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妹妹在哪兒

胡嬌小時候有很長一段時間生活在流言中。

她是聖人從西北回來一個月後突然出現在宮裏的,不是宮女,被妃嫔撫養,聖人也絲毫沒有封公主的意思,宮人們私下都在猜測,她是不是聖人在西北和胡人生下的。

太後懲罰了亂傳謠言的宮人,反倒更讓他們覺得是在遮掩什麽。

大皇子不知聽誰說的,小胡嬌的存在就是聖人的污點,因此時不時就要帶人欺負她。

最嚴重的一次,是把熟睡的小胡嬌從屋子裏拖出去,扔到了枯井裏,井口壓上大石頭,過了整整一夜才被撫養她的胡美人找到。

從那時起,胡嬌就不喜歡狹小的地方,睡覺的時候會故意躲起來,不讓人找到。

剛到福王府的那幾年,她最愛去金枝院的後宅“探險”,那裏原本住的是定王的姬妾,李雲蘿的生母和胡姬相繼去世,便空了下來。

有一次,胡嬌背着她的鋪蓋卷,睡在了一間小佛堂裏,無意中發現了一個暗格,暗格裏藏着一幅畫像。

畫上有兩個人,一個是定王,另一個是穿着胡服的美麗女子。

胡嬌照了照鏡子,發現她和那個女子長得很像,她問無花果:“為什麽會有人長得像?”

“不是兄弟姐妹,就是父子母女喽!”當時無花果正在幫李玺抄作業,随口說了一句。

胡嬌卻上了心,認定了畫上的女子就是自己的娘親,而那個女子,剛好就是胡姬。

無花果一臉囧,“我瞎說的……”

胡嬌面無表情,“我信了。”

所有人都覺得很神奇,當真是歪打正着。

“畫呢?我瞅瞅。”李玺一臉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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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嬌一直随身帶着,和她最心愛的鞭子、李玺送給她的毛球玩偶、胡美人留給她的鳳頭釵放在一起。

為了不把畫弄壞,她還特意貼在了羊皮上,不看的時候就小心地卷起來,還要拿麻繩綁結實,免得散開了,把畫刮破。

解開麻繩的時候更是小心,就像慢動作。李玺等得小蟲爪直哆嗦,恨不得幫她解。

終于攤開了,李玺迫不及待看過去——

呃……

一尺見方的小白羊皮上,只歪歪扭扭貼着一幅女子的半身頭像,還是泛黃的,有點皺,根本不像李玺想象的那般,定王和胡姬親親熱熱之類的。

李玺好笑道:“你這是拿剪刀把胡娘子剪下來了?”

胡嬌搖搖頭,“用刀子割的。”

“阿爺呢?”

“扔掉了。”

所有人:“……”

李玺小心地問:“小胡椒,你是不是不喜歡阿爺?”

“喜歡的。”胡嬌認真道。

“那你還扔他。”李玺有點小不滿。

胡嬌沉默了一下,看了看李鴻,才說:“我以為我是阿娘和聖人偷情生的。”

一陣靜默。

鄭孞第一個忍不住笑出來,“你們李家人真是……”

腦洞清奇。

卻又出奇地一致。

李玺也跟着笑出來,邊笑邊問:“你以為聖人是你阿爺?所以那次我讓你偷偷在聖人菜裏放鍋灰,你才會不樂意?”

胡嬌點頭。

李鴻:“……”

他就想知道,在他菜裏放鍋灰是怎麽回事!

李玺抱着肚子笑了一會兒,重新抓住胡嬌的手,說:“以後你就是我妹妹了,我讓祖母封你做縣主。”

李鴻吃醋,“為何不找我?”

李玺拿眼斜他,“你肯嗎?”

