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蟲蟲小課堂
從決定輔佐李玺上位的那一刻起, 魏禹就沒期待着兩個人能光明正大成親。
只要能陪在小金蟲蟲身邊,哪怕做男寵、做佞臣,他都願意。
“蟲蟲不用變, 随心所欲就好, 年節來往,進出應對,讓我來做。”
李玺怔了怔, “你說的成親前後很是不同, 指的就是‘年前來往’這些嗎?”
“不然呢?”魏禹笑。
李玺沒吭聲。
他還以為魏禹的意思是,成親後就不會像現在這樣疼他了。
魏禹攬住他, “起風了, 上面涼,下去用膳!”
确實有點冷,李玺往他懷裏拱了拱,用他給自己遮着風。
魏禹就這麽把他攏在袖間, 沿着石階往下走。
李玺還在強調:“如果你是來給蕭子睿求情的就算了,他應該把心思用在我阿姐身上, 而不是我。”
——二姐夫都不叫了。
“嗯,不求情, 把他打一頓。”魏禹順順他的小卷毛, 指向獵山腳下的那片村落。
“村南有個鐵匠,好吃懶作, 二十多了還沒娶上媳婦, 好不容易讨了個小娘子, 還經常打罵。有一次打得實在太狠, 小娘子壯着膽子跑回娘家告狀, 娘家叔表堂兄弟十幾個, 把那鐵匠打得在床上躺了小半年,從此之後再不敢打媳婦。”
“村東還有一家,把媳婦當下人使喚,伺候完公爹伺候婆母,連沒出嫁的小姑都讓她端茶遞水,一刻不得清閑,就這麽把懷胎五個月的孩子給掉了。那媳婦是個烈性的,從竈臺裏抽出柴禾,把他家房子給點了。”
“還有村西那家……”
魏少卿說起故事來,比茶樓裏的先生還能耐,八百八十八級青石階走完,小福王心頭的火氣也便撩沒了。
“我是讀書人,不打架。”李玺壞兮兮一笑。
自然有更好的法子,讓姓蕭的永生難忘。
“小胡椒,去祖母那裏借個人。”
“無花果,騰出一間安靜屋子。”
“書昀兄,走,去會會蕭子睿。”
半個時辰後,人都齊了。
蕭子睿先來的,一個勁兒端茶遞水說好話。
李玺理都不理,轉而沖胡嬌請來的産婆執了執手,道:“勞煩姑姑走一趟,讓您說的話想必我家小胡椒路上都交待了。”
産婆恭敬道:“王爺放心,該說的妾都會一一講給蕭郎君。”
蕭子睿一臉莫名,“小寶,你想讓這位姑姑跟我說什麽?”
“問那麽多做什麽,只管豎起耳朵聽着。”李玺故作高深地吹了吹茶沫,“開始!”
産婆屈了屈膝,朗聲道:“王爺聽說蕭郎君不知道女子生産的兇險,讓妾給郎君講一講。妾進宮之前跟着師父學了二十年手藝,長安縣五到二十歲之間的小郎君和小娘子,半數以上都是我們師徒接的。”
在場之人頓時肅然起敬。
蕭子睿忙起身,鄭重行禮,“有姑姑照應內子,蕭某便放心了。”
産婆還了半禮,哼道:“蕭郎君放心得有點早了,妾還沒說完——你可知,另外一半怎麽回事?”
“想、想來是托給了別的産婆?”
産婆搖搖頭,“是沒順利産下來,要麽一屍兩命,要麽勉強生下,卻沒養活。”
蕭子睿腿一軟,慌忙扶住桌案方才站隐。
他的反應,産婆毫不意外,這些大男人啊,心裏裝着詩書,裝着官爵,裝着天下,唯獨顧不上後宅女人的死活。
“胎不正的,生不出來。”
“臍帶繞頸,生不出來。”
“孩子太大,生不出來。”
“頭太硬,照樣生不出來。”
“生到一半産婦沒力氣昏厥過去,胎兒生生悶死的十之有三。”
“産子時的疼痛郎君也不曉得?”
