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文和三十五年,十月初十,汝陽王班師回朝,普天同慶。
骊山腳下的一個小鎮子不同以往,集市上熱鬧非常,每個人都笑容滿面。
一位少女一身淺藍色的素金織布長裙,發髻上插着一支竹簪,厚厚的劉海遮住淺淺的蛾眉,明亮的面容上淺淺的梨渦,一雙杏眼彎起,揚起笑意。
“沈大娘,這是您要的樣式,我可是繡了整整幾晚上呢。”
少女将手裏的衣服遞給老婦人手裏,清亮的聲音十分舒服。
“這可多謝鹿姑娘了,多虧你的手藝,我兒的婚服可不知道去哪做了,屆時,鹿姑娘可要來吃喜酒啊。”老婦人把紅色喜服小心翼翼放在幹淨的竹簍裏,抓住少女素白的葇夷,誇獎道。
“大娘,這是哪裏的話,到時候我一定捧場!”鹿傾回握了老婦人粗糙的手,一臉笑意。
“最近喜事太多,來,鹿姑娘,這是你的工錢,可比約定多了一些。”
鹿傾接住銀錢,樂着問,“沈大娘,我承了誰的恩情啊 ?可讓我好好感謝他。”
沈大娘整理整理攤上的蔬菜,撣撣清水,笑着說,“今個兒,立下戰功凱旋的二皇子經過咱們鎮子要去皇陵祭祖,怎麽不是喜事?多虧殿下,這北方的戰事才會停止,可真是個英雄!我兒不幾天就要成婚,真是個好兆頭!”
鹿傾笑着點點頭,收好銀錢,戴上素白的帷帽,告別老婦人,走在喧鬧街道上,集市上一片喜氣洋洋,叫賣聲不絕于耳。
轉眼間,鹿傾已經來到這骊山五年了,幾年前一次偶然的契機,謝望舒用玉佩打開了寝殿地宮的暗道,就着暗道可以随意穿梭皇陵,更是能隐秘地離開皇陵,這把鹿傾高興壞了,用着自己刺繡的本事賣給鎮子裏的人,掙了不少銀子,也給謝望舒加了不少餐。
鹿傾走了又逛,買了一些蔬菜豬肉鲫魚,又在首飾攤上停留了不少時間,也沒找到合适的玉簪,便失望地撇撇嘴離開了。
恰巧幾天才出的糖葫蘆攤子來了,鹿傾笑着跟賣糖葫蘆的孫大爺打了聲招呼,挑了兩根碩大晶瑩剔透的紅色山楂糖葫蘆,給了銀錢,心滿意足地走在路上。
原本擁擠的街道突然變得寂靜,行人們都避讓到一邊,鹿傾一時沒有察覺,咬住嘴裏的山楂嘎吱嘎吱響。
一陣清風吹過,掀起了少女的帷帽,少女驚訝擡頭,企圖用手護住帽子,就着向上的視線。
一位唇紅齒白的白衣少年騎着一匹黑色駿馬,黑亮的頭發被鮮紅色綢帶紮成了馬尾,昳麗的臉龐透過陽光發出光芒,眸色極淺的眼睛彎起,他笑着捶打了旁邊同樣騎馬的俊俏少年一拳,笑意猶如春風拂面,又像鹿傾以前在未央宮看到的一尊晶瑩剔透的琉璃盞,鮮豔雨露滴在上面的花束插在裏面,無比的鮮活。
他清亮的笑聲如同煙花在上空絢麗炸開,街道上瞬間又熱鬧非常,此起彼伏的祝賀聲傳來,少年下馬,笑着回應大家的誇贊與感謝,他屈膝摸摸孩童的頭頂,臉色溫和,笑意滿滿。
鹿傾望着前面一派和諧的場面,低頭咬下竹簽上的最後一顆山楂。
若是謝望舒沒有經歷過那些黑暗,這般鮮衣怒馬的少年郎就是他吧?
