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再會

第二十五章 再會

熠岩的眼睛是蒼岚喜歡的顏色,大海和天空般純粹的湛藍,深邃得甚至會讓人掉進去。

同樣是這雙眼睛,卻讓他面前的守衛只想快些離開!——幽熒在黑暗中,仿佛猛獸的眼睛一般跳動着狂暴與兇殘——果然是名副其實的‘鬼族’!看守打了個冷戰,腦中不斷冒出種種關于鬼族的恐怖傳聞,盡管對方已經被牢牢鎖在了石壁上,他還是不敢把注意力稍微移開、去看一眼身後讓熠岩出現這副可怕神态的根源。

石室中央的刑具上用粗重鐵鏈縛着的人已經毫無聲息,沾上血跡的銀發淩亂地遮蔽了低垂的臉,幾乎分辨不出他是不是還有在呼吸,但沈昊瑾順着陵陽泓氣急敗壞的視線很容易就發現了那嘴邊不變的幅度。

半個時辰前看見這個人的時候,這抹若有似無的淺笑就一直挂在那裏,從容到讓人忽略了他蒼白的臉色和身上緊勒到磨出血跡的鏈條,甚至他語氣也自然得好象一個很久不見得老朋友:

“沈二公子,別來無恙。”

短暫的的驚訝後,沈昊瑾臉上的表情很快被憎恨所取代,不過對方似乎完全沒把他的反應放在心上,落在他臉上的視線若有所思地停留在了唇上。怒火更熾地抿緊了唇,沈昊瑾幾乎馬上就知道,面前的人從他們唯一酷似的唇線上看到了大哥的影子:

“血緣真是神奇的東西……不過,你真的認為自己可以憑借這個說服沈大将軍倒戈嗎?”

“确實如王爺所說。”搶在陵陽泓之前開口,馮彥晟道:“不過沈公子并沒有要讓大将軍為難的打算,只不過是表明沈家的立場而已。”

“原來如此,這樣一來,所有人都會認為大将軍是站在二殿下這一邊,見風使舵的人不本就不少,可說朝堂上大局已定……”低低笑了聲,蒼岚的話聽不出來是褒是貶:“真是好計策,大将軍可說無路可退,就算他來得及帥兵進京勤王……恐怕也只會被當成謀反。”

“看來你很清楚嘛,”陵陽泓得意洋洋接口道:“以你們當今皇帝的性格,只怕聽到沈大将軍率軍回來就會吓得束手……”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交易嗎?”

沒理睬陵陽泓,蒼岚的視線依舊在沈昊瑾身上,依舊平靜:

“沈昊哲現在已是手握重兵的重臣,他随浩軒廣安起事,除了落個不忠的惡名,對他還有什麽好處?難道浩軒廣安打算和他分享天下?如果沈昊哲要力戰到底,先不說你們勝負如何,你已準備好了兄弟對決?”蒼岚皺眉停了下來,似乎覺得自己已經說得太多,沉默片刻卻又道:

“如果你們起事失敗,不但沈家會大禍臨頭,沈昊哲不管參與與否都難逃罪名……”

頓了頓,這一刻蒼岚的表情看來像嘲笑又像別的什麽:

“為了報複我,你不惜拖上整個家族……不惜讓沈昊哲萬劫不複?”

沈昊瑾目光急劇地閃了閃,說不清是因為那奇特的語氣還是這番話本身幾乎讓他動搖,還未及轉念,只聽馮彥晟道:

“二公子幫助二殿下是做一件造福江山社稷大事,何況二殿下謀事已是勝券在握……”

“哦?原來二殿下不是被西南戰局所迫,不得不倉促間孤注一擲?”蒼岚充滿疲憊的一句話,馮彥晟的臉上已變了顏色,言語中顯而易見的閃爍:

“……王爺此話從何說起?”