“……暫時不行。”李鴻繃着臉。

李玺聳肩,這不就得了。

李鴻一臉懊惱,總覺得在老婆孩子面前很沒有面子。

但是,這件事非同小可,宗室不會輕易答應。

當年,單是給庶出的李雲蘿要一個縣主封號,他就跟宗正寺那幫叔叔伯伯們掰扯了足足三個月,如果不是李玺撒嬌打滾不肯妥協,他就放棄了。

更何況,胡嬌的身世還不能公布,因為牽扯到李玺。

李玺也是想到了這一點,所以才親自對胡嬌承諾,這個縣主早晚會給她。

胡嬌自己卻不在意,更加在意的是另一件事,“阿爺是定王,不是聖人,很好。”

她從小就崇拜定王,覺得定王是個大英雄。

李玺誇張地嘆了口氣:“真羨慕你啊!”

李鴻:“……”

不行,收不住了,無論如何都要拖過來打一頓。

關鍵時刻,還要靠魏爹出馬,一句話就鎮住了場子,“胡小娘子不是你妹妹,她比你出生早。”

“對,小胡嬌的生母親口告訴我,她是寅時生人,而小寶,你是酉正一刻落地的。”鄭孞作證。

彼時,金烏墜地,霞光漫天,西方天幕飛雲冉冉,現聖人像。剛好,聖人帶兵攻破皇城,直入太極宮,誅戾太子,勤王救駕。

前腳送走先帝,後腳懷裏就多了個兒子。

李玺一頭磕在魏禹肩上,懊惱道:“難道我注定就沒有妹妹命嗎?”

都是姐姐!

親的有四個了,表姐堂姐還一大堆!

魏禹目光一閃,沒開口。

所有人都想到了,卻不知如何說。

然而,終究避不開。

李鴻沉聲道:“不,你有一個。”

定王嫡三女,楊氏生的那一個,剛好比李玺小了兩個時辰。

楊氏這個人,李玺一直在回避。

方才衆人談及往事的時候,也盡量不提到她。

一來,她是定王正妃,不好太過苛責;二來,也是怕李玺難過。

這些年,楊氏待他一直不親厚,就連直性子的胡嬌都能看出來。

從前李玺一直以為是因為他從小養在宮中,和楊氏生疏了,想着自己努力孝敬她,變着法子讓她高興,母子之間總能越來越親近。

現在終于明白了,楊氏永遠不會親近他。

魏禹拿袖子遮着,握了握他的手。

李玺果真從他溫暖的掌心中獲取到了力量,垂着眼,低聲問:“她的孩子在哪兒?到底是我妹妹,總在外面漂着也不合适。”

李鴻搖搖頭,“胡姬把人送走了,這些年我一直在派人找尋,那孩子卻像憑空消失了一般。”

李玺頓時抓住其中的關竅,“胡姬到底是什麽人?她為何有這樣的本事?”

“她是你叔父從西北帶回來的,從前是個小部族首領的女兒,後來她的部族被突厥人攻破,只有幾個人逃出來,遇到你叔父。”

李玺翻了個白眼,“我阿爺永遠是我阿爺,不是我叔父,別指望我會叫你爹。”

李鴻抿唇。

在這件事上,他連罵一句的立場都沒有。

李玺痛快完了嘴,突然想到還有鄭嘉柔,不想惹她傷心,別別扭扭道:“也暫時……不能叫你娘,你別生氣。”

“不,不會……”鄭嘉柔含淚搖頭。

當年狠心送走他,母子別離十六年,李玺不恨她,還肯心平氣和地跟她說話,她便無比感激上蒼了。

氣氛略顯沉悶。

這時候,就需要忠心小狗腿無花果上場了,“阿郎,問題有沒有可能出在當年那個男娃娃身上?就是胡娘子找來打算換給王妃的那個……找到他,是不是就能知道另一位縣主的下落?”

李玺眼睛一亮,“對哦,我妹妹是不是被送到那個臭小子家裏了?他家會不會因為我妹妹是個女娃娃就打她罵她不讓她吃飽?”

