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前方早就有人在等候,見車停下,穿着黑西裝的人主動上前幫蘇鶴延打開車門。

車外,山間的風呼嘯着,帶着股刺骨的涼意,吹起了蘇鶴延的衣角發梢,給這個夏夜增添一抹陰沉的味道。

蘇鶴延下車後,身旁立即有調查專員遞過來一個平板,上面清楚地寫明了這次目标的資料。

“傅定傑……”蘇鶴延念出目标的名字,“沒想到這次是他。”

照片上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人,健碩的肌肉加上方正的面孔和兩道劍眉,讓他看着渾身都透着股正氣。

事實上這也确實是一位十分正直的前輩,做事認真,從不對着新人擺架子,在執行組裏口碑很好,甚至和蘇鶴延也合作過任務,并且全程都沒有打起來。

蘇鶴延一邊翻看資料一邊問:“我記得他的狀态一直很穩定,怎麽突然就失控了?”

身邊的人解釋道:“是的,據調查組的消息,傅先生在這次的任務中疑似接觸到了地心石碎片,所以才會導致失控。”

蘇鶴延皺眉:“事關地心石,他怎麽會親自上,搭檔呢?”

“他這次的搭檔叫林羽山,是個剛十八歲的新人,傅先生很照顧他,之前的任務都是自己扛起了最危險的部分,這次可能也是。”

蘇鶴延:“林羽山人呢?”

“目前下落不明,可以确定的是沒有死在傅先生手裏,但也沒有出現阻止傅先生,可能是兩人情同父子所以下不去手。”調查專員說。

“下不去手……”蘇鶴延默念着對方的話,眸子裏帶着的不知是嘲諷還是惋惜,“他的下不去手導致現在死了多少人?”

“三名村民和兩名警察,目前警方正在配合控制,但情況不樂觀,受傷的人正越來越多。”回答的人臉上難掩擔憂。

“地心石碎片怎麽樣了?”

“研發部的人正在進行采集。”

“鎮定劑呢?”

“已經确認失效。”

“也就是說,到了最後一步?”

“是的……”

蘇鶴延将平板遞回去:“走吧,帶路。”

很快,就有全副武裝的人員帶着蘇鶴延進入了密林。

林間漆黑又潮濕,夜裏的水霧包裹着葉片凝成水珠,沾濕了路過人的衣服褲腳。但誰也沒心思抱怨,因為往前走就能聞到空氣裏混雜着的鐵鏽味,所有人都很清楚,這是血液的味道,來自不久之前還活生生的人。

前方一名中年警察正背對着衆人,伸手用袖子擦着眼睛。

“梁隊長,執行組的蘇先生來了。”帶路的人叫了一聲。

梁隊長聞言轉過身,哪怕夜裏光線昏暗,也能看出他通紅的眼圈,他打量一眼蘇鶴延,喉頭哽了下才終于調整好說話的狀态:“你好。”

蘇鶴延對着他點點頭,直入主題:“傅定傑在哪”

“跟我來。”梁隊長也沒什麽寒暄的心思,直接帶着人朝前走。

兩人一路沉默着,突然前方路邊出現了一個倒卧着身穿制服的年輕人,身上蓋着件血跡斑斑的外套,雖然有外套的遮掩,還是能看出他上下半身的角度有些許對不上,就像是斷開後匆忙擺放在一起的。

年輕人臉色灰敗,嘴角和鼻腔還有血溢出,血液已經凝固,明顯是生機早已消失。

見此情景,沉默的梁隊長終于憋不住了,眼圈再度紅了起來。

他指着地上的屍體,聲音有些顫抖:“這是……我們隊剛進來的年輕人,警校第一名畢業的,前途好得很嘞,可是他不想去大城市,一門心思地想回來、回來建設家鄉。”

“分到我手底下那天,他可開心了,笑得嘞,可這才多久人就沒了……連個完整的屍體都留不下來,我……我對不起他啊。”

