥,讓謝望舒趕緊喝下。
暖暖的稀粥進入肚子裏,謝望舒的嗓子難得休息了一陣。
待到下午,宮女月桂前來收取經書。
趁着有人到來,鹿傾塞給她一對瑪瑙耳墜,“這是我在宮裏愉妃娘娘賜予的,不知道姐姐是否喜歡?”
月桂将耳墜塞在袖子裏,笑着回應,“多謝妹妹了。”
“妹妹有一事相問,怎樣才可以出去這皇陵?殿下抄經書的紙用光了。”
“妹妹可能不知,這要出去,必須請示掌管祭祀的海棠大人。”
鹿傾微笑着點頭,送離月桂離開,心中一陣思付:這在古代,小小的風寒都會要了人命,謝望舒的藥,鹿傾必須買到。
她考慮了半天,從衣櫃挑出一套嫩綠的衣裳,将這幾年攢下的銀子拿了一些,手腕上套了一只珍珠白的玉镯。
秋雨又開始下了起來,鹿傾叮囑謝望舒照顧好自己,便撐開紙傘,走向陵園。
“大人,鹿傾跟我說的就是這些。”月桂恭敬跪在大殿上,将瑪瑙耳墜遞給海棠。
海棠仔細打量手裏的這對精致耳墜,“做工真精細,這宮裏的東西就是不一樣。”
“這丫頭,可是在宮裏撈了不少的油水吧?”
鹿傾站在陵園大門口,雨越下越大,浸透了衣袍,鞋也濕透了。
這天殺的,真狗仗人勢!
看來那日,海棠記了鹿傾對她的折辱,又在這裏找場子呢。
就這麽站了好幾個時辰,鹿傾的腿麻的不行,活了這麽多年,鹿傾還從未這麽卑微。
“真是給她點臉了。”鹿傾将紙傘收起,推開在門前把守的宮女,氣勢洶洶地踹開門。
面前的小姑娘衣服濕透,走進殿內的幾步留下了一行濕漉漉的腳印,神色猙獰。
将海棠吓了一個大跳,大聲尖叫,“哪來的瘋丫頭,趕緊給我轟出去!”
鹿傾一陣氣結,推開前來阻擋的宮女,“海棠大人就是這麽對待殿下的?”
海棠仔細瞅了瞅來人,鎮定下來,“我說是誰呢,原來是你這個小蹄子啊?千萬別給我戴高帽子,殿下抄經書抄的好好的,貴妃娘娘都誇了。”
看來這女人跟趙貴妃是一夥的,就是找來監視謝望舒的。
鹿傾壓下氣來,制止住自己想揍扁這蠢女人的沖動,緩聲說道,“海棠大人,最近天氣轉涼,殿下受了些風寒,奴婢想出去給殿下買些藥來,懇請大人同意。”
海棠坐在炕上,摸摸耳邊的瑪瑙耳墜,“先皇有令,任何人不許擅自離開,再說,月桂,殿下是病了嗎?”
“大人,奴婢今日前去,看殿下面色蒼白,像是得了風寒。”
月桂看了一眼鹿傾,悄悄沖她笑了一下。
海棠瞟了一眼鹿傾,笑着說,“不得不說,這對耳墜真是好看。”
鹿傾看懂了暗示,将手腕上的白玉镯子放到海棠手裏,“大人,這是上頂白玉做成的镯子,希望大人通融通融。”
海棠捏捏手裏的镯子,戴在手上,“既然殿下生病,我不會不管的,既然出不了皇陵,正好司裏有藥,就送去給殿下服下吧。’
鹿傾朝海棠福了福身子,“多謝大人。”
“不過我還有一個條件。”海棠虛扶了一下鹿傾。
“宮女鹿傾目中無人,辱罵女官,又擅闖陵園,本該杖責一百。”
鹿傾眼中冒火,身子緊緊釘在地上。
“念在鹿傾服侍殿下有功,就跪在地上給我磕五十個響頭好了。”
鹿傾身子驀然顫抖了一下,本來就是她出言不遜,為什麽讓自己認錯?
