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寂靜的綠心公園裏。

天色已經黑了下來,因為之前的女鬼傳說,加上兩名作死年輕人的死亡,園方為了避免再有人來作死,幹脆連公園大門都一起關了,只有大門附近還有保安值守。

此刻,公園裏空蕩蕩的,一道鬼鬼祟祟的人影偷偷翻過角落裏一扇鏽死的門,悄然進入了綠心公園。

來人當然是鄧行,他之前參與過綠心公園的建設,自然知道公園裏到底有幾個出入口,包括這種位于隐蔽位置的廢棄小門。

他走得有些喘,腳步也顯得很慌亂,帽子下的頭發也全被汗濕。

原本他是想趁早開車出城的,卻在半路上看到了警方發布的通緝令。

他的每一處房産附近都有人在蹲守,想去投奔朋友和親戚,卻在樓下發現了幾名衣着普通的陌生人。小時候他家住在一條魚龍混雜的街道上,看過不少逞兇鬥狠的流氓混混,也見過便衣警察是怎麽蹲點的。

兒時的回憶和眼前的畫面重疊了,鄧行心頭忐忑,他害怕這些人真的是便衣,不敢聯絡朋友,也不敢露面,只能悄悄離去。

出城的收費站肯定有警察守着,他不敢去,只能在城裏徘徊,幾次都跟警車擦肩而過,巨大的壓力讓鄧行整個人瀕臨崩潰。

鄧行很聰明,從小就是班級裏成績最好的那個。

但是他家裏條件很一般,不能讓他進學費昂貴的名師補習班,也買不起好學區的房子,又去不了好私立。他不甘心,不甘心自己明明比別人聰明,卻得不到好的教育,他只能咬着牙加倍的努力,放棄了娛樂和休息,終于進入了知名的大學。

到了大學之後,鄧行的人生仿佛變得燦爛起來,他是優秀的學生幹部,他待人進退有度,做事利落,不論老師同學都對他交口稱贊。

畢業後他還如願拿到了知名大企業的offer,這讓他對未來充滿希望。

可這又怎麽樣呢?

畢業後,他沒有背景,沒有能幫忙內推的人脈,哪怕進了大企業也只能是最基層的普通的員工。在這裏有來自頂尖大學的畢業生,有國外名校的碩士、博士,有從小就被父母帶着耳濡目染的各種二代,他們的見識、膽色、人脈甚至個人能力都不會輸給他。

甚至……遠超過了只會苦讀書的他。

原本以為自己是只終于能振翅高飛的天鵝,卻在展開翅膀的那一刻,從水面的倒影上看到了最初的那只醜陋小鴨子。

那只醜鴨子仿佛在嘲笑他,努力有什麽用呢?生來就是底層,天空根本不屬于你,別人不需要努力也能比你飛得高。

鄧行并未就此放棄,他咬着牙,拿出比當年苦讀更多的努力。

他的壓力很大,有時候也需要一點發洩,特別是那種弱小的、不堪一擊的、卻憑借可愛的外表被人捧在掌心裏寵愛的生物,天然就會引起他的妒忌與殺意。

在大企業努力了快十年,鄧行的職位一點點往上升着,到了中層的位置。對尋常人來說或許已經不錯了,但是他知道再往上的路已經沒有自己的位置了,一個背景深厚人脈廣的高層,和一個草根出身的高層,該選擇誰,不言而喻。

他又怎麽會甘心?

所以他去了扈安建設,這裏沒有昔日那些強勁的對手,只有一個靠關系上位,善于溜須拍馬的何恪觀,依靠他的能力輕輕松松就能從對方手中奪走權利。

只是在過程中出了一點意外,那個叫做餘書弈的秘書意外出現,似乎看到了他對工人的腳手架動手……

餘書弈應該沒看到全過程,也沒敢報警,在他面前總是假裝什麽都不知道,鄧行也順着對方,裝出沒發現的樣子,一直表現得像個關心下屬的好領導。

只不過,他早就在暗中把餘書弈的家庭情況和個人背景調查得清清楚楚。

直到某一天,他故意帶着餘書弈加班到很晚,然後借着宵夜的名義,将人帶了去了老城區的偏僻小酒館。這邊沒監控,來往的人魚龍混雜,治安也不好,更重要的是,距離他的某處房子很近。

