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2)

兩次,都是這樣。身體變得不屬于自己,大腦幾乎無法思考,有什麽東西呼之欲出,他快抑制不住……

他的意識被侵蝕,所以為了自保,身體便自發地強制停止運轉,讓意識封閉,待熬過了攻擊,便自然地清醒了過來。

只是這一次,他是清醒的。

因為,再沒有了抵抗的可能。

耳邊周澤楷的聲音變得遙遠而模糊,吸入鼻腔的愛人氣息成了粘膩的芬芳,不用去看他眼前就能閃現出對方脖頸跳躍的頸動脈是多麽有力,在交頸纏綿時他曾輕舔過,汗濕的皮膚品嘗起來那般誘人,他想……

葉修一個激靈,周澤楷的聲音清晰了一些,他能聽出裏面的焦急。他微微張開嘴來,一陣痙攣,有什麽東西要破殼而出,他想壓下去——他必須壓下去,他——

“葉修!”

周澤楷的聲音如一顆子彈一樣闖入了光怪陸離的世界,葉修并不知道自己的眼睛在這一瞬間由金色變回了深黑,可他知道自己又重新拿回了身體的掌控權。他還在周澤楷的懷裏,可他的手腕被周澤楷捏住,停在了他的脖子附近,鋒銳的指甲已經幾乎要觸到對方的皮膚——

他在周澤楷那又急切又錯愕的眼中看見了自己。

扭曲又猙獰,貪婪又嗜血。

沒有一刻他如此清楚地意識到——獸性,本也就屬于人類。

他顫抖着收回了手,他必須離周澤楷遠一點,可對方的胳膊卻從背後環過。他不敢碰周澤楷,和他接觸到的部分都要燒起來了,他只能用另一只手扼住自己的脖子,可同時,那只被握住的手卻還在向周澤楷的脖子伸去——

“殺……殺了我——”

這聲音裏,是難以言狀的恐懼!

“葉修!”

在葉修說完這句話之後,周澤楷看見對方好不容易恢複成深黑色的眼睛又染上了金黃。刺骨寒意如楔子般敲入脊椎縫隙,周澤楷一個仰身,躲過了那要從自己喉嚨上劃過的鋒銳指甲。手在地上一撐,周澤楷一個翻身連退五步,而還未及站穩,一只手又伸到了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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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快!

周澤楷偏頭去躲,可臉頰還是被深深劃了一道,他又是幾步急退,而這一次,對方沒有追緊。

對方着迷地看着指尖的那縷殷紅,眯了眯那燦金的眸子,伸出舌頭舔了一口,那豎瞳的雙眼滿足地一彎,似乎品嘗到了什麽無上珍馐。可下一刻,對方卻又像是領悟了什麽一樣,開始捂着脖子痛苦幹嘔,黑色如墨水侵染般在金色裏蔓延——

周澤楷瞳孔一縮。

“快……殺我……”這三個字出口是那般艱難,他眼中黑金不停交換,誰都可以看出他有多麽痛苦!

這動靜已經無法讓人忽視,更遑論下一刻他身體一陣扭曲,有什麽東西撐破了他後背的衣物,瞬間張開——

那是一副巨大的、滿是黑羽的翅膀。

葉修……在獸化。

“都閃開——”天級們的聲音如驚雷落地,本來簇擁在周圍的人們向後退去,亂作一團。而那些原本沒了動作的異獸竟突然移動了起來,再一次向天級們撲去!