“聽說郎君在大理寺辦差,可拿燒紅的烙鐵燙過人?産子之痛,比那個還要疼上百倍。”
“九死一生産下嬰孩,還要排出紫河車,自己排不出來,就得把手伸進去剝,一個不甚,便會血崩而亡。”
“即便母子平安,又不知落下多少月子病。”
“高門大戶的娘子們大多嬌貴,十四五歲嫁人,自己骨頭還沒長齊就要揣個嬰孩,其中兇險遠超做慣了活計的農婦……”
産婆随意講了幾個不幸的例子,登時讓蕭子睿吓白了臉。
李玺也不好受,“你若不想聽,便算了。”
“不,我想聽。”蕭子睿搖搖頭,“麻煩姑姑多說些,尤其是那個……前後……需要注意的。”
到底臉皮薄,有些詞實在不好意思說出口,但還是把意思表達清了,甚至掏出随身的案冊和蠅頭筆,飛快地記錄起來。
大業民風雖開放,如“婦人産子”這樣的話題依舊是禁忌中的禁忌。
說蕭子睿從前不了解,一點都不誇張。
如他一般的世家子,從小接受的教育就是這樣,讀聖賢之書,行君子之道,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視,即便于市井之中偶然聽到一兩句,也要立即走開。
所以,産婆說的這些“故事”對他來說是翻天覆地般的震撼。
看着他急切又認真的模樣,李玺心頭的火氣徹底消了,晃晃悠悠出了殿門。
魏禹跟在後面,問:“蟲蟲如何知道這些?”
“我大姐姐傷過一個孩子。”
從此之後再不能生育。
魏禹拍拍他的肩,溫聲道:“敏之同我說,這次之所以讓福寧縣主随行,是因為蕭劉氏說,縣主腹中胎兒太大,需要多加活動,否則難以生産。”
“她知道個屁!”
李玺一聽,剛剛壓下去的小火苗又蹿了起來,“醫女說了,我阿姐多半懷的是雙胎,之所以沒聲張,是因為低調!”
魏禹敲敲他腦門,“這麽大的事,至少該知會敏之一聲。你看,連你都知道了,他這個做親爹的都不知道。”
“我偷聽來的……”
李玺臉一紅,理直氣壯道:“誰叫他什麽事都跟那個惡婆婆說,惡婆婆又愛顯擺,沒兩天就會吵得人盡皆知。萬一到時候不是,被人笑話的還不是我阿姐!”
魏禹揉揉他的頭,不再多說。
該解釋的他都幫忙解釋了,再說下去就要惹自家蟲蟲不開心了。同一個錯誤,魏少卿不會犯兩次。
就這麽過了一整晚。
第二天下起了小雨,不适合外出。
李玺膩在太後的住處待了一天,李雲蘿和李木槿也在,再加上胡嬌和無花果,一家人說說笑笑,溫馨又熱鬧。
太後剛知道胡嬌就是定王的女兒時,拉着她的手哭了大半宿,一邊哭一邊說她小時候的事。
也是善有善報,當年胡嬌雖說來歷不明,太後還是接納了她,且時常囑咐窦青苔多加照應,這才把孩子健健康康地養了下來。
但凡她涼薄些,不肯養,或者沒好好養,讓胡嬌死了殘了,這時候腸子都要悔青了。
胡嬌很乖,就那麽被她牽着,坐在腳踏上……睡着了。
太後哭了多久,她就偷偷睡了多久,直到被窦青苔發現。
太後也不哭了,轉而笑了半宿。
果然是親生的。
和她爹一樣,心大得沒邊兒!
