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霞光
喧鬧的化妝室一瞬變得很安靜,這時候所有人才注意到,不知什麽時候,喬稚歡已經走了,空氣中只留下他身上的淡淡味道,是雜着丁香的海洋香。
葉辭柯聽到身邊的學員低低來了一句操。
男人了解男人,他知道那句話沒有惡意,只是繳械投降前的感嘆詞。
但這并不妨礙他不舒服。
他剛想回頭看看,說話的人已經混入人群不見了。
奸商站在另一側,含着笑看他,捂着心髒誇張地搏動了一下。
葉辭柯擺手:“沒有的事。”
奸商只笑,并不拆穿。
奸商是個相當聰明的人。有人厭惡和聰明的人相處,總覺得被人看得透徹是件很不舒服的事情,但葉辭柯很喜歡。
至少現在,他不說,奸商不會追問,也不需要他解釋,處起來一點也不累。
奸商搭着他的肩膀往裏走:“懂。葉老師和我,都是有定力的男人。”
背後忽然傳來一句:“奸商!”
喬稚歡不知什麽時候折了回來,他站在門口,朝奸商勾了勾手指。
奸商立馬掉頭,十分狗腿:“來咯!”
葉辭柯冷哼一聲,彈了彈自己的衣領:“真有定力。”
奸商走後沒多久,他忽然收到一條奸商的消息:“他究竟是你哪兒惹的風流債?”
他瞥了一眼,沒回。
之後的錄制,葉辭柯一直不太舒坦,錄制結束已經是晚上八點多,他連奸商都沒等,直接回了房間。
房門刷開,葉辭柯敏銳地察覺了不對。
喬稚歡提着東西,按了第三遍門鈴,仍然沒有回音。
要不是他親眼看見葉辭柯進去,還以為房間裏沒人。
該不會出什麽事情吧?
他心裏驀然一動,從輕巧的門鈴轉為用力拍門。
拍門果然有效,裏面隐約傳來一句:“迎燈兒麽?”
迎燈兒?誰?
正在這時,房門忽然打開,一團毛絨絨的東西迎面撲來,喬稚歡眼疾手快,猛然接住。
手裏的觸感溫熱軟綿,喬稚歡看清了懷裏的東西:“怎麽是你!”
“怎麽是你。”
葉辭柯靠着門邊,垂下眼簾看着他。
“什麽動靜?”
“我是聽到貓叫了麽?”
走廊上探出幾顆好奇的腦袋,趁其他人還沒發現他懷裏的東西,喬稚歡趕緊擠進了房裏,回身把門帶上。
這小貓咪要是被其他學員發現了,絕對是羊入虎口,一晚上準薅禿嚕皮。
“這不是那天教堂頂上的那只小三花麽?”喬稚歡拿鼻尖親昵地蹭蹭貓咪的額頭,轉頭沖葉辭柯笑,“你偷偷養着?”
葉辭柯冷冷道:“強闖民宅,入室盜竊。”
喬稚歡往地上一掃,衣櫃開了條縫,什麽火腿腸、小餅幹都被翻得滿地都是,一地罪證。
他循着作案蹤跡,打開衣櫃,眼神一亮:“葉老師,你好多零食!”
葉辭柯扶額,合着這是一只野貓沒趕走,又引來了一只。
上島以來,天天沙拉牛排荞麥面,喬稚歡嘴裏都快淡得沒味兒了,現在就是給他一桶方便面,那也是珍馐美味。
他正對着滿衣櫃的零食流口水,肩上忽然被人一拍:“吃這個幹什麽,你過來。”
三分鐘後,喬稚歡大為震撼:“為什麽我們的房間沒有廚房?!”
“寫在合同裏的。”葉辭柯從冰箱裏拿出棵球生菜,粗暴地撕開包裝,“我習慣自己吃。”
“為什麽?”
這個問題很快就得到解答。
葉辭柯拿出教父大佬範,利落幹淨地切菜,從球生菜到紫甘藍,然後是小黃瓜、紅腰豆……能切的,全部整整齊齊,切成一厘米見方大小。
真刁。
喬稚歡看了一圈,有些疑惑:“沒肉麽?”
葉辭柯沒說話,轉手拿出塊雞胸肉丢在稱上,廚房秤精确示數:250g。
他瞥了示數一眼,又極其精準地切下來一片。
喬稚歡越看越崩潰:“你一個人就吃這麽大點啊?”
“不是我。”葉辭柯糾正他,“是我和你。”
說完,将那片雞胸肉平均分成了兩半。
葉辭柯簡直非人類,他的沙拉肉少就算了,橄榄油、沙拉醬、芝麻醬等等什麽醬都不放,吃得喬稚歡是挑挑揀揀,唉聲嘆氣。
“葉老師。”喬稚歡對着一顆西蘭花嘆息,“你這飯吃得,真是沒有生活樂趣,還不如讓我吃泡面。”
葉辭柯莫名頓了一下:“這個健康。”
喬稚歡苦笑一聲,沒接話。
葉辭柯想了想,拿公筷把托盤裏沒動過的煎雞胸夾給他,沒說話。
喬稚歡瞥了一眼托盤裏剩餘的肉。
葉辭柯立即又加碼三塊。
看喬稚歡仍然沒出聲,他幹脆把裝着雞胸肉的小托盤朝喬稚歡推了推:“你吃吧。本來就是宵夜,我不習慣吃太多。”
喬稚歡噗呲笑了出來:“你幹嘛看我的眼色行事!”