“你休想!”鹿傾站定在海棠的面前,踮起腳,怒視女人。
海棠不屑一笑,“來人,送客。”
傍晚的天空被秋雨洗刷得一塵不染,骊山的空氣清新,因為下雨的緣故,整個天氣都是霧蒙蒙的。
鹿傾沒有撐傘,直接回了偏殿。
“鹿傾,咳咳,你怎,咳咳咳,怎麽,咳咳,才回來?”
謝望舒趕忙把渾身濕透的姑娘迎進屋裏,将手巾遞給鹿傾,“發生,咳咳,什,咳咳,什麽了?”
面前的少年面色紅潮,呼出的氣體溫熱,嘴唇幹裂。
愧疚地鹿傾無法自得,之前還信誓旦旦地跟愉妃娘娘保證,可以照顧好謝望舒,這沒過幾天,讓他吃也不好,睡也不好,竟然連感冒都得了。
又加上海棠對自己的侮辱,鹿傾實在忍不住了,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雨水混着淚水,滴在謝望舒的手上。
他頓時手足無措,這水滴就跟熱水一般,滾燙至極,從未見過姑娘哭的這般傷心,又這般粗俗……
眼淚和鼻涕都混在一起,像極了小花貓。
可鹿傾偏偏就不自知,閉着眼睛直嚎。
謝望舒噗嗤一笑,伴着鹿傾輕微的抽泣聲,清晰地出現在鹿傾耳邊。
鹿傾瞅向憋笑的謝望舒,暗恨這個直男不懂女人的心,此時,不是應該輕柔安慰嗎?這個小直男,啥也不懂!散會!
謝望舒感受到對面的幽怨,收回臉上的笑容,“你,咳咳,怎麽,咳咳咳,怎麽了?”
鹿傾瞬間記起小暴君的身子不好,趕緊換了套衣服,去廚房煮了一碗熱湯面,勒令謝望舒連湯都得喝了。
臨到睡覺之前,又把謝望舒用被子裹成了一個大粽子,将窗戶和門關的嚴嚴實實,火盆也添了好多焦炭。
希望謝望舒可以熬過這場風寒。
夜越來越深,鹿傾迷迷糊糊睡着,耳邊不斷傳來微弱的呢喃。
鹿傾睜開雙眼,旁邊的人滾燙如鐵,痛苦地直哼哼。
她連忙下炕點上蠟燭,伴着微弱的燭光,男孩面色潮紅,呼吸緊促。
是發燒了。
鹿傾着急地直轉圈子,自己剛剛在現代畢業,還是個孩子呢,小孩子發燒感冒該怎麽辦啊?
鹿傾沒有辦法,只好拿着溫水,一遍一遍地給他降溫,折騰了一會兒,溫度越來越高,呼吸也越發緊促。
鹿傾着急地哭出聲來,這偌大的偏殿只有自己和謝望舒,誰能來救救他啊?
