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漂亮騙子
“壓根沒見到。”
喬稚歡從捧花裏抽出一張牛皮紙卡片,上面用漂亮的字寫着“致葉辭柯”,因為寫得太認真刻意,字跡筆畫顯然有些不自然。
16歲的時候,葉辭柯被名導黨銳一眼看中,出演文藝片《荒園亞當》。
電影裏,他是天才舞蹈家亞當,舞蹈是他觸摸世界的窗戶,也是最終毀掉一切的刀刃,他在陰郁混沌中掙紮、窒息,最終走向自毀。
電影末尾,在無人的荒原之上,舞蹈家以自己為養料,種了一樹寂寂的紅玫瑰。
荊棘刺破他的身體,他的鮮血深入每一絲花蕊。
和舞蹈家的哀傷結局不同,電影超乎預料的大爆,獲獎無數。
一時間,熱搜、媒體滿是對葉辭柯的溢美之詞,稱他是“荒原上最後的紅玫瑰”。
這之後,經紀人、導演、廣告商,把他家的窄門都擠破了。
可這人古怪,無論給出的價碼多高,條件多麽豐厚,他誰也不搭理,一門心思去鑽研“小衆”、“賣不上座”的舞劇。
拿圈裏的話來說,葉辭柯這人,全身輕得就剩下二兩骨氣。
結果,清高傲氣的葉辭柯沉寂數年,一回歸公衆視野,就是退出京藝、參加《星辰制造》這樣的大事。
這事一宣布,關注他的、不關注他的,全部發了瘋。
天賦極高的人,放着純粹的藝術路子不走,反而要來淌娛樂圈的渾水,用流行話來說,就是活該招黑。
當時,喬稚歡一進主島機場,裏裏外外都是蹲葉辭柯的記者,為了問個理由,已經蹲了一天一夜,可連個蚊子都沒遇到。
一看這架勢,喬稚歡捧着玫瑰,掉頭就走。
這種誇張陣勢等不來葉辭柯,說不定,連小道消息放出來的航班號都是錯的。
魏靈訴笑了笑:“既然你在機場沒見到他,要不上島見見?他是選手,總會上島的。”
喬稚歡停頓片刻:“又想騙我上島。”
從第一次見面開始,魏靈訴就一直在勸說他參加《星辰制造》。
這節目是大橙娛樂和Rêver兩大娛樂巨頭一起主辦,海選篩出九十九位學員,經過三輪公演比拼,出道團直接簽約大橙娛樂,剩餘學員Rêver則享有優先運營權。
不過,別人上島是為了出道,這位魏公子上島,是來第一人稱視角選人的——他是Rêver的三公子,上島是為了挑出他心中“真正的偶像”。
“我知道你讨厭選秀節目的那種氛圍。”
魏靈訴朝喬稚歡稍稍傾身:“但剪輯是剪輯,實際情況是實際情況,你可以先以我的随行身份一起上島,上去看看,說不定會改主意。”
“上島可以。”喬稚歡說,“我想去見見葉辭柯。”
魏靈訴點了點椅背,示意飛行員起飛。
海島上,節目組監控室內。
《星辰制造》黨副導演推門進來的時候,總導演正拍着桌子發脾氣:“一屆比一屆爛,一個能擔主線劇本的人都沒有!”
黨副導演瞥了一眼旁邊密密麻麻的四排監控,畫面裏正直播着迎新酒會,十幾位候選種子選手的身影映在監控上,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經受制作組的挑選。
總導演點着屏幕,說這個沾酒瘋,那個沒形象,嘻嘻哈哈鬧騰半天,半點能播的素材都沒有。
“我剛從迎新那邊過來,”黨副導演說,“其實宴會氛圍不錯,鬧騰的很歡,還挺有少年感的。”
“少年感?”總導演提高音調,“節目要的是話題!爆點!流量!”
“少年感有什麽用?少年感能保證你這一季盈利麽?黨大導演,這是商業節目,不是拍你的文藝片!”
黨副導演避開鋒芒,忍到總導演發洩完,把手裏的表格輕輕放在桌上,推向總導演:“節目第五波推廣反饋出來了,這是情況評估報表,您先過目一下。”
總導演拿過表格,胡亂掃了幾眼,啪一聲,将報表狠狠拍在桌面上:“熱度轉化這麽低!”
從節目籌備開始,《星辰制造》已經推了五六波熱搜,今天正好遇上節目組直升機救人,節目組借題發揮,又推了一波熱度,但報表上的轉化率僅有個位數不到。
黨副導演:“同期有五六檔競品節目在宣傳,而且選秀至今,觀衆早就疲軟了,這個轉化率其實算中規中矩。”
“中規中矩?”總導演點着其中一行,“這條熱搜的轉化怎麽回事?0.08%?!”
黨副導演扶了扶眼鏡,冷靜道:“直升機救貓咪這事的确新鮮,不用買也是熱一,只是熱搜廣場關注點偏了,您看。”
她把自己的手機推給總導演。
手機裏是#直升機救貓咪#的熱搜廣場,總導演大略翻看,無論是實時微博還是熱門微博,清一色都在轉同一條視頻。
視頻裏,少年單手抱着三花奶貓,另一只手順着安全繩,自空中滑落。
他背後是陰郁沉重的烏雲,卻襯得少年本人像在發光,他飄逸得像片羽毛,輕盈落地。
這條視頻看着是随手拍的,鏡頭晃動,也沒加任何濾鏡,這種不加修飾的拍攝反而顯得畫面中男生格外清爽,就像微涼的細雨,撲面而來。
熱搜裏的微博,壓根沒有一條提到《星辰制造》,清一色的全是誇他的。
總導演當即擡頭:“這人誰?能不能弄過來?”