“噗嗞——”

在一片混亂之聲中,這明明是很輕微的一記聲響,可就是怎麽一聲,卻像是鳴金之音無可抗拒地鑽入異獸耳中,令它們再一次停下了腳步——

周澤楷看着在五米外站立着的葉修,渾身血管中流淌的都不再是血液,而是極地的冰雪。

黝黑的眼睛重新回到了葉修身上,可具身軀上,又多了一件不屬于他的東西——他的腹部插着一把匕首,血液從指間湧出,把深色的衣服暈出了一片暗沉。那是葉修用來以防萬一,別在腿側的匕首。

——我們根本就不用選……那個人,可是葉秋啊……

“葉修——”

像是此刻才反應過來,周澤楷沖上前,再顧不得自己可能被襲擊的危險。扶住他的瞬間周澤楷感到溫熱的血液打濕了自己的衣服,是驚人的燙。他檢查了一下對方的傷口,突然就覺得心從深淵裏被微微提起——

避過了要害,沒有未及內髒。這傷口并不致命,只會帶來疼痛,正是這疼痛,喚醒了葉修的神智!

他就知道。

他知曉葉修的強大,比任何人都知曉,所以如果不是萬不得已,對方怎麽會放棄?

葉修沒有放棄,沒有!

可從葉修嘴裏吐出的,依舊是那三個字——

“殺了我。”

這三個字化作一把尖刀,刺進了周澤楷的心髒。

“殺了你也沒用!”喻文州的聲音裏是他從未有過的悲痛,他一貫的溫和從容都被碾在了塵土裏,“殺你也無濟于事了——基地無人防守,百姓們不過是裝在紙盒裏的點心!聚集地裏的散戶也都沒有遷徙!現在是獸潮季!你這獸王一死,異獸沒了控制,基地也好,散戶聚集地也罷,都會毀于一旦!殺死你的辦法只能在大戰之前用,不是現在!不是!”

葉修卻是輕輕笑了一聲。

“不,還有。”

他擡起眼來,深深、深深地看着周澤楷,仿佛要将對方烙在視網膜上一樣。縱使有劇痛加身,那雙眼睛依舊金黑交替,該是痛苦掙紮的,可周澤楷卻讀不懂其中包含的情緒。

那麽深沉,那麽期許,卻持着如此溫柔的眼神,說出如此殘忍的話語——

“你是除了我之外……最接近‘一’的人。把我腦袋裏的晶核放進你體內,你就是新的獸王——”

“只有你,可以取代我。”

“小周。”

像是什麽東西在腦中爆炸,一些剛才的,現在的,曾經的,畫面齊齊在周澤楷腦中翻湧而出,從他眼前閃過——

不是要害是因為必須完成獸王交替的儀式,葉修必須……被自己親手殺死。

難怪,難怪……

他恍惚地想起在霧森中時,葉修吻自己前說的那句“你可別後悔”。

葉修從始至終都在鋼絲上行走,如果可以,他不想将任何人牽扯進來。可在此之前,葉修就表示出了對自己的不同,他将自己的防備撤去,邀請自己拉近距離,将後背、将脖頸袒露,卻矛盾地沒有坦誠自己的身份,直到自己強硬地侵入對方的領土,堅定地告訴對方——這一次,我不會丢下你。

自己早就在葉修心裏占據了一席之地。

他們之間的氣氛被暧昧填滿,可葉修卻用一種很隐蔽的手法讓它壓抑而不爆發,只因為葉修并不希望和自己連結上這麽一份羁絆之後,又要讓自己面對這麽殘忍的結局。

周澤楷聽見了整個世界坍塌的聲音。

——之後是怎麽走到一起的呢?

他在這漫天的破碎支離裏,看到了數個月前的自己。那個還不太明白感情的自己,那個已經心動卻不知道日後自己會把這份心動發酵成另一種更深刻情感的自己——面對着葉修的疑問,回答了這麽一句——

你強,我也強。

強者不需要單方面的保護,強者不需要他人替自己做出決定,所以若是為了那未成定數的未來就不付出對自己同等的尊重,那就是對自己的輕視——喜歡一個人,并不是把對方放低的理由。

所以,葉修最終決定給雙方一個機會,所以他才會大笑出聲,對自己說——你以後就是後悔也沒用了。

因為我認定你了。

“我怕我一不小心沒忍住真把你吃了。”

“我會想要獨占你。”

——是不是真的沒有什麽是你料想不到的呢?