“彼此心知肚明的事,也一定要說出來麽。”蒼岚終于微微轉過頭,不無嘲弄地擡眼看了眼馮彥晟:“晅晖議和已成定局,南晖大軍不久就會借這次議和之利揮軍北上。結局是勝是負,二殿下只怕都不願意見到吧。”

“王爺這樣人實在可惜……”

馮彥晟由衷地嘆了一口氣,這個少年王爺居然能把浩軒廣安這麽急于行動的原因說得分毫不差:敗了,得利的是南晖;勝了,兵權在手的浩軒蒼岚更将權傾朝野。

“此舉可是成王敗寇,馮将軍有空擔心我嗎?”不再理會馮彥晟,蒼岚垂下眼睑,眼角沉靜的弧度已經掩蓋不住他越來越明顯的虛弱。連他自己也說不出是何原因,剛剛強打精神說的那番話與其說是在對馮彥晟說,不如說是說給沈昊瑾聽的。

“你居然還敢逞口舌之利!”早按耐不住的陵陽泓終于逮到機會開始發難:“沈公子,我們依諾把這個人交給你處置了,只要留下他一口氣——”

他拿過皮鞭順手就抽了出去,鞭子甩出的尖嘯劃破空氣,一道血痕拉過臉頰往下撕開前襟,蒼岚一瞬間幾不可察地止住呼吸,白袍下隐約可見的交錯傷口又裂了開來滲出絲絲殷紅。陵陽泓頗為滿意地抖了抖鞭稍:

“你想怎麽樣都可以。”

“……你要做什麽?!”

兵士扭曲的呼喝和類似咆哮的低吼緊接着蓋過陵陽泓的聲音。牆邊丈餘寬的牢房裏,好不容易安靜下來的褐發男子突然用盡全力沖擊着木欄,發出巨大的聲響。盡管知道他被鎖鏈鎖牢,決無可能掙脫束縛,看守還是忍不住開始後退。

“一群廢物!你們愣着幹什麽,不過是個低賤的鬼族,讓他給我永遠出不了聲!!”被熠岩的舉動吓了一跳,陵陽泓随即惱羞成怒,發號的嗓門比平時更高了很多。

這些守衛都是陵陽泓的部下,知道他自認身份高貴,最恨‘下等人’沖撞他,這話就是下了殺人的命令,見馮彥晟也不阻止,只得勉強上前,絞緊熠岩身上鐵鏈。

被勒住四肢和頸項的鐵索拉回石壁前,熠岩不得不仰起脖子,卻更加猛烈地掙紮着,金屬被拉到極限發出極小卻非常清晰的聲音,那鐵索竟開始變形。守衛看得膽戰心驚,慌慌張張又想退縮,陵陽泓見狀更是怒極,“霍”地拔了武器對準熠岩的喉頭就要擲出。

熠岩卻根本不在乎迫在眉睫的危險,他發瘋一般想掙開鎖鏈,沖到蒼岚身前,此刻支配他行動的只有擔心和憤怒。突然,視線裏低垂的白色長發輕輕動了一下,就在陵陽泓揚手的同時,蒼岚的聲音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陵陽一族……”很輕卻有磁性一樣引回所有人的注意力:“陵陽一族為了在戰敗之後還能茍延殘喘于雪原上,對浩軒王朝屈膝俯首百餘年,總算知道下賤二字,也是頗有長進。”

陵陽泓的臉幾乎立刻變成豬肝色,他回身兜頭又是一鞭子落在蒼岚身上,那怒火中燒裏硬擺出來的表情真的很難分辨是不是笑:

“熠親王,你還沒明白現在我們的立場已經調轉過來了嗎?!”

“……我該怎麽明白?因為你馬上要動手殺掉一個動彈不得的人?”蒼岚終于垂眼看着他矮了一個頭的陵陽泓,臉頰邊的血痕絲毫也不影響他笑容的璨爛:

“真是好大的壯舉。”

暴跳如雷已經不足以形容陵陽泓現在的狀态,皮鞭随即雨點一樣密集地落下。

熠岩嘶吼了一聲,卻突然停止了掙紮。

他一瞬間對上了蒼岚的銀眸,那對視的一刻短暫得好象沒有發生過,但他清楚地感覺到那個人在用眼神阻止他行動。證據就是那雙眼睛,在流瀉的頭發陰影中好象凝固的冰冷,那裏面沒有憤怒,甚至沒有感情。好象靈魂從身體中抽離一樣冷冷地注視着一切,甚至自身,如果硬要說裏面有什麽,那也只能是的輕蔑。

馮彥晟若有所悟看了眼突然安靜下來的熠岩,他似乎明白了點什麽卻又更加不能理解:這個無論如何和笨搭不上邊的少年王爺居然用激将法救人?就算他想收買人心也沒必要為了一個奴隸讓自己吃苦頭吧?

