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同居

發生這麽大的變故, 李玺只是躲在被子裏吸吸鼻子,已經很堅強了。

一整晚他都在插科打诨、故作堅強,所有震驚和酸楚都藏在了心裏。

只是不想讓在意的人擔心。

這種時候, 不需要任何安慰的話, 他自己已經做得很好、想得很通透了,魏禹能做的就是陪着他,抱着他, 幫他撮去小鼻涕泡泡, 防止他偷偷蹭到被子上。

李玺悶悶道:“你說,做皇帝的兒子有什麽用, 大理寺少卿都追不到。”

魏禹失笑, “不是說好了嗎,換大理寺少卿追你。”

李玺翻了個身,目光灼灼,“我同意了, 咱們明日就成親!”

魏禹輕嘆一聲,遮住他的眼, “別這樣,不用這樣, 蟲蟲, 這種時候是可以任性一些的,無須顧忌旁人的心情。”

李玺沉默了片刻。

有溫熱的淚在魏禹指縫間滑落。

一邊哭一邊“任性”地說:“我不想去學宮了, 我要在這裏住下, 一直住到中秋, 你單獨教我。”

魏禹心都酸了, 抱緊他, 啞聲道:“好, 住在這裏也好,回王府也好,我都陪你。”

李玺鼻子一酸,淚流得更兇了。

魏禹原來都知道,他不想回王府,不想面對楊氏,不想面對身為“福王”的一切……

哭過之後,還是選擇了面對。

因為,有人願意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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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玺讓無花果回去叫人,本意是來兩輛馬車就夠了,結果這小子一口氣叫來十八輛,仆役三四十人,還有穿着甲的府兵一路随行,不知道的還以為小福王聚衆搶親。

無花果叉着腰,依舊活在“狀元公與名伎之子”的幻想中、

“我抖起來了!”

“盛不下我了!”

“我已經不是昨天的無花果了!”

“阿郎,以後無花果要自稱‘我’了,不再向任何人稱奴!”

李玺剝了個葡萄皮,丢到他腦袋上,“嗯嗯嗯,都依你,如果還不行的話,以後我叫你阿郎。”

“倒、倒也不必。”無花果嘿嘿一笑,饞兮兮地湊過來,“哪裏來的大葡萄,甜不甜?”

“不甜。”

“阿郎~”扭動,撒嬌。

李玺沒吐,胡嬌先看不下去了,照着他的臉扔了一串。

“謝啦!”無花果唧唧吃起來,小胖臉一鼓一鼓的。

李玺沒忍住,捏。

胡嬌學着他的樣子,捏。

無花果早就習慣了,還特意把臉往他們手邊遞了遞,想捏幾下捏幾下。

一切都和從前一個樣兒。

夏末清晨,陽光極好。

仆役們進進出出,個個喜氣洋洋,搬完卧室搬書房,搬完書房搬竈間,一會兒的工夫,把整個偏院都搬空了。

李婆婆誠惶誠恐,“不是說只住幾日嗎?怎的一下子把家都搬空了?”

無花果扶着李婆婆,笑嘻嘻道:“這才到哪兒?魏少卿的家當還是太少了,一輛車都沒裝滿。婆婆您瞧着,等着回來的時候一準兒把這十八輛馬車都裝滿!”

李老漢連連作揖,李婆婆一口一個“老天爺呀”,語無倫次地拜托着,讓他們好好待魏禹。

嫁女兒似的。

魏府門前圍了一群人,大聲小氣地議論着——

“這還只是小住幾天,等到真成了親,魏家的好東西恐怕要堆成山了!”

“诶喲,可惜喽,這要換成女兒,蕭氏還不得抖起來?”

“也是活該!當年黑着心腸把魏小子趕出去,你看怎麽着?不僅當了大官,還跟皇家聯了姻!”