在這個傾塌的世界裏,一雙手覆上了自己的,周澤楷茫然地垂下視線。

它們引着自己掌中荒火,向上、向前,停在了一個幾乎讓自己的手臂平舉的高度,抵住。那是心髒的前方,那鼓動的節奏随着槍身傳遞到了自己掌中。周澤楷以為自己的手會顫抖,可它沒有,它穩如磐石,或者說,周澤楷恨不得它此刻真就是石頭雕就的,最好連輕輕彎曲一下食指都做不到。

那人在耳邊低喃。

“小周……這樣,就全都結束了。”

[全職高手][周葉]歸一 第四卷 第九章(2)倒計時1!就差一個尾聲!

……結束?

周澤楷雙唇閉合,如一扇被牢牢鎖住的鐵門,可一股氣流卻奔湧直上,将這大門狠狠沖破——

“不!”

一個字之後那扇大門似乎又關閉了起來,周澤楷從來都是行動多于言語的人。

——絕不!

他的手指飛速在荒火上跳動着,只是這一次卻與戰鬥毫無幹系——槍底把、轉輪、制動裝置、閉鎖、擊發、發射機構……零件逐一從掌中滑落,被他毫不憐惜地棄置在焦土中,他竟就這麽單手把這絕世神兵拆成了碎片!

——小周你……

周澤楷明明白白地看見了葉修眼中的錯愕。

還沒結束!

手腕一翻,周澤楷右手扣住了葉修的左腕,腳向前一伸,勾住葉修腳踝,猛地一勾——在獸性與人性的鏖戰中掙紮的葉修根本沒有餘力去應對周澤楷的動作!

“砰!”

葉修被壓在了地上,肩背摔得有些疼,後腰卻被一只大手拖住,避免了體內匕首挪動造成更大的傷害。他咳了兩聲,覺得意識又模糊了幾分,只得用力在舌尖一咬,劇痛和血腥味把他岌岌可危的清醒從懸崖邊緣拽了回來,剛想動空着的右手,卻已經被周澤楷的左手壓至了頭頂!

“周澤楷!”

葉修喊出這三個字的聲音如野獸在低嚎,不止背後生出了黑翼,此刻他耳朵都在變尖,裸露在外的脖頸上浮出細小的泛着青黑光芒的鱗片,誰都能輕易看出,再要不了多久,恐怕葉修将徹底失去人形!

“你瘋了?!”

周澤楷的聲音沉靜像無風的荒漠:“我沒瘋。”

葉修想伸腿去踹,可身上禁锢他的力道大得驚人:“我會害死你!我會害死所有人!”

“你不會。”周澤楷感覺到自己掌心接觸到的皮膚上開始生出毛發,可他的口氣仍然堅定如最初的信仰。

“你答應過我的……”葉修感覺到自己腹部的傷口已經開始愈合,新生的肉在将那鋒刃包裹,往外推擠,疼痛感越來越輕,他連說出口的話都有點口齒不清,“你會是鎖……”

“是的。”周澤楷竟是笑了起來,“可我也說過——會說謊。”

葉修怔住了。

仿佛再一次被霧森那濃稠的霧氣環繞,葉修又看見那個被自己頻頻調戲的青年抿着嘴說了這麽一句,被自己調侃說說謊水平那麽差肯定一眼就看出來了卻只是沉默不語,安靜地在冰棱上攀爬,細碎的頭發在臉頰上滑過,天知道他那時多想伸手去撥弄兩下。

這兩張臉重合在了一起,然後又一同消彌散盡在虛空裏。

他已聽不清周澤楷接下來說的話——

“不是勒死你的鎖鏈。”

“是鎖眼。”

——打開你人性的鎖眼。

周澤楷看着對方逐漸被金色淹沒的雙眸,嘴唇微微顫抖,仿佛說出來的每一個字都是從心房裏直接蹦出,還沾着滿腔的血,滾燙且粘稠。他不喜歡說話,他堅信行動比言語更有力度,可此刻他突然懂得——當我做完所有我力所能及,那麽也就只有言語能夠将心聲吐露。