葉辭柯捧着碗,生生有兩秒沒說話。
他把葉辭柯那碟雞胸肉物歸原主:“我逗你的!看你這肌肉量,一點蛋白質都不吃怎麽行,給給給。”
倆人還在謙讓,眼前忽然一閃,那只三花小貓迅疾出手,叼上一塊調頭就跑。
喬稚歡無奈搖頭:“倒是便宜她了。”
飯後,喬稚歡不好意思白吃別人的,自告奮勇洗碗。
他哼着歌轉出來的時候,忽然發現葉辭柯坐在沙發上,面色凝重地看着他提來的袋子,聽到響動,葉辭柯緩緩擡頭,難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
“啊,你自己發現了,還省得我拿出來了。”
喬稚歡在他身邊坐下,葉辭柯居然過度緊張,後背顯著繃緊。
喬稚歡還以為他不舒服:“很難受吧?其實初舞臺那天我就打算來找你的,結果一來二去事情太多,這才拖到了今天。”
葉辭柯生硬問:“你知道這是什麽東西麽?”
“知道啊。”喬稚歡一臉奇怪,“我特意找人買的呢!”
葉辭柯無言,只用指緣,輕輕把袋子往外推了推:“我們……先談談心。”
喬稚歡這就不太明白了,做個正骨還要先談心?
這人是有多怕疼啊。
“行。”喬稚歡忽然攬住他的肩膀,對方身體一僵,“我們就先談心。”
他的手掌順着葉辭柯的肩往下滑:“葉老師想從哪裏談?要不談談傷病吧?”
葉辭柯立即閉上眼,因為太過用力,連睫毛都在輕顫。
“說啊?以前應該受過傷吧。”喬稚歡的手已經順着肌肉線條,滑到他的小臂。
葉辭柯深吸一口氣:“我……”
剎那間,喬稚歡乘其不備,反折他的胳膊,捏住肘部朝斜上方猛然用力,聽得肩關節處“咔嚓”一聲,喬稚歡立即松了手:“怎麽樣,不疼吧?你快活動活動,看有沒有好一點。”
葉辭柯驚異地望着他。
“看什麽看?你不會……頭一回正骨吧?”
“正骨?”
喬稚歡點頭:“不然你以為是什麽?”
葉辭柯的目光忽然落在他提過來的袋子上,表情很有些不自然。
結合他之前的表現,喬稚歡恍然大悟。
這油一定不對勁!
奸商賣給他的時候他就覺得奇怪,好好的按摩油怎麽全是泰文,說明功效都看不懂。
喬稚歡輕咳一聲,盡量把話題拉回來:“你的左肩傷了很久了吧。”
葉辭柯撫着左肩,痛感過後,他的右肩真的輕松不少,像是幾個月來的重負忽然憑空消失:“你怎麽發現的?”
“《使鹿》。”喬稚歡答。
《使鹿》的表演,像在尖叫和扭曲中瀕死掙紮,無疑,這種極致的情緒是很有感染力的,可惜,全場都在震撼中尖叫、歡呼,沒人注意到《使鹿》中昭著的痛苦。
“……還有,我聽魏靈訴說,你已經很久沒登臺,也很久沒有舞劇新作品了,是遇到什麽困難了麽?”
葉辭柯垂眉,沒有答話。
“葉辭柯……我不是指責你的意思。我不知道你為什麽放棄舞劇,不知道你為什麽退出京藝,也不知道你來這裏是什麽目的,忽然說這些,也是有些莫名其妙,但我想,你做出這些決定一定有自己的原因,也一定過得不太容易。”
“給,這個送你。”
喬稚歡往他的手心塞了顆硬硬的東西,攤開,是一枚流光溢彩的糖果。
喬稚歡笑着看向他的眼睛:“越是過得不容易,越是應該讓自己喘息一下。”
“你連醬都不吃,這麽自律的人應該不吃糖,但有人和我說,這個不是糖,是地中海的晚霞。它是世上最美最浪漫的東西,任何人都該看看晚霞。”
說着,他起身到窗邊,唰拉一聲拉開了厚重的窗簾。
那一刻,金光萬丈。
葉辭柯擡手遮着刺目的光芒,适應後,漸漸拿開手掌。
雲層既厚又輕,被海風推着遠去。
絢爛的光沾在雲邊上,擦出漫天的玫瑰色。
他眼前是晚霞,耳邊是暖風,他在冰涼的邊緣浮浮沉沉,忽然被拉進了熱烈的夏天。
喬稚歡站在晚霞前,又紮根進他的深處。
就像煙霞一樣,細膩動人。
此時,門口忽然傳來極輕的敲門聲,劃破室內溫暖的氛圍:“老葉!那誰來了麽?”
喬稚歡臉色瞬變,他猛然打開房門,笑着把關節捏得劈啪作響:“奸商,你賣給我的,究竟什麽玩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