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偶遇小娘子

在獵宮窩了兩天, 終于放晴了。

碧空如洗,陽光明媚,單是擡頭看看都會心情變好。

山腳擺下祭臺, 供上五谷, 聖人打頭,宗親在後,文武官員化列兩側, 拜山神, 敬後土。

秋獵第一箭,需由朝氣蓬勃的年輕郎君射出, 這個人選多半是太子, 若太子未立,則是最得寵的皇子。

李鴻看了看旁邊的兩個兒子,把金雕弓遞給了李玺。

不知多少人心頭一顫。

李玺自然而然地接過,又自然而然地轉交給二皇子。那架勢, 就仿佛李鴻的本意便是讓他轉交。

李鴻心頭一梗。

臭小子,真不懂還是裝不懂?

李玺悄悄翻了個小白眼。

想坑我?沒門兒!

二皇子倒是心大, 受寵若驚地朝李鴻施了一禮,又沖李玺笑笑, 然後便在衆人複雜的目光中射出秋獵第一箭。

絲毫沒有憤懑啊, 屈辱啊,讓給我的我才不要之類的情緒。

小福王真情實感崇拜臉, “二哥哥, 你不地道, 你又背着我偷偷努力。”

二皇子咧嘴一笑, “誰叫你挑嘴, 長得細胳膊細腿沒力氣, 一石二的弓都拉不開。”

“我美就行了。”李玺擠眉弄眼,“二哥哥打了山豬分我一頭,我讓魏少卿給我做鐵板烤肉,小脆骨呀,小五花呀,滋滋冒油!”

二皇子咽了咽口水,“都給你,我也跟着吃行不行?”

“成交!”

哥倆默契地擊了一掌,勾肩搭背地騎馬去了。

留下一幫臣子嘴角抽搐——說好的奪嫡大戰呢?說好的腥風血雨呢?就這?!

二皇子的母妃柴美人也來了。

十六年前太極宮之圍,柴家站在了戾太子那邊,最終柴氏兩位将軍戰死,柴氏一門再無升遷機會。

柴美人也遭到冷落,獨居深宮,即便年節宮宴等重大場合都沒資格參加。

這是十六年來,她第一次出現在百官的視線中,俨然是一個信號——聖人不再計較柴家當年的所作所為。

這就表明,二皇子極有可能奪得儲位。

柴美人在柴家只是個旁支庶女,不然當年也不會嫁給李鴻做側妃。

她性子腼腆,謹小慎微,一生所求不多,兒子生得健健康康、高高大大就很滿足了。

二皇子跑過來,在她跟前一蹲,小山似的,“阿娘,您別吃太多點心果子,等我獵來大山豬,小寶讓魏少卿烤了,我給您送來。”

柴美人給他擦擦額上的汗,溫聲叮囑:“你是兄長,不能跟福王搶肉吃。”

“阿娘放心,小寶大方着呢!”二皇子憨憨一笑,美滋滋地跑走了。

剛好,宮人送來兩顆烤梨子,柴美人剛要伸手,又縮了回去,“不行,不能吃,我得等着珙哥兒的烤肉。”

旁邊,晉陽大長公主瞥了她一眼,臉色不太好——一個兩個,都是不争氣的!

再旁邊,太後瞥了晉陽大長公主一眼,呵呵一笑——你道都跟你似的,眼睛只盯着那個位置?

姑嫂兩個互看一眼,雙雙別開臉。

當年先帝還沒奪得帝位,晉陽大長公主還幫着他打天下的時候,姑嫂兩個就互看不順眼了。

“祖母,今夏日曬足,雨水少,梨子長得頗甜,我讓宮人燒了兩個,您嘗嘗。”

李雲蘿說着,便已經剝好了皮,用竹刀切成小塊,裝在銀碟子裏,遞到太後跟前。

太後立即笑開了,“忙什麽?顧着你自個兒的身子就成。”

完了還特意看了晉陽大長公主一眼,顯擺的意思非常明顯。

晉陽大長公主板着臉,看向旁邊的柴藍藍。

柴藍藍一臉殷切,“祖母是不是改主意了,許我進山狩獵了?”