周澤楷第一次發現,開口說話,如此簡單輕松。

“一開始,沒那麽喜歡你。就是心動,錯過了,不好。”

人生太漫長,總會渴望有那麽一個人陪在自己身旁,分享靈魂深處的一切,耳鬓厮磨,彼此分享,共同承擔。可看過父母的生死不離,經歷過與姑媽的相依為命,這是個連說生存都艱難的殘酷年代,他卻奢侈地早早地學會了愛與被愛。他有多知曉這種觸摸靈魂深處的悸動有多麽可貴,就有多知曉得到它有多麽艱難。而随着時間悄然流逝,他甚至不曾奢望過會有一個讓他心動的人出現——

直到兩年半前你以一位神奇的黃級煉器師身份掀開簾帳,挾着五百年的鮮血與火光出現在他的生命裏,将那一聲劍鳴不容抗拒地聲釘入他腦海,讓他每每一寸骨骼、每一條神經都為之戰栗嘆息。你會在日出時分閉上眼對着朝陽輕嘆景色的美好,也會在他尴尬地摟過對方肩膀時胳膊環過他的腰,還會在柔軟暧昧的夜風裏含住他的手指……

那是他第一次聽到心弦鼓動的悅鳴。

“再見到你,很開心。喜歡并肩作戰,喜歡和你……分享秘密。”

明明沒有多少共同相處的時間,還來不及培養出所謂默契,可當一同在刀尖上起舞,才發覺靈魂上的相契根本不需要刻意造就。同類之間有時只需要一個眼神和一次交錯的呼吸,那在致命藤海中穿行的千鈞一發,那沾着血腥氣息的唇舌交纏……還有他說知道你身份時,你臉上有錯愕閃過,于他心裏泛起的小小得意。他從你手中接過那色彩斑駁的魔方,聽你說悄無聲息的風是如何留下聲音。

“那時以為很喜歡,後來發現……”周澤楷喉結滾動了一下,“遠遠不夠。”

你在車上對他說着那五百年前的往事,你不知道對于他來說,你就是一本泛黃的古書,他每翻一頁都會有新的驚喜。你講述那國歌有多麽好聽,有多希望再過多少年能重見那太平盛世,越來越了解你的他,在心裏把對你的在意一點點刷新。直到從耳機裏聽見你告白的話語,他心中那座城池化作了一片焦土,他才發現,自己竟已經把你珍藏在心底,揭都不能揭去。

周澤楷用力壓住身下胡亂扭動的身軀,哪怕明知對方可能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着什麽,卻還是将這些遲到的話語捧在了手心:“你對自己那麽狠……我很心疼。”

你笑着把卻邪上的精神烙印葬送,一個時代結束的沉重最終只化為一聲嘆息,好像就算心被傷得鮮血淋漓也不值得一提。你說要他對你更好點,他把這視作一個承諾,并沒有在言語上應答,卻牢牢地镌刻在了一言一行。他将紙張一頁頁翻過,把心裏對你的愛意一分分堆積,直至沉重到再沒有什麽能動搖它毫厘。所以在之後的日子裏,他會止住你的話告訴你他會是鎖,并為知曉你最後一個秘密而開心。

“我還沒有告白過……”

周澤楷将頭埋在了葉修的肩窩,深深地将心剖了出來。

“我愛你。”

他從不相信言語能比行動有力,這輕飄飄的三個字沒法訴說心裏的萬分之一。可他卻在這三個字上用上了全部的力氣,只為祈求一個,這最後一個,唯一的一個奇跡。

“還有希望,堅持住……我陪你。”