“來喝點酒。”鄧行笑着給餘書弈倒酒。

餘書弈顯得有些局促:“謝、謝謝,鄧經理。”

鄧行端起酒杯:“這段時間你都跟在我身邊,工作很細致,我會通知一下人事那邊,讓你提前轉正的。”

餘書弈的眼睛裏閃過亮光:“真的嗎?謝謝鄧經理。”

“恭喜你。”鄧行伸出酒杯。

餘書弈也忙伸出杯子和他碰了碰,酒液入喉,辛辣的味道刺-激得他直皺眉。

“不會喝酒?”鄧行打量着餘書弈。

“嗯。”餘書弈點點頭,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臉,臉頰上已經泛起了紅暈。

鄧行又給拿起餘書弈的杯子放在自己面前替他斟酒:“男人啊,出來應酬酒是免不了的,以後這樣的場面多得是,你要早點學會才是。”

趁着餘書弈沒有看向這邊,一個小瓶悄無聲息地從鄧行的袖中滑出,幾滴液體飛快地滴落在杯中。

他将杯子遞過去:“來,多練練也好。”

“好。”餘書弈毫無所覺地接過杯子,一飲而盡。

兩人又聊了一些工作的事,鄧行像模像樣地給了餘書弈一些如何同事相處的建議,直到餘書弈的眼皮越來越沉。

餘書弈搖晃着腦袋:“我……好像喝多了……”

鄧行露出無奈的表情:“唉,看來你的酒量還有得練啊,算了今天就到這裏吧,我送你回去。”

餘書弈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身體一晃又差點摔倒,感覺自己的意識正在飛速遠離,一雙有力的手扶住他,鄧行的聲音響起:“放心吧,有我呢。”

餘書弈終于閉上了眼。

·

接到電話不過五分鐘,後勤組的車就到了,蘇鶴延和肖澄飛速鑽入車內。

這次開車的并不是之前的那位平頭小哥,而是個剃着板寸,戴着耳釘與唇環的暴躁老姐,車內播放着重金屬搖滾樂,整個氣氛十分朋克。

這位的開車技術大概跟蘇鶴延是同一個駕校出來的,走狂野随心生死看淡路線。見兩人上車,還不等肖澄屁-股沾上座位,她已經一腳油門狠狠地踩了下去。

車飛快蹿出,嚣張地駛入夜晚的車流。

肖澄的重心一個不穩,猛地被這股力道一甩,一頭朝前栽去,差點就要撞到前方的椅背。

還好蘇鶴延及時拉了他一把,才沒有徹底撞上。

但暴躁老姐一個漂移過彎,還沒站穩的肖澄又被甩了出去,不過這次的落點不是椅背,而是蘇鶴延身上。

“嘶——”肖澄被撞地龇牙咧嘴,雖然他有自愈能力,但痛覺一點沒受影響,一頭磕在蘇鶴延肩膀上,那骨頭硬邦邦的,撞上去疼死個人。

蘇鶴延安穩地坐着,順便伸出手固定住肖澄的腰,免得搭檔在下一次過彎的時候再被甩出去。

他垂眸看着肖澄,用口型示意:你是不是小腦沒發育好?

肖澄也用口型回他:呸——

肖澄心裏疑惑,這家夥怎麽在車裏這麽穩當?視線掃過蘇鶴延身上,發現這貨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把安全帶系上了,此刻當然穩如泰山。

蘇鶴延低頭,湊到肖澄耳邊低語:“坐林姐的車,最重要的就是第一時間系上安全帶。”

肖澄:“……上車前你怎麽不說?”

蘇鶴延的回答毫無誠意:“忘了。”

肖澄在心底把一個叫做蘇鶴延的小人暴打了十八遍,這狗搭檔一定是故意的!!!

蘇鶴延沒聽到肖澄心裏的咆哮,他把肖澄按回座位上,伸長手臂去夠肖澄身後的安全帶。

線條流暢帶着力量感的手臂從肖澄臉頰邊劃過,屬于蘇鶴延的溫度沾染在皮膚上,蘇鶴延的體溫比肖澄略高一些,這微不足道的觸感就變得尤其明顯。

蘇鶴延很快就收回了手,動作間還夾雜着一點淡淡的薄荷味,這味道讓肖澄覺得有點熟悉。

一點不自在的感覺莫名浮上心頭,肖澄忍不住揉了下鼻尖,蘇鶴延什麽時候換了沐浴露?

