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煙霞

其實他這聲喊得不大,尤其“辭柯”二字,本就是個輕聲,但這一聲莫名穿過潤透的晨霧,把葉辭柯的注意力全部勾了過去。

少年站在二層露臺上,晨風在他身後拉開輕紗,像對張開的翅膀,他揮着胳膊,朝葉辭柯很大幅度地揮手。

——要不是昨天見識過他多能鬧騰,葉辭柯差點被這一幕迷惑,信了他是個天使。

他攙着賀老先生,輕輕颔首,當做問好。

結果樓上那人馬上沖他喊:“葉辭柯!雷導說錄一期給我三萬塊,你說簽不簽!”

葉辭柯有些茫然,這也是能站在二樓大聲說出來的?

而且雷導不就站在他身邊麽?

雷導的确就站在他身邊,剛才雷乾那股子游刃有餘的奚落勁兒蕩然無存,反而有些難堪。

喬稚歡假裝沒注意到,托腮趴在石質欄杆上,一直看着葉辭柯。

以前讀小說的時候,但凡葉辭柯出場,作者就必定水上五六行外貌描寫,什麽“唇紅如血蒼白到病态的皮膚烏雲般濃密的卷發雕塑般深刻的輪廓破碎而絕望的美感”等等等等。

水到讀者都受不了,在文下起話題樓喊話“求求了,我們已經知道葉辭柯有多好看了,別再水外貌了!!”

當時作者就回了六個字:“不,你們不知道。”

當時他不以為然,但在晨霧裏見到葉辭柯的一剎那,喬稚歡才明白,作者說的對,他是真的不知道。

那些堆砌的辭藻碰上活生生的葉辭柯,瞬間變得無比蒼白。

他腦海裏,只剩下《荒園亞當》裏的一句臺詞——

“荒蕪貧瘠的大地上,他是最後的玫瑰。”

葉辭柯已經走到露臺近處,喬稚歡幾乎能看到他烏發上的晨露,他低頭朝下問,“葉辭柯,你說這合同簽不簽哪?”

葉辭柯沒擡頭,扶着賀啓春徑直走進一樓。

喬稚歡還以為他懶得回答,空中忽然飄來一句輕輕的“別簽。”

他這才轉臉看向雷導,對方眉頭緊鎖:“合同條款是保密的,你這孩子怎麽回事,還大聲嚷嚷?”

喬稚歡笑笑說:“怎麽,雷總導演,您也知道這個價格丢人,不好意思大聲嚷嚷啊。”

雷乾這才想轉過來,這小子給他下馬威呢!

只看外貌,他還覺得這人應該好擺布,沒想到是個硬茬。

雷乾沒再迂回:“那你想怎麽談?”

喬稚歡稍稍後靠,收起笑容。他五官中的精致感全部變成極有氣勢的銳利,連聲音都沉了不少:“讓我參賽簡單。”

“八十萬一期,一期一期續約,拍攝前先結款。”

雷總的臉古怪地扭曲了一下:“你知道別的學員什麽價麽。”

“別急。”喬稚歡冷冷道,“我還沒說完。”

他伸開右手,掰着指頭提條件:“第二,我參與的舞臺我全權做主,燈光、舞美全部自己設計,節目組提供必要的支援,但不許插手。”

雷乾冷笑一聲,眯着眼燃了根煙。

“第三,如果有代言和商業中插,商業方需要我自己當面面談,我有自主選擇權,不被節目組管束擺布,順便,我不陪商業方應酬喝酒。”

“最後,我要最好的身份牌。”

雷乾有些詫異:“身份牌賽制都沒公布,你是哪兒來的消息?”

喬稚歡淺淺泛起一個笑,抱着胳膊看着他。

來的時候,雷導還以為這人被總導演親自邀請,不說感恩戴德,至少保持極高的尊敬,誰知道這人分不清大小王,還反客為主起來。

他吐出一口長煙,換了種打法:“小朋友,你知道我是誰麽。”

“知道。”

喬稚歡毫不畏懼,“正因為知道您是誰,我才敢這麽提條件。”

“您從業三十多年,經手過大大小小無數藝人,獲獎無數,是大橙娛樂的禦用大導,連嚴梁影帝都得敬你幾分。”

這話讓雷導總算是舒服不少。

“——所以,別人可能看不出來。但雷導看到我的第一眼,就應該清楚我的價值,也知道我提的這些條件,根、本、不、過、份。”

雷導直直看着他。

手裏的煙灰都掉了一截,雷乾終于短笑一聲,換上捉摸不透的笑容:“年輕人,有脾氣,也有闖勁,我喜歡。”

“不過……你自己說的話,自己要付得起代價。”

雷乾撥通電話:“黨銳,加一份學員協議。要對賭的那種。”

他按滅煙頭,圈子裏灰色規則多得是,只要入行,有的是拿捏他的機會。

因為加了不少特殊條款,協議拟定還要一段時間,喬稚歡和總導演約好,今天先進棚錄制,協議拟好了再補簽。

為了表明簽約誠意,第一期一半的錄制金額作為定金打了過來。

确認到賬後,喬稚歡提着衣服進入後臺化妝間。

為了背景幹淨、拍攝好看,也為了不拍到別的學員崩圖,化妝間裏每個工作臺用軟簾隔開,化妝師的影子映在軟簾上,一派忙碌。

喬稚歡一邊找空閑的化妝師,一邊往裏走,經過某個軟簾時,有人刻意地咳了一聲。

這個工作臺似乎沒有化妝師,軟簾上只映出一個人的影子。

那人起身,影子也随之挺拔伸長,濃郁地遮滿軟簾。

喬稚歡認出了他,葉辭柯隔着輕薄的軟簾和他說話:“你簽了麽?”