那胡亂掙紮的頭顱受不了血脈跳動的蠱惑,扭轉過來,張開了口——

用力合下之時,卻是咬住了周澤楷的衣領。

眼淚将那冰冷殘暴的金色眼珠打濕,最終縱橫了滿臉。

——縱使全世界都放棄哪怕包括你自己,他也不會允許你輸在這裏。

——那麽就是失去了全部的意識,你也舍不得傷害他,連你自己都不知道這已經深刻在了本能裏。

風再一次流動,雲層撥開,春日午後的暖陽在這寸草不生的高原上傾瀉,遍灑每一個角落,驅散走黑暗,給予人光明與希望。這是那高居九天的神明,投注在世間的,慈愛的目光。

神說要有光,便有了光。

有什麽奇特的聲音從遠處傳來,人們一排一排地回頭,同一個動作以野火之勢蔓延。他們都安靜地眺望遠方,有一線綠色波浪湧動,以一種極快的速度由遠及近。沒有人會認不出來,那是這次大戰中居功甚偉的魔界之花的藤蔓。在最後的那十幾分鐘裏,也是它用細韌的藤蔓,與戰士們一同阻擋異獸的步伐。

此刻,它是在運輸着什麽?

人們自發地向兩邊分開,如海水被摩西分隔,主動為魔界之花讓開了一條道路。

一個胡子拉碴的男人從藤蔓上被放下,還沒站穩就急切地邁步,踉跄了一下找回了節奏,才沖到了周澤楷和葉修身邊。那除了一張臉外幾乎失去了所有人類特征的獸王在發覺來人靠近之後,松開了嘴裏被咬爛的衣領,喉嚨裏擠出威脅的低嚎聲,如一個守財奴不準許任何人觊觎獨屬于他的珍寶,在發現來人舉起雙手後退之後,才收回聲音,一條長尾卷上了周澤楷的腰,牢牢箍緊。

“……關榕飛?”

“是我……總算是趕上了。東西我帶來了,我不确定有用。”滿臉憔悴的關榕飛應聲,他看起來已經許多日不曾睡過,眼睛裏滿是血絲,整個人都廋了一大圈。

周澤楷從葉修肩窩處略略擡起頭來,收獲了一串不滿的咕哝聲,腰間的尾巴再一收緊,周澤楷都覺得快喘不過氣。他扭頭看向關榕飛,開口:“給我。”

關榕飛從懷裏掏出一個巴掌大的小東西出來,猶豫了一下:“他可能會死。”

“給我。”

關榕飛将它抛到了周澤楷手邊。

周澤楷小心翼翼地松開了葉修的一只手,将那個小圓盤拿到手裏。它通體銀白,看起來沒有什麽特殊之處,毫不起眼,唯有背面有一個小凹陷,裏面整整齊齊地卷着九根軟管。拿着它,周澤楷突然覺得,自己的內心是前所未有的平靜。

這是一場賭博。

周澤楷将自己所有的籌碼都推入彩池——

“我是來告別的。”

十二天前的夜裏,在輪回基地煉器的關榕飛悄無聲息地找到了周澤楷。這位有着種種怪癖的煉器大師兩手空空,說出這話仿佛是告訴周澤楷他煉器累了要去散步一樣。

“為什麽?”

“我有件事要去做。”關榕飛插在兜裏的手攥緊,“也許我做這件事毫無意義,可是總有人要去往最壞的地方想不是嗎?”他頓了頓,進一步解釋道,“我一直以為,葉修是在和獸王留下的意志對決,在自己的人性和獸王的獸性中掙紮,可是……前幾天我突然意識到了一點——獸性,本來也就屬于人類。要論殘忍,恐怕人類有的時候還要更勝一籌吧?”

“他的敵人可能從來都不是其它,而是他自己。”

關榕飛深吸一口氣:“不過當然,獸性的激發也是需要催化劑的。在吸收掉獸王晶核之前,葉修對抗饑餓是很困難,可随着等級的提升,饑餓應該會得到緩解才是。可是自從繼承了獸王之位,明明已經天級中階,艱難程度卻沒有降低,就好像體內的獸性的牢籠被打開了一樣——我擔心,一旦他真的坐穩了位置,可能……”

“你,有辦法?”