如今身世還不能公布,太後明面上不能顯出來,只私下裏賞賜了胡嬌和無花果好多東西。
從那時起,李玺有什麽,也會給他們什麽——無花果純屬沾光的。
蕭氏一族急得橫蹦。
——注意,不是抱歉或後悔,而是擔心。
蕭子睿數次想見李雲蘿都被擋了回去,想求求李玺,也找不到人。
緊接着,秋日祭典的名單出來了,排位靠前的重臣總共十六位,不論官位高低,卻是聖人目前打算重用的。
一個姓蕭的也沒有。
先前得的信,原本能有兩個。
為此,蕭家還給禮部兩位侍郎塞了好處。
突如其來打了水漂,若說和李雲蘿的事一點關系都沒有,傻子都不信。
蕭家動用了所有關系,想讓李雲蘿服個軟。
——沒錯!直到現在蕭家的那些掌權者們還覺得是李雲蘿小題大作,耍縣主威風。
李玺這邊成了“重災區”。
蕭三郎一瘸一拐,“五十大板呀,我爹親手打的,兄弟我犧牲大了——沒事,不後悔,蕭劉氏活該!我就想着,能不能讓我見見福寧嫂嫂,也好回去交差,不然就不止五十板了……”
賀蘭璞支支吾吾:“崔蘭心和蕭家小娘子是手帕交——啊,我知道我知道,我不該替她說話,二姐姐才是我親姐姐,玺哥哥就當我沒說……”
就連皇室的兩位長公主都來了,不用猜,都是礙于夫家情面。
她們說的那些話李玺就不愛聽了。
什麽“天下女子莫不如此”,什麽“過日子就稀裏糊塗”,什麽“慢慢熬着,總有熬過去的一天”……
憑什麽不能有女子過得不一樣?
憑什麽不能站起來反抗?
最好笑的是,既然知道了這日子不好過,為什麽還要勸別人去過?
李玺越聽越上火,“諸位是不是糊塗了,這件事的根源在我阿姐嗎?欺負人的是我阿姐嗎?你們為什麽不去找那個人,卻口口聲聲讓我阿姐低頭認錯?”
衆人面色一僵。
李玺冷哼:“糊塗沒關系,我這有治糊塗的藥。”
“蟲蟲小課堂”開課了!
凡是過來求情的,有一個算一個,全都丢到小黑屋裏,讓産婆給他們好好上一課。
積了幾百年的固疾不可能一下子消失,但是,這種直觀的震懾卻是很有用的。
如蕭三郎、賀蘭璞這樣的年輕郎君是白着臉出來的。
剛好李木槿過來找李玺,賀蘭璞連忙沖過去,小心翼翼地扶住她,“三姐姐你當心些,別摔着。”
李木槿柳眉一豎,“說,是不是做了什麽對不起我的事?”
“沒,就是怕你到時候懷了身孕——嗷!”
李木槿一拳揍過去,“臭小子,我還沒成親呢!”
賀蘭璞捂着烏青眼,哭唧唧。
果然,小娘子和小娘子也是不一樣……
婦人們體會更深,出來的時候個個紅着眼圈。
兩位長公主拉着李玺的手,含淚道:“小寶,先前是姑母想岔了。跟你二姐姐說,想怎麽着怎麽着,宗室那邊有我們頂着。”
李玺恭恭敬敬施了一禮。
這件事,又一夜之間傳遍了獵宮。
第二天,就有一位郡王妃親自求到太後跟前,想把懷胎三個月的兒媳婦送回去,好生安胎。
太後允了。
蕭子睿連忙遞了折子,想接李雲蘿回去。李雲蘿拒了。
不是使性子,而是她月份大了,連續來回反倒對胎兒無益,倒不如好好休養半個月,再慢慢地往回走。
這件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婦人們看到的是李玺對阿姐的保護,百官看到的是他的手段。
在此之前,李玺在他們眼中還是那個“天生好命”卻“不學無術”的小纨绔,今日之後,完全不同了。
一鬧,拉攏了君心。
一講,堵住了宗室的嘴。
一鬧一講下來,不僅狠狠地打了蕭氏一族的臉,還給李雲蘿拉滿了同情分。
即便運籌帷幄的閣老,都不一定能有這種殺敵一千,自己卻不損一兵一卒的手段。
李鴻瞅準了時機,把“欲還位于定王一脈”的消息散播出去。
官員們再見到李玺,态度可就不一樣了。
李玺自己還是那副無所謂的模樣,儲位對他來說還不如多打兩只小山豬來得重要。
這樣的表現,反倒引得那波清高的老臣贊賞——這般寵辱不驚,倒有幾分為君者的氣度!