“有可能,非常有可能。阿郎您只要吩咐一句,奴去打聽,一旦找到那個臭小子,奴先把他打一頓。”無花果義憤填膺。

李鴻閉了閉眼。

他後悔了,真的。

當初就該仔細挑選幾個世家子放在李玺身邊,而不是這些個……二丫頭和二小子。

那邊,主仆兩個還在相互打氣。

“無花果,你盡管去,拿着我鹿盧劍,想查哪家查哪家!”

“阿郎放心,奴就算踩爛這雙鞋,再把腳後跟磨平了,也要把人給您找到。”

“先打一頓。”

“對,必須打一頓。”

“不用找了。”李鴻揉着太陽穴,沒好氣地拿手點了點無花果,“去打吧,多打幾下。”

無花果:???

李玺:!!!

“那個孩子……就是無花果?”小福王難以置信,“該不會是伯父把他養到四歲,才送到長樂宮的吧?”

“不然呢,我用你把他從王府換出來,不養着,要丢去喂熊熊子嗎?”

“不不不。”李玺護短地抱住無花果。

無花果一臉夢幻,“這麽說,我的身世也大有文章,比如,父親是大将軍,母親是長安名伎之類的?不不不,還是狀元公和名伎更相配……”

視線不由放到魏禹身上,“沒記錯的話,魏少卿就是狀元公,我是不是不能再叫您‘爺爺’了,改口叫爹?”

魏禹:“……”

就,挺無辜的。

李玺咧着嘴,戳戳無花果,“叫我娘。”

李鴻猛地起身,撸袖子,找棍子,甩起膀子打兒子。

剛好,門外傳來姜德安的聲音:“聖人,該上早朝了。您看,是否換身衣裳,戴上冠,擺駕太極殿……”

衆人這才發現,案上的燭臺燃盡了,天快亮了。

李鴻看向鄭嘉柔。

鄭嘉柔望着李玺。

李玺扣住魏禹的腰帶,悶聲道:“你們走吧,我要補覺,今日不去學宮了。書昀兄也不去上朝了,他要留下來陪着我,安慰我,溫暖我受傷的小心靈。”

李鴻:“你……”

“走吧。”鄭嘉柔溫聲道。

只一句,李鴻就乖乖跟着走了。

天黑着,坊門還沒開,不用擔心有人看到。

李鴻求鄭嘉柔跟他一起坐龍辇——沒錯,就是低聲下氣地求,鄭嘉柔同意了。

有些話,早晚要說清楚。

“當年的事,聖人不必介懷,我從未後悔過那樣做。你也不必覺得虧欠于我,我那樣做不是為了你,而是為了我自己的心。”

“我心裏有你,願意保護你,就像當年你在宮中護佑我一樣。對我來說,這不是犧牲,而是體現我自己的能力,你能明白嗎?”

李鴻慘然一笑,“柔柔,你還是這麽能說會道。”

鄭嘉笑得溫柔,“你還是這麽喜歡誇我。”

李鴻望着她,說:“和離吧,柔柔,回到我身邊,做我的皇後,好不好?”

鄭嘉柔搖搖頭,“不可以。”

不是因為名聲,更不是為了崔鄭兩家,而是為了李玺。他們當年已經狠過一次心,如今不能再為了一己私欲讓李玺被人戳脊梁骨。

“你我都無病無災,還能見到彼此,可以像現在這樣說說話,該知足了。”

這道理,李鴻何嘗不懂?

他對李玺的憐愛和愧疚,不比鄭嘉柔少。

他望着她,千言萬語彙成一句話:“柔柔,再喚我一聲鴻哥,可好?”

鄭嘉柔瞬間濕了眼眶。

魏宅。

李玺鑽在被窩裏,也在偷偷抹眼淚。

不想這麽丢臉的,尤其不想在魏禹面前丢臉,可是,忍不住。

魏禹從後面攬住他,心疼得揪成一團。

他的小金蟲蟲啊,最會演戲了,假裝堅強,假裝不在意,假裝沒心沒肺,只不過是為了讓別人安心罷了。

卻委屈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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