“……只是姑且一試罷了。”關榕飛苦笑,“獸王的晶核是這一切的關鍵,這是我從羅輯身上意識到的——同樣是将晶核放入體內,羅輯是共生,按照道理來說會比葉修的吞噬情況還糟糕,可他卻非常穩定。他們之間的區別,就是羅輯沒有吸收晶核,而葉修這麽做了——那些暗黑元素在葉修體內對他進行改造。假如……能夠将這些暗黑元素抽取出來,我想這說不定會緩解葉修的情況。”

“當初能夠把葉修喚醒,就是靠着蘇沐秋留下來的一個儀器,它能夠吸取元素并儲存起來,并再次釋放。我想如果能夠運用起來,說不定可行。當然,獸王的元素已經被葉修徹底吸收,他體內九系又是相生的循環,現在已經分散到了其它屬性中去,所以我必須計算出一個數值,如果出了太大差錯葉修說不定會被吸幹……我需要時間,儀器也被埋在了嘉世底下,我得把它挖出來,并且完成改造,讓它每次只能吸收一定的數值。”

關榕飛說起這些常人聽起來可能雲裏霧裏的東西還是一貫的絮絮叨叨,語速又快又疾:“當然,這也是權宜之計,就算能夠緩解,我所能計算出的也是一個非常模糊的量值,在相生之下随着時間,這些危險元素肯定還會逐漸增多。所以,葉修可能每隔一段時間就要抽取一次元素。可這個儀器本來是一次性用品,喚醒葉修之後現在只能存儲而不能釋放,一旦滿了就沒有第二件替代品——抽取晶核裏的能量出來存儲是大家一直想攻克的難題,我們真不知道蘇沐秋是怎麽做到的。不過誰知道呢,說不定之後我們就能研究出這個技術了。總之,我需要離開,我需要你幫我——別告訴任何人,葉修也不行。”

“他有權知道。”

“他不能知道。”關榕飛抓了抓頭發,一副很苦惱的模樣,“他的情況本來就是拔河,一旦知道可能有退路,哪怕是他也可能會有松懈。如果真的出現狀況,我也不知道我要花多長時間,萬一我去得很晚怎麽辦?而且這本來就是我的猜測,說不定情況也沒那麽糟糕呢。而為了這種沒證據的猜測,就讓大戰缺少一個安全站,如果我是安排戰術的人,肯定會把我現在就綁起來然後最後一天拎到焦土高原去。之所以讓你幫我,當然是因為這裏是輪回,我要悄無聲息離開必須得到你這種職權的人的幫助,還有就是……”

關榕飛直視着周澤楷的雙眼:“如果,他真的發現自己忍不住了,他肯定會自我了斷。那個時候,只有你可以阻止他了。”

說完這句,關榕飛糾結了一下,還是破罐子破摔道:“好吧我承認,我就是不想上戰場,在那裏別說配合你們打了,我估計都能暈過去。我找個理由去躲起來不行嗎?葉修明天就從蘇沐秋留下的安全屋過來了,我找到儀器就去那裏算數,沒人能找得到我。如果葉修真的沒事,我就當逃兵,也沒什麽好遮掩的。可如果葉修一旦有事,那麽我——”

那麽你就是唯一的希望。

将那九根軟管拔出,周澤楷将它們一一插在了葉修的手上。沒了一只手的禁锢,葉修的動作幅度大了不少,壓在地上的翅膀都撲動了幾下,只張着一雙兇狠的眼睛狠狠盯着周澤楷,仿佛下一刻就要撲上來将他撕碎。

可最終,葉修也沒有。

“……我知道。”

周澤楷笑了起來,按下了中央的按鈕。

“因為你是葉修。”

因為你本身,就是奇跡。

黃、綠、藍、紅、褐、橙、紫、白、黑九種顏色在圓盤一一點亮,飛速旋轉,緩緩升空。九種顏色在高速轉動之下界限變得模糊,逐漸雜糅在一起,到最後竟化作了透明。是了,那就是一輪小太陽,是神明的眸子,它靜靜地凝視着兩人,把憐愛的光幕落下,将他們輕輕擁入了懷抱。