黨副導演:“已經拉出最近一個月的航班記錄在找人了,但不僅我們,其它節目組、星探、甚至全網都在扒這個人,可熱搜挂了小半天,除了‘喬稚歡’這個名字,什麽都沒扒出來。他像是壓根不存在這個世界一樣,沒留下任何記錄。”
“我對這些失敗細節沒興趣。”總導演把手機推回去。
黨副導演沒接話,室內一陣沉默。
忽然,一位工作人員指着其中一塊監視屏,小聲喊道:“雷導您看!這是不是視頻上那個小孩!”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集過去,畫面上,人群簇擁着什麽人,棕色短發、寬松的白襯衣,大眼一掃,很像喬稚歡。
總導演立即下令:“放大!”
随着工作人員操作,少年的臉龐忽然出現在畫面上。
璀璨的水晶燈下,他抿着單個的小酒窩笑着,牙齒乖巧整齊地內收,看起來比陽光都還純淨。
他一笑,室內大大小小三十多號工作人員,竟沒人說得出一句話,所有人都盯着屏幕上的少年,連總導演的表情都稍稍松弛。
“就是他!”總導演一拍板,“黨銳,你立即找選角導演去和他談合約……不,我去談,我親自去!”
身邊人極使眼色地幫他挪開座椅,總導演迅速起身離去。
黨副導演沒接話,手裏的報表被她捏得死緊。
快跑。
她盯着屏幕上的少年,恨不得讓這句話透過屏幕,傳播出去。
“遲到了,來來來,一人自罰三杯!”
上島之後,喬稚歡跟着指引抵達了迎新宴會。
眼前的現場樂團和舞池嗨到爆炸,但他和魏靈訴一推門就被堵在門口,學員鬧騰着端上了六杯“罰酒”。
“有這個規定麽?”喬稚歡問。
他越看這六杯酒水越可疑,裏面黑乎乎的,還有氣泡在上下翻騰:“這裏面是什麽啊。”
“別管是什麽,喝就完了。爽快點,來一個!”
“來一個!”
“來一個!”
有人帶頭,裏裏外外的人立即跟着起哄,魏靈訴冷笑一聲,後退一步,顯然是打算硬剛。
喬稚歡倒是适應良好,眯着眼端起了一杯,豁出去抿了一小口,他臉上的表情凝固片刻,忽然睜開眼:“還挺好喝的,甜甜的。”
“不會吧?”
“演,繼續演!是不是想騙我們喝?”
圍着起哄的人清清楚楚,這六杯酒經手三四十個人,混了不知道多少種酒水,難保它是什麽味兒。
“真是甜的。”喬稚歡遞過杯子,附近人連退了好幾步,“不信你們看。”
他仰頭,把剩下的酒一口幹了,亮出空杯。
這話要是別人說,估計真沒什麽信服力。
但喬稚歡長得乖巧溫柔,一看就是沒什麽壞心眼的那種人,反而讓人将信将疑。
有幾個學員好奇想試試,不過沒人帶頭,誰也不敢第一個吃螃蟹。
“我來嘗一口。”
一名學員自告奮勇,端起一杯嘗了一小口,彎彎的狗狗眼立即眯成個月牙,他環視一周,“真的好喝!”
這人開始一本正經地鬼扯:“口味挺獨特的,好豐富,像是聖保羅午夜的霓虹燈火。”
他話術一套一套,忽悠得所有人一愣一愣的。要不是喬稚歡知道這酒是個什麽怪味,差點都跟着節奏,信了他的鬼話。
真·混亂邪惡·節奏大師。
看有“同夥”驗證,還說得這麽誘人,四五個人走出來,端起杯子嘗了一口,這時候,喬稚歡将魏靈訴輕輕一撞,“準備——”
與此同時,嘗酒的幾個人“噗”地噴了一地,人群裏一片混亂,喬稚歡趁亂把魏靈訴推出去,自己吸引了全部火力,引着一大串人滿場亂跑。
一群人追着喬稚歡,連着撞歪不少人的桌子,逃進現場樂團裏面,又擠進跳舞的人群,鬧得是雞飛狗跳。
眼看就要被追上,四周又擠滿了正嗨着跳舞的人,喬稚歡像陷進了泥濘地,半步都挪不出去。
忽然,音樂聲顯著變小,所有人的動作明顯收斂,人群外圍傳來一陣“雷導好”、“總導演好”的聲音。
雷導是誰?
喬稚歡還在發愣,手腕被人輕輕一拉。
那人自然而然地将喬稚歡藏進自己的陰影裏,帶着他穿過流動的人群。
喬稚歡擡頭。
眼前的人高大冷峻,霓虹燈從他身後籠下,像是潛伏在迷幻燈光下的野獸,有種隐隐的危險感。
喬稚歡盯着他,速度極緩地眨眼:“怕疼的……”
葉辭柯輕輕挑眉,看來他還記得自己。
“……漂亮騙子。”
葉辭柯:“??”
說誰?
什麽騙子?
葉辭柯還有些發懵,沒想到對方忽然反手抓住他的手腕,邁開步子,猛然朝某個方向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