骊山的空氣清新,鹿傾握着包好的糖葫蘆,拎着新鮮的食材,蹦蹦跳跳地走進院子裏。
院裏一位少年靛藍色的錦繡長袍領口袖口繡着銀絲雲紋,烏黑的頭發被束起,戴着鑲碧玉冠,面龐冷清嚴肅,眼角下暗紅色的淚痣又添了一絲魅惑。
他手握銀劍行雲如流水,一招一式帶着殺氣。
“幸川,我回來了!”鹿傾扯下帷帽,把采買的東西一股腦都放在石桌上,坐在石凳上喝了一杯溫水。
謝望舒應了一聲,本來嚴肅的面孔變得溫和,笑起來的模樣如同山間的明月,倏爾盛開。
他将銀劍收入劍鞘,放在另一個石凳上,用手帕擦了擦額邊的汗水,坐在鹿傾對面,喝了一口鹿傾倒給他的水。
“不錯嘛,我新做的這身衣裳,被幸川穿上太好看了!”鹿傾打量了對面的上身,啧啧嘴,一臉滿意。
謝望舒耳尖微微發紅,笑容不變,低頭打量石桌上的東西。
“喏,我替地給你買的,孫大爺他家的糖葫蘆終于出攤了,好甜啊!”鹿傾把手裏包好的糖葫蘆遞給謝望舒,向謝望舒綻放一個大大的微笑。
謝望舒掀開覆在上面的紙,咬了一口,剎那間,酸甜可口的山楂在嘴裏爆炸開,舌尖留香,十分奇妙的感覺。
他緩緩咽下,點點頭,“好甜。”
“是吧?嘿嘿。”鹿傾樂呵呵地笑着,眼巴巴地看着謝望舒吃下一顆山楂,臉上帶着一絲渴望。
謝望舒舔舔嘴唇,擡眸看見少女托着腮,亮晶晶的杏眼一眨也不眨看着自己。
“太甜了,我吃不下,給你。”謝望舒把竹簽遞給鹿傾,裝作被齁到的樣子。
鹿傾聞言一臉遺憾,“怎麽可能啊,這甜度剛剛好。”說罷,咬了一口,杏眼眯起,一臉享受,“既然幸川無福消受,那姐姐就替你都吃掉。”
謝望舒撲哧一笑,神色就像紅色的山楂,一咬,裏面的甜蜜都溢了出來,他看着鹿傾吃了一口又一口,“姐姐說的是。”
原來愉妃在臨終之前,借宮裏以前的眼線聯系到了自己的娘家,并留下了一紙書信,請宋遇交給謝望舒。
恰巧大火當晚,鹿傾求賢妃請來宋遇夫婦,宋遇就把書信順便交給了謝望舒。
這比原著裏,謝望舒獨身一人歷經磨難才聯系到宋家好多了。
通過愉妃留下的書信,謝望舒得知,先帝賜予的這塊玉牌可以號令九域的禁軍十萬鐵騎。
鹿傾萬分疑惑,這作者貌似是腦子有坑,為什麽不讓愉妃直接告訴自己兒子呢?還要留下書信,讓謝望舒找了那麽多年?!!真是個奇怪的設定。
不得不說,男主的機遇太好了,随便出個皇陵都能遇上絕世高手,拜了人家當徒弟,又把自己的武功練好了。
炮灰鹿傾則出個皇陵不是遇上李大娘,就是趙大嬸的,麻煩事兒一大堆,唉,真是個鮮明的對比啊。
鹿傾把在集市上采購的新鮮鲫魚炖了一鍋鮮魚湯,又用新鮮蔬菜拌了一盤清爽的涼菜。
謝望舒這一天天又是練武又是讀書,抄經書的,喝完湯也能補補元氣,涼拌菜更能解解膩。
此時正是初秋,天氣涼爽溫和。
鹿傾躺在美人榻上,扭頭用指尖撥了一撥榻邊的琉璃珠,清脆的聲音在殿內響起。
謝望舒在絹紙上寫下一個又一個有力遒麗的大字,筆鋒淩冽。
他淡淡瞟了一眼鹿傾,問道,“姐姐,怎麽了?”
鹿傾無力搖搖頭,撫過發梢的炸毛,“沒事兒,就是覺得好無聊。”
謝望舒盯了盯依舊頑強沒被壓下的炸毛,薄唇勾起,“要不姐姐跟我一起抄抄經書?”
鹿傾動了動身子,往榻子裏縮了縮,“還是算了吧,我看會兒書。”
說罷,便拿起了一本看了好幾遍的《太子妃,有喜了!》裝模作樣地讀了起來。
謝望舒無奈搖搖頭,低頭全神貫注地抄起了經書。
天邊的暖陽悄悄落到了半山腰,雨幕降臨,淅淅瀝瀝地敲打在房檐上。
謝望舒擡頭扭了扭脖頸,重重呼了一口氣,整理好抄好的經書。
轉頭看向旁邊,卻見躺在美人榻上的鹿傾不知道何時睡了過去,書本鋪在了自己的臉上,呼吸聲輕緩。
謝望舒放慢腳步,拿開書本,抱起榻上的少女向炕上移去,給她蓋上了被子,掖好了被角。
十五歲的少年比五年前的自己更加硬朗一些,個頭也竄了上去,比大了兩歲的姐姐高了一頭。
他坐在地上的矮凳靠在炕邊,轉頭注視少女明媚的容貌,呼吸淺淺撫過自己的耳邊。
謝望舒突然笑了出來,笑眼彎起,少女臉上的絨毛看的真真切切,就是一顆誘人的水蜜桃。
他伸出修長的指尖,撫過被自己呼吸吹起的絨毛,滑滑膩膩的觸感太過舒适,指尖又逐步移走到少女的眼眸,稠密的睫毛微微翹起,根根分明,他想好好數一數到底有幾根,數了沒幾下,發現太多,又放棄了。
窗外的雨涼爽,沁人心脾,秋風吹開了少女的發絲,額頭一個月牙形狀淺淺的疤痕露了出來。
謝望舒本來滿是笑意的臉龐停滞,漆黑的眼眸深不見底,恨意就像一根藤蔓,沒過幾秒,繁衍生出繞了一圈又一圈。
他神色淡漠陰鸷,就像一只饑餓的蒼狼,在隐秘處蟄伏,待到時機成熟,狠狠地咬上獵物一口,替姐姐報仇!
少女無意識地嘤咛了一聲,吧唧吧唧了嘴巴,再次沉睡下去。
謝望舒清醒過來,再次替鹿傾掖好被她亂動變亂的被角,回過頭來,拿出塞在袖口裏的書籍,認真地批注起來。
伴着微涼的雨聲與身旁少女清淺的呼吸聲,謝望舒翻看了一頁又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