“給我磕五十個響頭就好了。”女人的聲音突然在鹿傾腦海裏響起,這是唯一的救命稻草,她披上衣服,沖出屋子,連傘也沒有帶。
深夜的雨下的好大,鹿傾跑在泥濘的道路上,無助與愧疚蔓延她的全身,為什麽不能早點答應呢?早點磕完,謝望舒也不至于病重成這樣。
比起謝望舒能夠安然長大,自己的尊嚴還算什麽呢
鹿傾跪在陵園的大門口,雨下得越來越大,她的視線越來越模糊,她雙膝跪地,磕了一個又一個。
早已經麻木了呢,早已沒有屈辱的感覺,只有何時才可以磕完的想法,謝望舒的病不能拖,可快要磕完啊……
大雨磅礴,澆滅了鹿傾的尊嚴,她心心念念只有謝望舒,謝望舒,等我,等我回去……
月桂撐着傘從門口走來,一手攙扶着快要暈厥的鹿傾,另一只手拎着藥包,“鹿傾,你的額頭都是血。快,我領你去包紮包紮。”
鹿傾額頭的血跡淅淅瀝瀝地滴落在黑夜裏,她将劉海遮蓋住額頭上的傷口,虛弱擺擺手,“你把傘往那邊移一點,藥濕了不好熬。”
月桂無奈點點頭,扶着鹿傾走向偏殿。
待到偏殿,鹿傾從身上掏出幾顆碎銀子遞到月桂手裏,“多謝姐姐了,麻煩姐姐幫我熬一下藥,我去屋裏看看殿下。”
月桂沒有接,愧疚說着,“別,我本就後悔打你的小報告,對你已經很抱歉了,我現在去熬藥,你也快點換套衣服吧。”
鹿傾沒顧得上自己,膝蓋跪得生疼,艱難挪進屋裏,卻見小暴君滿臉通紅,坐在炕上。
“你怎麽起來了,快進被窩,本來就病了,告訴你,你要再不好,我可不管你了。”
鹿傾詳裝生氣,一瘸一拐想要把謝望舒揪進被子裏。
“你去哪了?”謝望舒摁住鹿傾的手,盯着鹿傾一字一頓問道。
鹿傾不着痕跡得掙開他的手,笑着說道,“還不行人上廁所了,我去廚房給你熬藥了。”
“你騙人。”謝望舒揪住鹿傾的袖口,臉色緊繃。
鹿傾這一晚上太累了,一陣不耐煩湧上心頭,使勁掙開少年的手,“你煩不煩啊,我去哪裏還得向你報告,把被子趕緊蓋上,一會兒麻溜吃藥!”
一陣寂靜,謝望舒再次扯上鹿傾的袖口,弱弱說道,“我也不想煩你,就是剛才醒來,以為你不要我了……”
鹿傾愣住,少年依賴委屈的神色擊中自己的心,淚水恍然落下,順着下颚滴到自己的衣襟,一晚上的煎熬讓她極度崩潰。
“想什麽呢?我不會丢下你的,安心啦。”鹿傾哽咽道。
謝望舒點點頭,潮紅色的臉龐揚起笑意,順從地鑽進被窩。
“鹿傾,藥煎好了,吃個三四次就能完全好了,你這額頭磕的都是血,我一會兒給你包紮一下。”
月桂端着藥碗從屋外進來。
謝望舒神色一變,起身撩開了鹿傾的劉海,本來鮮紅的血現在已經幹涸成暗紅色。
痛的鹿傾直吸氣,順手接過月桂手裏的碗“不用了 ,月桂,謝謝你了,你快回去吧。”
月桂點點頭,向謝望舒行了個禮,便要轉身離去。
“等下,鹿傾的臉是怎麽回事?”
月桂看看鹿傾的臉色,剛要搪塞過去,卻見三皇子臉色不虞,神色森嚴陰鸷。
她本來也沒見過世面,謝望舒曾是東宮太子,氣勢威嚴,立馬跪了下去,把海棠羞辱鹿傾的事兒說了全。
“豈有此理!”謝望舒咬牙說出,臉色鐵青。
“诶呀,行了,月桂,你快回去吧。”鹿傾沖月桂使了個眼色,月桂頭也沒回,跑出了偏殿。
“張嘴。”
謝望舒盯着鹿傾,聞言張嘴。
湯藥一口一口地喝進肚子裏。
鹿傾笑着誇獎謝望舒,替他掖好被角,自己随便處理了下額頭上的傷,洗漱完畢,上了炕。
迷迷糊糊間,鹿傾聽到他說,“鹿傾,不必這樣的,沒有這碗藥,我照樣可以活下去。”
“謝望舒,讓你安然長大是我的責任,不必自責,誰也比不上你。”
他沒有回答,仿佛是剛才的夢話,鹿傾翻了個身,陷入沉睡。
謝望舒在黑暗中,睜開雙眼,流出的淚水滴落在枕頭上,一滴又一滴。
鹿傾,你怕是九天之上的仙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