喬稚歡笑道:“你不是急着走,懶得和我說話麽?”

“我只是想提醒下你,雷導少沾為妙。”

“放心吧。他沒占到什麽便宜。”

喬稚歡說着,探向簾子,軟簾邊側卻忽然探出一只手。

膚色森白,皮下的青筋都隐隐可見,手腕內側一道長長的劃痕,是昨天玫瑰花捧留下的傷口。

傷口已經凝固,纖細紅潤,像嵌進皮膚的絲狀紅寶石。

這只手一晃而過,往他手心塞了什麽東西就收了回去。

喬稚歡把掌心攤開,是一顆護肝片。

“昨天你幫我處理傷口的謝禮。”

喬稚歡沒吭聲,他盯着這顆護肝片仔細看了半天:“你重度強迫症啊?”

葉辭柯:“……”

護肝片是從藥板上剪下來的。藥丸斜向排列,邊角沿着藥丸傾角剪得一絲不茍,連毛刺兒都沒有。

翻到背面,還能隐約看到鉛筆打輔助線的痕跡。

葉辭柯沒好氣:“不用謝。”

喬稚歡這才将藥丸捏進手心,笑着道謝。

喬稚歡向工作人員讨水吃了護肝片,回頭看到一件空閑化妝間。

現在離錄制開始已經不遠了,他打了聲招呼就拉開了簾子,猝不及防和化妝師四目相對。

化妝師是地中海人,古銅色皮膚,眉毛和發色都漂得很淡。他怔了片刻,而後用英語誇張道:“誰派你來我這裏化妝的!”

喬稚歡一愣:“不好意思,我再去找別人。”

“Nononono!”化妝師把他按在椅子上,從鏡子裏看着他,“請允許我來給你化妝。抱歉我吓着你了,我只是覺得你太美了,不用化妝就像愛琴海邊的晚霞那麽美。你來這邊看過晚霞麽?”

喬稚歡搖頭說沒有。

“哦。”他惋惜地搖搖頭,“你應當去看,日落的時候,陽光漸漸變得柔軟,成為橙紅色的溫柔晚霞,那是世上最浪漫的事情。而且,你沒聽過那個說法麽?一起見過愛琴海落日的戀人——”

喬稚歡笑着打斷他:“謝謝。不過,我不是相信浪漫的那種類型。”

喬稚歡化妝的速度很快,快完成時,化妝師讓他閉上眼睛,“Hold your breath。”

一陣香霧撲來。

“OK,完工。”

喬稚歡睜開眼睛,鏡子裏映出另一個自己。

化妝師維持了他清爽幹淨的特質,只稍加修飾,略微凸顯五官。

最後一步,化妝師朝他眼角上吹了一口帶閃的暈紅,若有似無的顏色在他眼下鋪開,碎閃細膩燦爛。

燈光一照,顯得他似醉未醉,眉眼溫柔閃耀。

盯着鏡子裏陌生的自己,觀衆熱烈的呼喊聲好像還在耳畔。

上一次做舞臺妝造,已經是一年多以前了。

喬稚歡朝鏡子裏的化妝師微笑:“你化的很棒。”

“我也相當滿意!我能拍幾張你的照片發到Ins上麽?我會在你的舞臺之後再發出來的。”

得到許可後,化妝師對着他咔咔拍個不停,拍完後,為了感謝他的配合,化妝師從箱子裏拿出個做工考究的玻璃糖罐,塞給他。

喬稚歡婉言謝絕:“我不愛吃糖。”

“這不是普通糖果。”化妝師認真看着他,“這是愛琴海上的晚霞。”

糖果被做成了鎏金的漸變色,像把絢爛的煙霞揉碎,捏進七彩的糖衣裏。

讓他想起救貓咪那天,人群攢動,他一眼看到了葉辭柯,高高瘦瘦,冷靜沉肅,背後卻是漫天絢爛的煙霞。

喬稚歡沒再堅持,再三道謝後接過這罐糖果。

化完妝,喬稚歡捏着這罐糖,輕車熟路回到遮着葉辭柯的軟簾。

昨天的事情他記了個大概,隐約知道是葉辭柯送他回去的,剛才還給護肝片,道聲謝謝倒也不過份。

可惜他在簾子外面轉了幾圈,柔軟的簾子活跟刀子一樣,他就是下不去手拉開。

思來想去,他隔着簾子,朝葉辭柯的背影說話:“昨天……謝謝你。”

還沒醞釀出下一句,這簾子唰一聲拉開了。

“警察”叔叔咬牙切齒:“是你啊!見義勇為的紅領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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