晉陽大長公主一時氣悶。

人比人,得扔!

官眷那邊,有人更是有苦說不出。

蕭劉氏被李玺罵了一通,又被蕭氏家主罵了一頓,到了獵宮就病了。

這次是真病,不是裝的。

原想告個假,今日就不來了,卻被太後拒絕了,話是這麽說的:“獵山上風景好,空氣新鮮,對身子有好處,出來轉轉,怎麽也比一味窩在屋裏強許多!”

蕭劉氏聽着耳熟極了,可不就是當初她硬要李雲蘿來獵宮時說的嘛!

拖着沉重的身子來了,又是打噴嚏又是流鼻涕,讓同一個帳子的夫人娘子們好生嫌棄。性子直的,當即冷嘲熱諷,說她活該。

蕭劉氏恨不得一頭撞死在官帳裏。

又沒這個勇氣。

遠遠地望向皇帳那邊,李雲蘿穿着華麗的宮裝,戴着她一輩子都沒見過的的名貴首飾,被一衆宮人醫女簇擁着,恍如九天神女,讓她不禁自慚形穢。

婦人們自然也注意到了,滿眼諷刺。

福寧縣主就是在溫和、太低調了,才讓這種人騎到了頭上。

***

獵山上,是另一番熱鬧。

蕭三郎的黑耳小山貍果然是天生的獵手,這還沒成年呢,就能抓小山豬了。

熊熊子原本以“老大哥”自居,貼的是“哥威武雄壯、哥罩着你、哥給你抓山豬”的熊設,結果上來就被小山貍反殺了。

這怎麽能忍?

熊熊子一怒之下,獨自一熊刨了山豬的老巢。

大大小小的山豬傾巢而出,一幫年輕郎君瞬間打了雞血,甩着鞭子狂追。

熊熊子瞅準了最大的那一頭,興沖沖地追過去。

山豬受了驚,一通亂沖。

李玺追在後面,左鑽右鑽,一不留神甩開了保護他的府兵。

結果,山豬沒打到,熊熊子一爪踩空,掉進了陷阱裏。

李玺趴在邊上,想把它扯出來,誰知熊熊子太重了,反倒把他拉了進去。

“哈哈哈哈……好蠢啊!”樹上響起一串清脆的笑聲。

李玺擡頭一看,有個約摸十五六歲的小娘子正踩着樹杈,笑彎了腰。

那小娘子穿着胡服,背着弓,頭發亂糟糟的,臉上塗着灰,一雙鳳眼倒是靈動可愛。

李玺甩了甩頭上的土灰草葉子,随時随地都注意着自己的形象。

小娘子從樹上跳下來,仔細看着他,突然問:“你也是胡人?”

“你也是?”

“我不是,我娘……”說到一半,突然改口,“我幹嘛要告訴你,你現在是我的獵物,要聽我的。”

李玺抱着手臂,笑道:“見過獵山豬的,獵狐貍的,還是頭一次瞧見獵人的。娘子是想把我切成塊賣,還是囫囵個賣?”

咦~

小娘子嫌棄地咂了咂舌,“你好殘忍。”

李玺壞兮兮一笑,吓唬她:“小丫頭,皇家圍獵,私自上山是死罪,更別說你還敢‘獵人’。”

小娘子神色一慌,撿了塊石頭,作勢要往下扔,“那我殺了你,就沒人知道了。”

李玺抖了抖衣袖,“瞧瞧我穿的,像是普通人嗎?殺了我,你們全村就完了。”

“我沒有村。”小娘子悶悶道,“我娘不讓我到山下玩。”

李玺挑眉,“逃籍的流民?”

“才不是!是獵戶!”小娘子被戳中痛處,嬌蠻道,“我不跟你玩了,你自己在下面待着!”

說着,就要跑。

李玺慢悠悠道:“你若走了,一刻鐘後,府兵就會找到我,兩刻鐘後,我就會追上你,三刻鐘後,你,包括你的家人,就會被我關進大牢,一輩子做苦役……”

“不行,我爹還病着,不能坐牢!”