“……”

從前蕭氏仗着自己出身好,沒少對左鄰右舍冷嘲熱諷,如今也算一報還一報。

李玺戳戳魏禹,別別扭扭地安慰:“你別生氣哈,大不了讓無花果告訴他們,是我硬要嫁給你。”

魏禹心下感動,沒說話,而是當着街坊鄰居的面,大大方方地握住李玺的手,和他一起上了馬車。

衆人又是一陣議論。

別管說好話的,還是說酸話的,其實心裏都是羨慕的。

蕭氏躺在床上,額頭貼着冰帕子。

紅眼病發作了。

她看着魏清清,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問:“你在學堂怎麽樣?可見着聖人了?”

“……沒。” 魏清清目光一閃,擰了個新帕子給她換上,“學宮規矩嚴,就算聖人去了,也不會讓貴女們碰見。”

“不争氣的東西!”蕭氏一把扯下帕子,厲聲道,“你若有魏禹那小雜種三分本事,我們母女也不會落到如此境地!”

魏清清眼圈一紅,倔強道:“母親怎麽不說沒把我生成男兒呢,指不定也能給您考個狀元回來。”

“你——”蕭氏揚起手,終究沒舍得打下去。

“你跟我回過蕭家,不是沒見過你那些表姐表妹過的是什麽日子,我當年就是太軟弱,才走到了今天這一步。你若不想一輩子被人踩在腳底下,就長點心!”

她閉了閉眼,道:“下月秋獵,是最好的時機。”

魏清清垂首,應了聲是。

似是有些不甘願。

魏白白哼了聲,擠開她,向蕭氏大獻殷勤,“母親有空也帶我回趟外祖家,前幾日玉郎表哥還來信,說想我了。”

瞧着心愛的小女兒,蕭氏終于露出一絲笑模樣,“既然知道玉郎對你有意,便乖巧些,明年及了笄,我便同你外祖母說你們的婚事。”

“都聽母親的。”魏白白嬉笑着,眼中閃過這個年齡本不該有的算計和奸滑。

***

金枝院許久沒有這麽熱鬧過了。

消息剛剛傳過來的時候,掌院女使便指揮着仆役們擦洗除塵——無花果特意交待,新王妃是個愛幹淨的。

大夥理所當然地想着,先把衣箱收拾出來,再把銅鏡準備好,還有沐浴的大池子呀,梳洗打扮的妝臺呀,總之就是參考着小福王的喜好來的。

結果,東西一搬過來,全都傻眼了。

第一個箱子,衣裳,春夏秋冬的全在裏面。

第二個箱子,廚具,連瓦罐砂鍋都搬來了,還十分有儀式感的放在了系着紅綢的箱子裏。

第三個箱子,書。

第四個箱子,書。

第五個箱子,書。

……

直到把一整車的箱子卸完,都沒看到除了書以外的東西。

哦,不對,還有一箱子筆墨硯臺、字畫手稿之類的。

滿院子的女使仆役,集體靜默一刻鐘。

他們,長這麽大,都沒有,見過,這麽多,書……更沒見過像魏少卿這樣的人。

“汪!”

熊熊子一個大跳,威武地躍過門檻,嘴裏叼着一卷畫軸。

它也在幫忙搬東西!

衆人這才回了魂兒,手忙腳亂地忙碌起來。

卧房先不用管,反正大概也用不着;浴池不急着刷,第一晚嘛,多半要和小福王用一個;專門用來梳洗打扮的屋子已經收拾好了,把那幾件衣裳放進去就好。

所有人!

都去!

搬書!

大夥一邊搬一邊悄悄看魏禹。

肅然起敬。

李玺開心了。

這下是真開心,不是裝的。

原以為再次跨進福王府大門會不知道怎麽邁出那條腿,結果根本沒有,他跟魏禹講着條件就不知不覺進來了。

陌生啊,別扭啊,恍如隔世啊,根本沒有,就還是昨天離開時的樣子嘛!

