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上島

嘈雜的、顫動的色塊,迂回蜿蜒的線條。

一捧烈焰般的玫瑰打碎一切,迎面而來。

“幫我拿一下!”

清爽的雨珠灑滿臉龐,環境音呼嘯而來,葉辭柯被瞬間拉進現實。

有人塞給他一捧玫瑰,他的臉龐還沒定格就已經轉身,風一樣上了教堂。

四周的一切細節開始清晰。

眼前是個不大的教堂,三層高,教堂前的小廣場擠滿了人,英語、西語等各式語言夾雜在一起,間歇傳來一兩句中文:

“報警了麽?”

“剛上去那個男生,喬稚歡,說他打過電話了,但救援隊過來,至少還要半小時。”

回話的人擡頭,憂心忡忡地看着天上的低雲:“等不了啊!”

葉辭柯跟着擡頭,厚重的雲近在咫尺,幾乎要壓碎整個海島。

從雲層情況看,不出十幾分鐘就有一場雷暴大雨。

教堂頂端,藍色拱頂上匍匐着一個小女孩,懷裏抱着只小貓。她竭力踩着巴掌大的攀爬點,在濕潤的冷風中發着抖。

海風中時不時傳來細細的貓叫聲。

聽人群讨論,有只三花貓困在教堂頂上兩三天了,一直沒人管,小姑娘也是好心,想着一下大雨,小貓的處境更加危險,這才爬了上去。

原本她已經抱着貓,往下圓頂的方向走,結果一陣狂風,把她刮得險些滑倒,大風一刮就是一兩個小時,現在她斜趴在拱頂上,被吹得精疲力竭,單是保持平衡都不容易。

人群一陣躁動。

教堂頂端探出小半個身子,正是塞給他玫瑰的男生。他已經從側面平臺上了圓頂。

聽周圍人讨論,這人打報警電話時,說自己叫喬稚歡。

海風呼嘯,圓頂四周的落腳點不過手掌寬,喬稚歡倒是從容鎮定,一手扶着圓頂,有條不紊地靠近小女孩。

這時候,附近的店家搬來了軟墊,廣場上的人用床單拉出簡易緩沖墊,但誰也不敢保證這能緩沖多少。

葉辭柯仔細目測了距離。

三層教堂,總高接近二十米。

不說缺胳膊斷腿,萬一着力點不對,能直接斃命。

葉辭柯捏了捏口袋中的紙團,索性将它拿出來展開。

紙團其實是張名片,被雨潤得快要散開,只能模糊看到《星辰制造》和一行電話,手寫的墨跡早已糊作一團。

葉辭柯抱着花,照着模糊的電話號碼,撥通了手機。

一聲忙音。

圓頂上,喬稚歡離小女孩不過一步,他似乎在安撫她,見小女孩情緒穩定,朝她伸出了手。

“啊!”

小女孩的手還沒搭上去,忽然一聲驚叫,一只貓從她的懷裏蹦出,打着滑往圓頂頂端蹿,而小女孩左腳一滑,大半個身子都掉下了圓頂,幸虧喬稚歡眼疾手快,立即抓住了她,可他也被拉得趔趄,兩個人挂在圓頂邊緣搖搖欲墜,小女孩更是手足亂舞,全憑着求生意志掙紮,竭力尋找平衡。

“您好?”手機聽筒裏傳來問話,“是葉老師麽?”

葉辭柯顧不上答話,玫瑰被塞給身邊的人,他打算上去幫忙。

花還沒遞出去,周圍人又是一陣驚呼——兩個人拉扯着,快要摔下去的剎那,喬稚歡竟然找到了支點!

他的白襯衣被風高高挽起,全身如一張繃緊的白帆,在千鈞一發之際,将小姑娘拉了回來,勉強站在邊緣上。

“上帝保佑!”

“居然站穩了,他實在……實在是太幸運了!”

剛才的那一串動作化成了抽象的線段,潔白和金光的色塊交相輝映,在葉辭柯腦海中不住來回。

他敏銳察覺到,那應該不是幸運。

小女孩跌落的瞬間,喬稚歡能頂着壓力,迅速找到懸挂點,拉她回來的動作幹淨利落,這一連串動作,需要無比冷靜的心态、極強的肌肉控制力和爆發力,以及近乎完美的平衡天賦。

“葉老師?”手機聽筒裏再次傳來一句問詢。

“是我。”

“太好了,我還以為您不會來——”

葉辭柯打斷了對方的驚喜感嘆,單刀直入:“你們節目組,是不是有架直升機?”

《星辰制造》節目組的直升機就在附近盤旋,拍攝海島全景,不出五分鐘直升機就趕了過來,懸停在教堂一側。

教堂頂端,喬稚歡和他們簡單溝通之後,先把小女孩拴上安全繩拉了上去。

第二條安全繩抛下,他卻顯著擺了擺手,踩着圓頂上的凸起,朝最高處前進。

“這又是為什麽?”

“——是貓咪!”