還是和他類似的薄荷香味。

·

回憶結束的鄧行臉色猙獰。

餘書弈,這個軟弱的、無力的、像只貓一樣的家夥。

在他心頭充斥着的是可能被抓的恐懼,無路可逃的倉惶,對餘書弈的憤怒,唯獨沒有後悔。

他憑什麽要後悔?

這個世界就是弱肉強食的,餘書弈那種底層人,就算死了也沒有人會在意的,憑什麽會成為他人生的障礙?!他還要往上爬,經理的位置不夠,CEO的位置也不夠,他想要有自己的商業帝國,将那些讓他羨慕的人全部踩在腳下。

可是,現在他好像逃不掉了。

全網都是他的通緝令,全城都是警察的眼線,現代都市裏還充斥着無處不在的電子眼,或許過不了今晚他就會被抓到。

都是餘書弈的錯!

都是餘書弈的錯!!

都是餘書弈的錯!!!

為什麽這只死貓連死了都要給他找麻煩!!!

鄧行在心中憤怒地咆哮着。

這時候他已經走到了湖邊,擡手取下帽子、墨鏡和口罩,帶着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平靜的湖面,鄧行胸口劇烈起伏着,聲音嘶啞地開口:“餘書弈,最近傳聞裏的那個女鬼就是你吧?”

水面平靜無波,沒有任何反應。

這樣的畫面似乎助長了鄧行的氣勢,他心中的忐忑逐漸被怒氣取代,言辭刻薄起來:“成了鬼又怎麽樣?花了一年半才敢出來,孬種,連做鬼都成不了氣候!”

“出來啊,你給我滾出來!!”他的聲音越來越高。

水面依舊安安靜靜的,一點波瀾也沒有。

鄧行的臉上是嘲諷的笑,心裏卻很舒坦。都說鬼怕惡人,餘書弈這種懦弱的家夥,哪怕成了鬼還不是不敢在他面前出現?

他還記得,在餘書弈成為了他的“貓”之後,曾經哀求過他,當時說的什麽來着?好像是“求求你了,放過我吧,我什麽都不會說出去的”、“我其實什麽都沒看到”、“讓我回家吧,我家裏還有個身體不好的爸爸”。

天真又愚蠢。

鄧行稍微哄了兩句,騙他說你陪我玩兩個月就放了你。這個蠢貨就乖乖地把辭職信和離家出走的字條寫好了,連讓他打電話給自己父親都照做,一點小動作都不敢搞。

餘書弈在挂掉電話後的那雙眼睛,鄧行到今天都還記得,那是明亮中帶着希冀的,就像是那些死在他手裏的貓們,剛剛吃到貓糧時的眼神。

他當時是如何回應的來着?

“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我就喜歡這雙眼睛了,像貓一樣真好看。”

然後呢?

好像是一頓打?又或者是一頓抽?當時的自己做了些什麽,鄧行已經記不太清了,但那種将一個人完全掌控的愉悅感,到現在他都不會忘記。

這可比玩貓有意思多了。

可惜這樣的愉悅并沒能持續多久。

有一天他在地下室裏喝酒,一時興起又握起拳頭沖了上去,這次餘書弈的運氣很不好,牆上一根刺出來的鐵釘紮進了他的脖子,大概傷到了動脈,血液噴湧而出。

酒意上頭的鄧行沒有注意到,依舊一拳接一拳地毆打着。

直到,他發現自己的“貓”沒了呼吸。

當時鄧行心裏浮現是的遺憾,遺憾自己以後恐怕很難找到這麽合心意的寵物了。

鄧行看着餘書弈的屍體半晌,忽然來了興致,拿出線将他的眼睛和嘴巴縫合起來——既然是他的“貓”,那麽到了最後也應該像只貓一樣。

這一次他縫得格外仔細,仿佛一位藝術大師在對待凝聚了畢生心血的作品。

等他欣賞夠了自己的傑作,自然要想辦法處理屍體,屍體腐爛的味道可是很誇張的,沒辦法藏在房間裏。

處理人的屍體自然不能像對待貓一樣随便找個地方扔,需要找一個沒人能輕易發現的地方。

那時候綠心公園裏的湖剛剛挖好,他很清楚湖裏什麽地方會修什麽。

鄧行露出了笑容,趁着夜深人靜的時候,将餘書弈的屍體處理過後裝進了車裏,駛向公園,放在絕對不會被發現的地方。

“嘀嗒——”