一邊琢磨着此舉的用意,他一邊靜靜地直盯着蒼岚,絲毫勸阻被氣昏了頭的陵陽泓的意思也沒有——這個少年決不是他們的二殿下可以支配的人物——既然如此,就讓這個不可一世的少爺來動手永絕後患好了。所以接下來的工夫,他都一直冷眼旁觀着,直到那個人連呼吸都微弱到無法察覺。

熠岩居然也再無動作,石化了般一聲不吭看着眼前的一幕,只是那雙攝人的幽藍眼瞳像鬼火一樣閃爍着。

上湧的血液從腦袋裏退去後,陵陽泓總算找回些許理智,他強壓下莫名其妙的挫敗感,做出一個得意的表情:

“熠親王,現在你該明白了吧?好好向我告饒的話我可以考慮讓你少吃點皮肉之苦。”

可惜那表情勉強得連一直跟不上事情發展的沈昊瑾也看出他心火未平。那也難怪,被鞭子打到血肉模糊的人似乎一點感覺有沒有,若不是那唇邊輕輕上揚的幅度,都會以為他已經失去知覺。

沈昊瑾沒有很多時間回想之前發生的事,他看見低垂的白色頭顱擡起了一點,終于可以看

那下巴漂亮的線條——

“……說得也是……好漢不吃眼前虧……”蒼岚果然還清醒着,他勾動嘴角,很吃力、很溫柔地輕聲說:

“請你輕點,我很怕痛。”

愣了愣神才反應過來那充滿蠱惑的話語和妥協沒有絲毫的共同之處,陵陽泓漲紅了臉,又握緊了被血滲透的鞭子:

“你!”

“住手。”

“……二殿下!”浩軒廣安适時的出現讓馮彥晟略感可惜,他随即發現自己的背着浩軒廣安除掉熠親王的算盤一開始就沒可能個實現,這個人來了已經又好一陣了!只聽的浩軒廣安緩緩道:

“剛剛聽王叔說的話倒是提醒了我,浩軒氏可是連陵陽族都不能不聽命、統治中原的無上一族,把王叔你就這樣交給京國未免太滅我大晅王朝的國威……我思前想後,還是覺得要好好我為你餞別才行。”

慢條斯理地環視了下石牢,浩軒廣安目光停在一件東西上,在場的人順着他的目光望去,都不由得吓了一跳。馮彥晟皺了皺眉毛,陵陽泓則怔在原地——那是防止奴隸逃走,在奴隸身上烙上印記的烙鐵。只有最下等的奴隸才會被烙上這個烙印,因為一但烙上這個印記那就和牲口無異、就算是無官無爵的平民都可以随意買賣和使用的奴隸。那對一個人,特別是蒼岚這種王族血統的人來說是在怎樣的屈辱!

“我有個有趣的提議。”浩軒廣安深沉的眼神隐隐有光彩閃動,到了這個份上誰都知道他想做什麽了,那是迫不及待想要享受對方絕望掙紮的表情:“這實在是與王叔現在的處境很相襯的東西。”

對面的人還是沒有任何反應,仿佛虛弱到無法做出回應。那沉靜讓浩軒廣安的表情夾上一絲不耐煩,他感覺是在面對無法撼動的堅固!

盤口大小的烙鐵落在□的後背,燒灼着皮膚發出咝咝的聲響和陣陣焦味,蒼岚的瞳孔終于明顯的收縮了一下,卻沒有廣安想看到的痛苦流露出來,反而陡地迸發出更強大的,比憤怒更深沉的殺意,不過他來不及确認,那銀色的眸光就消失了,蒼岚繃緊的脊背放松下來,看來已經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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