蘇鶴延看着此情此景,沉默不語。

這兩年他接觸過太多的留存物和失控能力者,有時候一個好人會造成無數傷亡,一個壞人卻可能留下能救人的東西。

傅定傑是個好人,不論是讓外人還是讓GE內部的人來評價,結論肯定都比他蘇鶴延要好得多,但現在正是這個好人,親手殺死了地上這位充滿志向的年輕人。

前方已經有槍聲傳來,探照燈的光也清晰地透過葉片照過來,蘇鶴延不再需要人帶路了,他繞過悲傷的梁隊長,獨自走向戰圈。

傅定傑的身影終于出現。

他是個力量型的能力者,肉-體就是最好的武器。

此刻的傅定傑渾身的肌肉臌脹了數倍,身高膨脹了一大截,将衣服撐得變形開裂,皮膚上面遍布着青紫色的血管,脊骨也刺穿了皮膚,如龍棘般凸起着。整個人仿佛一只發狂的野獸在林間肆虐,子彈打在身上,卻只能卡在肌肉裏,造不成什麽傷害。

他瘋狂地咆哮着,嘶吼着,随手拔起合抱粗的大樹,朝圍着自己的人擲去。

所過之處,樹木摧折,無人敢和他對上。

槍聲還在響,卻顯得那麽無力。

一名中年警察在傅定傑的襲擊下倉惶奔逃。

他的身體素質保持得不錯,比許多城市裏亞健康的年輕人跑得快多了,但正常人的速度怎麽比得上失控的能力者,幾乎是眨眼之間就已經被追上。

遍布青筋的大手猛然抓住他的頭,一把将人提起。

中年警察直接對上那張被血管和肌肉撐得猙獰的臉,傅定傑雙眼血紅,從那雙眼睛裏看不到絲毫的人性,只有全然的殺戮和破壞欲。

掐住他腦袋的手越來越用力,駭人的力道似乎是想要直接将他的頭顱捏爆。

好可怕,怎麽會有這樣的人,怎麽會有這樣的怪物……

要死了,他馬上就要死了!!!

“啊!!”中年警察在疼痛與恐懼的加持下忍不住慘叫起來。

一道破空聲襲來,中年警察感覺頭上鐵箍般的大手突然失去了力量,沒了大力的禁锢,他的身體猛然落在地上,頭不慎磕到了石塊,發出一聲沉悶的撞擊聲。

眩暈感襲來。

即将失去意識的時候,他看到一道漆黑的影子,如利刃一般穿透了傅定傑肌肉虬結的胸口。

之前連子彈都能抗住的胸口,在鞭影的襲擊之下卻像是泡沫一般,輕而易舉地就被穿透。

世界好像靜止了。

原本狂躁的傅定傑一動不動,舉着槍的衆人不敢動,突然襲向傅定傑的蘇鶴延站在那裏,也沒有動靜。

“咳……”傅定傑突然咳出了一口血,赤紅的眼睛裏似乎恢複了點神志,他看着自己沾滿鮮血的手,又低頭看了眼從胸口透出的黑色鞭子,緩緩開口:“是……小蘇啊……”

“老傅,好久不見。”蘇鶴延說。

“呵呵呵……這麽快就輪到我了……”傅定傑的臉上帶着一抹蒼涼的笑,“好快啊……當年見你的時候,我們都還是新人……GE也才剛剛建立……”

蘇鶴延難得在不吃藥的時候有如此柔緩的語氣:“那時候多虧你照顧了。”

“咳、沒……那是你自己厲害……”傅定傑環顧四周,眼裏的光已經越來越弱:“我……殺了多少人?”

蘇鶴延眼神微動,沒說實話:“傷了幾個,正在送醫院。”

“那就好……”傅定傑松了口氣,他又看向圍着自己的人:“羽山呢?”

蘇鶴延回答:“他不在。”

“不在,不在也好……那孩子見不得這種場面……”傅定傑呢喃着,聲音逐漸低了下來,兩行血色的淚水落下,“謝謝你,小蘇……”

高大的身軀轟然倒下,濺起一地落葉。

蘇鶴延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屍體,緩緩收回鞭子。

他上前幾步,将傅定傑赤紅的雙目合上:“走好,老傅。”

這就是失控能力者的下場,也許有一天,他也會像這樣吧,在不知道何時何地,被曾經的同僚親手送走。

·

簡陋的三層小樓外,GE專屬車輛停下,将剛剛完成任務的蘇鶴延送到這裏。

此處位置偏僻,并沒有什麽像樣的酒店,這已經是附近最大的旅館了,今晚,GE的大部分人都會在這裏休息,住不下的還要去擠旁邊的民居。

蘇鶴延剛下車,一道人影從門口朝他沖過來,手裏還握着一把撬棍,狠狠地揮向他的頭。

側身閃過這拙劣的襲擊,蘇鶴延連鞭子都沒有掏出來,反手就把人撂地上了。

地上的是個渾身髒兮兮的少年,他通紅着眼睛朝蘇鶴延大吼:“是你!是你殺了傅叔!!你為什麽要殺了他!!”