===========

陽光灑在閉合的雙目上,周澤楷能看見一片橘紅色。風和煦柔軟,輕輕撥弄着他的劉海,将一根頭發絲調皮地挑了出來,從他眉心掃過,癢癢的。周澤楷伸手去将它攏到一邊,撓了撓,依舊閉着眼睛,聽着枝頭鳥鳴聲混入了身邊葉修刻意壓低,卻依舊清晰的讀書聲裏。

“第三次獸潮究竟有多少人參戰,至今都未能完全統計出來。據估,有至少兩萬的散戶未去基地登記,就自發走上了戰場。據不完全統計,參戰者有至少二十一萬人,這幾乎等同于當時所有能力者的數量。而最終活下來的,僅有三萬兩千六百二十三人。”

聽到這裏,周澤楷終于睜開了雙眼。他坐起身來,挺直腰杆,雙手放在膝蓋上,扭頭看向葉修。九十餘歲的能力者看起來不過普通人三十的面貌,只是将稚嫩和青澀褪得幹幹淨淨,更多了成熟男人當有的魅力。

“自此獸潮成為歷史,在葉修對異獸下達了‘不可主動攻擊人類及其居住地’的命令之後,人類終于迎來了和平時期。人們走出了基地高牆,除了在戰前前往焦土高原修建過工事的那些,大部分普通人都是第一次踏出基地大門。右圖照片便是一位老者在走出煙雨基地後,跪下親吻了土地——他的兒子在四十年前就犧牲于此,他卻從未有機會前來祭拜。”

葉修頓住,似乎在仔細端詳那張照片,過了三秒,他才繼續念道。

“同年五月,各大基地的首領和十名散戶代表坐在了同一張桌子上,經過近一個月的讨論,最終宣布成立新聯邦。”

“時隔五百年,這片土地上的人們,終于擁有了一個共同的國家。”

“同年七月,焦土高原開始修建紀念館和永殇墓園,豎立紀念碑群,保存大戰遺址,以此祭奠所有在第三次獸潮中英勇犧牲的烈士,将永久保留這片土地不得挪作他用寫入憲法的議案被全票通過,并永久免費供人祭拜、悼念。”

“如今距離戰争結束已有六十七載,元素存儲技術依舊沒有被攻克,我們并不知道葉修的獸性在何時會再度爆發。只是我們知道,無論如何,這近七十年裏,人類終于獲得了喘息的機會。各大基地連結了起來,不再是一個個散落四處的點。”

“哪怕再恢複到原本有獸潮的時候,我們也能更好地去面對了。”

“更何況……”葉修的聲音輕柔了起來,用指腹緩緩摩挲了一下那三個鉛字,“他身邊還有周澤楷。”

周澤楷安靜地微笑——這世界上總有這麽一個人,只要唇角微微翹起,整片天地都溫柔了起來。

葉修輕輕合上書頁。

“是時候了,小周。”

周澤楷站起身來,向他伸出手:“嗯。”

兩人微笑攜手,沐着午後的春日陽光,在花園裏穿行而過。一只碩大的變異蝴蝶圍着他們轉了兩圈,然後高高飛起,向上,去找尋更明媚的春光。

自此,再沒有人知道他們去了哪裏,縱使是他們的好友親朋,也沒了他們的丁點兒消息。只有一位在永殇墓園擦拭碑林的老者在那日傍晚的時候,與去祭拜的兩人說過幾句話,後來老人才知曉,自己竟成為了最後一個看見過葉修和周澤楷的人。

有人找尋過,有人惋惜過。可令人驚奇的是,縱使再過去百年、千年,也沒有人為他們獻過一束鮮花,念過一句悼詞。

這個信念一直紮根在人們內心深處——

在這世界上某個不為人知的地方,他們一直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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