以往回府第一件事就是去給楊氏請安,不管楊氏見不見他,都會去;今日不同,要安置魏少卿嘛,就“不知不覺”忽略了,無花果也沒提醒他。

挺好的。

金枝院并非只有一個院子,而是一組院落群,李玺住的是家主院,女使們給魏禹安排的是主母院,也是所有院子裏最漂亮的一個。

進門就看到兩棵合歡樹,正值花期,絲絲柔柔,開得嬌俏。

西邊有個小池塘,塘中漂着一個個價值連城的琉璃盞,盞中盛着一朵朵珍貴的碗蓮。

乍一看,每只琉璃盞、每朵蓮花的大小、花色竟然都一樣,底下仿佛有繩牽着似的,漂流的方向都十分規律。

對魏少卿這樣的強迫症來說,簡直不能更友好。

合歡樹上住着四五只鹦鹉,有大的,有小的,有純白的,也有七彩花紋的。

別人進來小家夥們全都愛搭不理,單單瞧見魏禹,幾小只齊齊飛了過來,撲騰着翅膀叫着:“王妃駕到!王妃駕到!”

李玺眨眨眼,驚呆了。

真不是他教的。

“汪!”

熊熊子一聲令下,鹦鹉們才收了聲,不情不願地飛回樹上,豆大的小圓眼還緊盯着魏禹不放。

魏禹勾着唇,心情不錯。

非常不錯。

他十四歲那年,見過他的父親,在鄭氏族學。父親看到他的才學,想叫他回家,他沒答應。

夜深人靜,他也曾偷偷想過,魏家是不是和鄭家大宅一樣,有一間書房,寬敞,明亮,有一面牆那麽高的書架,架上擺滿書冊。

還有長長的格扇窗,夏日傍晚可以把窗戶打開,挂上竹簾,聽鳥叫,聽蟬鳴,看夕陽西下,看雨打芭蕉。

這些,親爹沒給他,魏家沒給他,他也還沒來得及給自己。他的小金蟲蟲,給了他。

小金蟲蟲端着腰帶,揚着下巴,“是不是很感動?快,撲到我懷裏,哭着喊着說喜歡我,我說不合适,你說必須合适,還要以身相許。”

魏禹沒撲,也沒哭,而且把人攬進了懷裏,抱得緊緊的,卻比撲了,哭了,更能傳遞真實的情緒。

小福王瞬間乖了,拍拍他,“好啦好啦,以後這個院子就是你的了,我在福王府住多久,你就住多久。”

魏禹應了一聲,攏住毛乎乎的腦袋,克制地親了親發頂。

小福王眼睛一眯,“書昀兄,你不規矩了。”

魏禹笑,“午飯想吃什麽,我去做。”

小金蟲蟲的注意力立即被轉移,“鐵板燒,要菜塊,還要肉!”

“嗯,蒸餅片和水煎包也可以試試。”

“那是什麽?”

“做好給你吃。”

兩刻鐘後……

“這也太好吃了?”李玺自己占着一大盤水煎包,一口一個吃得歡。

魏禹用蒸餅片——其實就是烤饅頭片——夾上芋頭塊、燒茄子、小青菜,再放上兩片厚厚的烤肉片,夾在一起。

小福王早就把嘴張得大大的,等在他手邊了。

一口滿足。

“好呀,居然敢背着我吃獨食!”李木槿一腳跨進院子,邊走邊撸袖子。

李玺擡擡下巴,“你弟媳親手做的,許你吃兩口。”

李木槿呵呵一笑:“夜不歸宿,學宮不去,回了府也不給母親請安,還随随便便把未過門的男人帶回家,不過日子了?”

李玺給她卷了個饅頭片夾菜塊,“姐,你先嘗嘗。”

“我再嘗也不會接受你的賄賂!我跟你說,這不合規矩,母親不可能同意,今晚就得讓他搬——欸?”

有點好吃呀!

再咬一口。

過于好吃了!

火速改口:“我覺得,魏少卿可以多住幾天,不,一直住着也沒關系,最好直接嫁過來——小胡椒,麻煩去翻翻黃歷,明天是不是良辰吉日,不然直接嫁過來好了!”

胡嬌把烤肉一放,一陣風刮走了。

緊接着,就一陣風刮回來。

“明日不是,後日是。”

李木槿拍板,“那就後日!”

李玺擠眉弄眼,“書昀兄,你就從了!”

魏禹新烤出一盤水煎包放到他面前,笑得溫柔。

自打進了福王府,他眼中的笑就沒褪去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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