少年的身份不用猜,肯定是傅定傑的搭檔——林羽山。

蘇鶴延垂眸看着他:“這原本是你的任務。”

林羽山聞言更加的憤怒:“我殺了你!!你怎麽能這樣做!!!他是傅叔啊!!!”

“所以你逃進山裏躲了一天,放任他襲擊附近造成五個人死亡,這就是你的善良嗎?”蘇鶴延的語氣依舊。

“我……”林羽山突然語塞。

"老傅就是這樣教你的?"蘇鶴延的眼神轉冷。

過度的保護并不能讓新人成長,他們面對是殘酷的留存物,是不會跟任何人講理的地心石。有時候對新人過于溫柔反而是一種殘忍,如果一個新人一直生活在舒适圈裏,當保護者倒下的時候,他的世界也就随之崩塌了。

只能像現在這樣,對着周圍發洩自己無能的怒火。

卻什麽也做不了。

聽到自己熟悉的名字,林羽山的眼眶驀地紅了,內心壓抑一整天的情緒似突然潰了堤,将僞裝出來的硬殼與尖刺沖得潰不成軍。

他難以自制地大哭起來:“嗚嗚……傅叔……傅叔……”

內心滿溢着悲傷和憤怒,憤怒的不僅是蘇鶴延,還有那個懦弱的自己。如果不是由傅叔替他去接觸地心石碎片,是不是根本不會出現這樣的局面?如果他當時沒有逃跑,而是在第一時間拼命給傅叔注射鎮定劑,是不是還有可能有救?

是不是……

傅叔其實可以不用死?

那個寬容正直的前輩,還能像從前一樣,用溫暖厚實的手掌拍着他的肩膀說:“羽山,快去訓練吧。”

可惜,世界上沒有如果,傅定傑死了,這就是唯一的結局。

蘇鶴延轉身離開,不再去看蜷縮在地上哭泣的少年。

他沒有安慰人的興趣。

幾步後,林羽山的聲音傳來,帶着沙啞和恨意:“蘇鶴延,你別得意,早晚有一天你會和傅叔一樣的!”

“哦?”蘇鶴延回頭,嘴角勾起笑意,月光勾勒着他俊朗的輪廓,在林羽山看來卻顯得妖異詭谲,如吃人的惡鬼。

銳利如刀的眼神落在少年身上,讓少年忍不住縮了下。

他微微壓低了聲音:“歡迎到時候來殺我,不過你可能需要先排隊。”

說完,蘇鶴延也不等林羽山的回複,徑自朝旅館走去。

他家搭檔可不像林羽山這麽嬌氣,真到了最後一刻,肖澄一定會給他個滿意的結果。

“……”林羽山臉上的表情像是凝固了,他沒想到蘇鶴延會給他這樣的答案。

這人,竟然連自己的命也不在乎嗎?

看着蘇鶴延走向小樓,全副武裝的守衛突然緊張地攥緊武器,脊背也驀得挺直,雙眼努力地正視前方,卻又忍不住飄向蘇鶴延身上。剛剛見識過失控的能力者,他們對這個兇名遠播的蘇鶴延下意識地忌憚起來。

蘇鶴延瞥了眼渾身僵硬的衆人,渾不在意一樣繼續前進。

他早就習慣了這樣的待遇,習慣了衆人的警惕、猜疑和防備,或許只有肖澄這樣的新人才不明白,自己的搭檔在GE內部究竟代表着什麽。

想到此刻并不在這裏的搭檔,蘇鶴延眸子裏的冷意稍褪幾分,糟糕的心情莫名轉好了一點。

·

“哈秋——”拿着手機準備打車的肖澄突然打了個噴嚏。

誰在背後罵他?

作者有話要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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