最高處,濕漉漉的小貓靠在乳白十字架上,後背高高拱起,正對着直升機哈氣,緊接着,它又注意到接近中的喬稚歡,露着尖牙呵斥他退後。

“這貓這麽兇,幹脆別救了。”身邊人讨論着。

“別這樣,小貓是受驚了,安撫安撫就好了。”

注意到小貓的抗拒後,喬稚歡沒有貿然前進,停在離它半步的位置。

寬大的白襯衣被雨打得半透,少年結實漂亮的肌肉線條若隐若現。

在圓頂表面上斜着站住,這其實是個相當艱難的姿勢,但他站得卻無比穩定,甚至能稱得上是從容。這讓葉辭柯更加篤定,剛才,喬稚歡在跌落的瞬間穩穩站住根本不是幸運,這人的動态重心把控和肌肉控制力相當出色。

貓咪又是哈氣又是炸毛,喬稚歡不躲不閃,也不冒進,白淨的手穩穩懸在空中,表示自己毫無惡意,僵持了幾分鐘後,那貓終于放下些戒心,試探性地嗅了嗅他的手。

趁它松懈,喬稚歡一手抄起小貓,回身,一躍而下。

他的動作極快,身影在空中劃出一道亮弧,滞空的瞬間,喬稚歡精準抓住了直升機上垂下來的安全繩,他一手抱着柔軟的小貓,在空中近乎優雅地一蕩,順暢落地。

小廣場上響起熱烈的掌聲,喬稚歡的右手高高擡起,旋即撫胸鞠躬,浮誇而優美地行了個禮——古典的舞劇謝幕禮。

警報聲由遠及近,112救援緊跟着抵達。

後續的事情處理得相當順暢,三花貓被送到救援車上,之後會轉給動物保護組織。喬稚歡站在車門口,歪着頭和貓咪告別:“以後乖乖的。”

不過這只小貓沒心沒肺,只顧着喝羊奶,對着救命恩人,連頭都沒擡。

葉辭柯上前:“你是來參賽的?”

今年《星辰制造》節目錄制包了拉澤斯群島中的一個小海島,這地方需要先抵達希臘,再轉小飛機上拉澤斯主島,再從主島換水飛或者游艇抵達——不說游客,群島上連原住民都很少,這地方見到一個中國人,很可能是《星辰制造》的選手。

喬稚歡回頭,見到他手裏的玫瑰,率先笑了起來。

那一瞬間,仿佛暴雨初晴。

他眉眼溫柔精致,睫毛不長,卻很翹,睜開眼睛的時候,感覺世界的光線都明亮了,左臉頰上點着個淺酒窩,讓人想起甜甜的糯米滋。

之前離得遠,只覺得喬稚歡身形優越,比例良好,是舞蹈家的身形條件,現在走近了才察覺,他長得相當好看。

不是銳利、妖媚的那種好看,就是幹淨,一塵不染的幹淨。

喬稚歡摟着花,大方伸手:“喬稚歡。我聽他們說,直升機是你叫來的。多謝!”

他的視線下移,落在葉辭柯內腕的一道劃痕上:“劃傷了?是不是我塞捧花的時候劃的?”

沒等葉辭柯回答,他回身,笑着向救援車上的人讨棉簽和酒精。車上的人一見到他就笑了起來,棉簽、酒精活跟不要錢似得,瘋狂塞了他滿懷。

“謝謝謝謝,不過太多了,真的不用這麽多。”

喬稚歡本來就抱着花,現在手裏被塞得快拿不下了,他把多餘的棉簽碘酒放回車上,回頭打量了一眼葉辭柯的傷口,只抽了兩根酒精棉棒。

喬稚歡折返回來,要幫他清理傷口,葉辭柯連連擺擺手示意不用,抓着剛才的話題:“你學過舞麽?”

喬稚歡不知是真沒聽見還是假沒聽見,心思全放在傷口消毒上。眼見棉簽要沾到傷口,葉辭柯故作自然地将手腕一收。

“怎麽?”喬稚歡擡頭,“難道你怕疼?”

“怎麽可能。”

葉辭柯答,他邊說邊摸向自己的口袋,“其實我是個舞劇編導……嘶!”

沾了酒精的棉簽猛然掠過傷口,帶起一片火辣辣的疼,葉辭柯皺着眉頭,擡頭就看到罪魁禍首。

喬稚歡挑着眉,朝他樂滋滋地笑,單邊小酒窩深得能裝酒:“還不怕疼?”

葉辭柯冷冷強調:“是你太突然了。”

喬稚歡笑着說:“行吧。”

啪一聲,他在葉辭柯手背上拍下張OK繃,葉辭柯眉頭又是一跳。

“我很久沒跳舞了,也不是來參賽的。”

喬稚歡鬧完,正經回答道:“我在這裏也呆不長,明後天就回去了,你不用招募我。不過……還是謝謝你的肯定,也謝謝你幫我拿花。”

喬稚歡後退幾步,伸長胳膊,笑着朝他揮手:“再見。”

他離開足足五六分鐘,葉辭柯忽然意識到一件事,他視野中全是溶解的夢魇,只有喬稚歡不是重影、沒有色塊,更不是扭曲的、迂回的線條,而是真真實實的人。

清晰、幹淨,像一縷清靜的晨光,溜進緊閉的窗簾,悄悄照進黑暗的屋子裏。

葉辭柯立即追了上去。

離開時,喬稚歡穿着偏大的白襯衫,手裏一束火紅玫瑰,格外惹眼,他沒花多少力氣就打聽到喬稚歡的去向,一路趕到了港口邊。

太陽西殘,在海面鋪就璀璨的金鱗。

港口邊停滿了大大小小的游艇、船只,一架純白色水飛停在最大的垛口處,喬稚歡捧着花正朝水飛走。

艙門打開,一位着裝得體的男性從水飛上下來,不知問了句什麽,喬稚歡搖搖頭,把手裏的捧花塞給他,拉着把手登上了水飛。

葉辭柯的視線在拿着花的人身上審視一圈。

得體的西裝,精致的領結和顯著花過心思的發型。

喬稚歡上水飛時,他以手抵住艙門頂端,照顧得恰到好處。

葉辭柯停住腳步,沒再往前。

身後有人快步追上來,《星辰制造》的工作人員在背後問,“葉老師?需要我們送您上島麽?”

水上飛機的艙門緩緩阖上,魏靈訴捧着胡亂塞給他的玫瑰,看向喬稚歡:“沒送出去?”

他有些詫異:“還是……沒見到葉辭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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