輕微的水聲喚醒了回憶中的鄧行,他朝着湖面的方向看去。

湖面蕩漾着微微的波瀾,一點點朝他這邊散開,拍打在岸邊的石壁上。

湖邊不知什麽時候起了一陣薄霧。

一陣涼意從背後升起,鄧行的鼻尖似乎嗅到了水腥氣,好像有什麽東西正緊貼着他站在背後。

“嘀嗒——”水滴聲近在咫尺。

鄧行屏住呼吸,伸手探入口袋裏。

都說越是有權有勢的人就越迷信,因為能走到這一步的,或多或少有沾了幾分運氣的成分,大家都想保持住自己的優勢,哪怕心裏不是那麽信鬼神的人,也免不了拜拜神佛求個好運。

他自然也不能免俗,曾經在幾位頗有名望的大師手裏求了些開運、護身的東西,此刻他的手裏就捏着一根巴掌大的降魔杵,據大師所說,可破世間一切邪祟。

鄧行心頭憤恨,哪怕這一次自己最終還是逃不掉,他也要讓餘書弈徹底魂飛魄散!

他猛地轉過身,用盡全力将手中的降魔杵紮向身後。

擊中了!

竟然比他預想的要容易得多。

鄧行心頭一喜,朝着“餘書弈”看去。

“餘書弈”垂着頭一動不動,他渾身濕透,穿着一件肮髒的白衣服,渾濁的湖水不斷從他的身上低落,逐漸在地上形成一個水窪。

他沒有消失,也沒有慘叫,像剛剛不過是一陣風拂過他的身上而已。

鄧行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了不對勁,剛剛有紮進什麽東西裏的手感嗎?好像沒有,那種感覺更是碰到了什麽硬物一樣。

“餘書弈”猛然擡起頭,那張浮腫的、眼與嘴都被黑線縫合起來的臉就這樣突兀地出現在鄧行眼前。

那是他很熟悉的處理手法。

甚至還欣賞了很久。

鄧行的喉頭滾動,接連不斷的冷汗從額頭滑下,為什麽,降魔杵會失效?

他終于有點慌了,視線下意識地避開那張可怖的臉,又找不到落點,只能一路往下,到“餘書弈”胸口的位置時,卻不由得停了下來。

鄧行的臉上浮現出恐懼和驚詫,他的聲音顫抖着,幾乎低到聽不見:“不對,你不是——”

話音未落,“餘書弈”已經用力攥住他的手腕,朝湖水裏拖去。

冰冷的湖水驟然吞沒了他的身體,水壓重重地包裹着身體,令人感到恐懼。

手腕上傳來的力氣大到不容反抗,鄧行試圖掙紮,抓住他那只手的力道卻更大,甚至直接毫不費力地将他的腕骨捏斷,就像是他對待那些脆弱的小貓一樣。

鄧行的心中滿是恐懼與絕望。

斷骨的痛讓他忍不住慘叫一聲,聲音被湖水堵在了喉嚨裏沒能出去,只有肺部的空氣脫離了身體,朝上而去,充滿腥氣的湖水趁機大量灌入他的口鼻,帶來窒息的痛苦。

長發女拖着鄧行變形的手腕,一路朝湖底而去。

無力反抗、無處可逃。

鄧行徒勞地試圖朝湖面伸手,透過湖水投射下來的燈光卻距離他越來越遠,仿佛一場遙不可及的夢。

他的財富,他的地位,他的野心也随着光芒遠去了。

剩下的只有冰冷的湖水,和形容可怖的長發女,還有那種無論如何也擺脫不了的桎梏。

湖水被這樣的動靜掀起一陣浪花,然後波紋散開,在月色下仿佛一池流動的星輝。

作者有話要說:  節日快樂呀,宰個鄧行給大家助助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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