“不想坐牢,就把我拉出去。”

小娘子在猶豫,剛好,府兵擊打竹鼓的聲音響了起來。

這是尋人的暗號。

他們不敢大張旗鼓地喊“王爺”,怕被有心人先一步找到,對李玺不利。

李玺伸出手,“趕緊着,再猶豫真就要坐牢了。”

“你真是個壞人!”小娘子氣哼哼罵了一句,不情不願地抓住李玺,把他拉了出來。

然後,兩個人又一起把熊熊子救出來。

熊熊子丢了臉,默默自閉。

“這是熊獅犬,我見過。”

小娘子看着毛絨絨的大狗,滿眼喜愛,“我爹偷偷帶我去過長安城,我娘不知道,我在西市看到,有波斯商人賣這種犬。”

李玺不着痕跡地套着她的話:“既然你娘管你這麽嚴,你怎麽還敢這時候跑來獵山?”

“我爹病了,好幾個月沒獵到好物,家裏都沒錢買藥了。”小娘子抓着一支羽箭,悶悶地撥弄着雜草,“獵山這麽一圍,又是一兩個月沒進項……”

李玺不由愧疚,道:“我有藥,你跟我去拿!”

小娘子不僅不歡喜,反倒搖了搖頭,“我娘說了,不勞而獲,早晚要倒大黴。”

李玺失笑,“我迷路了,麻煩你送我下山,藥材當作謝禮,好?”

“你說真的?”

“我騙你幹嘛,切塊賣嗎?”

“你不敢賣我。”小娘子自信地哼了哼,果斷道,“行,那我送你下山,你給我藥,若反悔,我還挖坑埋你。”

“不敢。”李玺忍不住笑。

小娘子顯然對獵山很熟悉,三拐兩拐就找到了獵宮,還特意避開了府兵。

李玺讓熊熊子給侍衛長報平安,自己領着她向皇帳走去。

遠遠地看到皇帳上的金龍旗,小娘子腳步一頓,扭頭看着李玺,問:“你不是皇族人?”

“你想見皇族人?”

“不,我阿娘不讓。她說,姓李的都是大壞蛋。”

李玺嘴角一抽,頓時不想把藥給她了。

“小寶,何時回來的?怎麽不進去?”李雲蘿出來走走,剛好看到了他。

李玺連忙跑過去扶住她,“阿姐,我在山上碰到一個小娘子,她爹病了,我想幫她拿些藥材。”

“哪裏來的小娘子?”李雲蘿笑着看過去,瞧見對方的眼睛,不由愣住。

“阿姐?”

李雲蘿壓下心底的驚詫,道:“我瞧着這位小娘子衣裳破了,可願随我進帳補一補?”

小娘子低頭一瞅,這才發現手肘下面破了個大口子,一時懊惱,“若讓阿娘知道,又要罵我——你真能幫我補嗎?或者能不能借我針線,我自己補也成。”

“我家有繡娘,很快便能補好。”李雲蘿聲音依舊溫柔可親,卻又和平時不大一樣。

李玺搖了搖她的手,“阿姐?”

“無妨。”李雲蘿拍拍他,“你去取藥,我帶小娘子進去便好。”

說完,也不管李玺同不同意,便主動挽起小娘子的手,朝着那個太後專門為她搭設的帳子走去。

她們走的那條路特意避開了皇帳,不會碰到熟人。

李玺覺得奇怪,二姐姐雖然心善,卻并非濫好人,為何對一個陌生的小娘子這般上心?

私帳內,李雲蘿揮退宮人,親自幫小娘子褪下衣衫,又擰了帕子,輕輕地擦去她兩頰的灰漬,露出那張俊俏的、略顯英氣的臉。

李雲羅指尖一顫。

小娘子眨着那雙記憶中的鳳眸,笑盈盈道:“你是仙女嗎?比我阿娘還好看!”

“不,我不是仙女。”

“你可以喚我……阿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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